星光如言

　　送走了曹操，张辽将备用行军被褥铺在地上，给自己打了个地铺，在床边躺了下来。
　　虽是疲倦，这一夜张辽却不得安睡。床上的郭嘉经常翻身蹬被，仿佛一直梦魇，但却不叫喊也不说梦话，只好像一个溺水的孩子一般两手抓空，气喘不接，似在求救。张辽起身给他盖被子，被他一把抓住胳臂，紧紧抱住，仿佛抱了救命的浮木，贴着他的胳膊方才慢慢安静下来。
　　张辽便靠在床头，让他搂着胳膊挨着，轻拍他的后背，哄孩子似的哄他睡。
　　看着睡熟的郭嘉衣领下面露出的那些伤痕，张辽的拳头又不由捏得咯咯作响。
　　从曹操昨夜的只言片语，张辽已知郭嘉身上的伤，始作俑者是袁氏家族。从官渡到冀州，张辽跟着曹操扫平了河北，郭嘉也一直在曹操身边，张辽从未看出过任何端倪。在张辽的回忆里，郭嘉在河北战场上表现得也同之前一样，勇敢镇定，杀伐果断，从未对任何人表示出更多的仇恨或宽宥，虽说袁氏帐下不少人，他也是认识的。
　　昨晚的曹操尽管咬牙切齿，却始终未曾透露到底谁是元凶，又是为何会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下这样的死手，哪怕张辽已经听得双目喷火，捏紧了拳头追问，曹操也只是摇摇头，只说这是郭嘉的愿望，不叫旁人知道他的陈年旧事。
　　这是曹操和郭嘉两个人的秘密，两人默契守之，直到扫灭袁氏在河北的所有势力。
　　折腾到后半夜，郭嘉总算慢慢睡安稳了。张辽本想回地上睡，手臂一动刚刚要抽回来，郭嘉便像受了惊吓一样，猛抽一口气又一把抱住，张辽只得停住不敢动，实在太困太累，不知不觉便靠着郭嘉也睡着了。
　　张辽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一看就是过了早操的时间了。可是四周却出奇安静，再侧耳细听，却能听到帐外隐约传来兵士呼喝操练的声音。张辽心说不好，自己定是睡过了头，误了早课了，一下子便惊坐了起来，发觉自己坐在床上，被子盖得方方正正，床上早就不见郭嘉的影子。
　　??再甩甩头，张辽发觉两只耳朵不对劲，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很不灵光，几乎听不到声音，伸手去摸，才发现是自己耳朵里被结结实实塞了两团棉花。
　　“郭奉孝你这个......”张辽气得从床上跳了下来，用手去抠耳朵里的棉花，棉花塞得很紧，抠起来还很费劲，一边往外拽，张辽一边套自己的外衣和盔甲，同时大喊副将和亲兵，令他们马上进帐。
　　喊了半天，有个小兵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了张辽的样子，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觉不对，赶紧跪下应声：“将军，将军，小的在此。”
　　张辽气恼地将手里最后抠出来的一缕棉花往地上一扔，“快拿我的佩剑和头盔来，误了早操了！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都不喊我！丞相正在整饬军务，贪睡耽误早课是将领大罪！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小兵跪在地上应道：“将军，非是我等故意不喊将军，实是郭先生，哦就是祭酒大人，监军大人，一早便拿了丞相的青釭剑出来，说将军有要事要处理，让我们不要打扰，他会带我们早课，一切按照军中惯例和将军带兵的来。胡清儿管祭酒大人叫先生，郭大人跟我们也是一点架子没有，叫愿意喊他什么就喊他什么，我们也就都跟着胡清儿唤他郭先生。郭先生还让小的拿了些银钱到伙房，说是将军给大家的赏，早饭就给军中所有兵士将领都加了一份点心一份粥，跟我们一起吃完喝完，说是晚饭会给大家开荤，叫大家好好操练，养壮身子，一月后比武好拿封邑大奖。目下郭先生正带着咱们在操练呢，单留了我一个在这备着将军有事差遣。”
　　自己出钱？张辽一时有点蒙，他的俸禄本不丰厚，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多少钱能给麾下所有人加餐。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回头看向自己行李上放着的那包郭嘉留给胡清儿的俸禄。
　　果然，那包银钱不见了。
　　张辽愣了半晌，将穿了一半的盔甲往小兵怀里一扔，撩了帐门帘子便附近的练武场走去。
　　秋日的辽东，蓝天白云，天气晴朗。大块大块的浮云在校场上空的天上肆意地流淌着，朝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透过云彩之间的缝隙洒下来，洒在校场上整整齐齐的兵士身上。从他们的动作和流程，看得出早课已经接近尾声，兵士们脸上都带了汗，一招一式仍是一丝不苟。点将台上和校场四角各站着个副将或兵头，正在认真巡视纠正下面兵士的动作。
　　张辽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却看不到郭嘉的身影。
　　正在疑惑，早课练武最后一招已经收势。张辽走到校场边，有个兵头看到了张辽，单膝下跪便向张辽行礼。
　　“将军，我等早课完毕，谢张将军恩惠！”
　　兵士们也都看到了张辽，均下跪向张辽行礼。
　　“谢张将军恩典！我等当尽心竭力，争比武大赛桂冠！为将军一雪前耻！”
　　诸人齐声说道，声音回响在校场上空，久久不散。
　　张辽忙走上点将台，向校场抱拳回礼，请诸将士起身。
　　站在台子上，远远的，张辽终于看到了郭嘉。他站在校场的最后一排，怀里抱着青釭剑，正看着台子上的自己。阳光之下，他身上的衣服与旁人颜色不同，逆光看去仿佛镀上了一层金。
　　距离太远，张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他歪了歪头，举起手里的剑，向他轻轻挥了一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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