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的恋爱

　　章楠一回来，看到她的同事无不震惊——真的晒太黑了。至少黑了三个度，黄种人还能晒这么黑吗，已经是黑色多于黄色了。
　　章楠除了有点被过度关注，面对同事一惊一乍反应的尴尬，对晒黑倒比较无所谓。小时候没防晒，又爱在外面疯跑疯玩，比这更黑的时候多了去了，整个一小煤球，过个冬天就会白回来很多。刚上大学的时候也比较黑，大学加工作好些年，室内待多了，同事们认识她时也就普通肤色，虽然不白但也算不上黑，不知道她以前都挺黑的。
　　武嘉姐本来看到群里消息和冲浪视频，觉得好玩、帅气，反正度假事情少，到时候也要去学学的。部门分成两拨，错开时间，她是要等他们回来，晚两天才去。一看章楠真人晒成这样，立马打定主意这事不能干，这回来上医美都救不了啊。
　　直到下班前收到季安微信，说晚上回去还杯子，章楠才有点讪讪，说要稍微加点班，晚上八点半再回。

　　虽然是六月，八点半的天色也已经有些黑了。章楠沿着屋檐挂了一串星星小灯，最后半层的台阶走到一半，在天台刚露出个头的时候就能看到，有着暖黄色柔和的光，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季安来的时候，她正在给铁线莲浇水。昨天回来得太晚，又要收拾准备今天上班，周围太黑没看见，都忘记了。还好这植物是怕涝不怕旱的，在北京深山里都有野生，地栽一个月不下雨也不怕。不过这盆栽，也多亏中间下了一场雨，不然长势会有点僵住，不会像现在这样旺。
　　季安见到她，倒没有惊讶于她晒黑，还是没什么表情，淡淡的。只是把杯子放桌上，向她道谢，说汤很好喝，费心了。
　　她笑道，“说是安神的汤，但没什么用的，我知道。要有用，我也不会那么一大早煲汤了，真是个悖论啊。”
　　“那你为什么睡不着？”
　　她不知如何回答，又扯不出谎来，吱吱唔唔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那我换个问题，怎么想起挂这么多小灯在外面，天台照得挺亮的啊。”季安倒也不逼她说话。
　　“我有点怕黑，怕看不见碰到什么东西，有点光就没事。顶楼这块地方没有灯，就自己装个小灯。”这个问题倒是有现成答案，像是在大学宿舍里，同学问她为什么在被子里放个小夜灯一样——希望有点光亮，也不能放在外面晃到室友们。
　　她问季安要不要吃冰淇淋，今天超市有活动，买了不少。拉开冷冻层，两人凑一起看，有冰工厂的山楂、小布丁、北冰洋的桔子、苦咖啡、绿豆沙，都是便宜又老式的品种，章楠又自语道，“太晚了还是不要吃苦咖啡了，影响睡觉，其它你挑。”
　　季安挑了个山楂味的，坐餐桌边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咬了含着，感觉一阵阵冰冰的。章楠挑了个北冰洋桔子，小口小口用门牙咬着吃。两种都是清爽的棒冰口味。
　　“我挺佩服你的。”在冰淇淋快吃完时，季安才开口，“看你学风帆，摔得不少吧，还晒成这样。不是很擅长的事，一直失败，还能一直坚持到把它做好。”
　　章楠有点不好意思，也有点骄傲。她真的摔了不少，失去平衡后是没定数的，身上现在还有几块青紫，指甲也翻掉小半块，是她的勋章。
　　“我前段时间吧，总想起博士时研究的那些东西。放不下，又翻出来看，越看越觉得它有趣、优雅，还是很着迷。”他顿了顿，“但是吧，一沉入那个世界，它广阔无边，我无所着力，那样的恐惧感让我害怕。感觉它会把我的一切都卷进去，我像是押上了所有去赌似的，但毫无胜算，即使赢了手中也空无一物。每次晚上看看新的论文，第二天早上就很早醒，放不下心似的。跑步算是一种发泄，或者强行平静。”
　　“也可以，不赌的吧？”她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我在练风帆的时候，也不是一定要拿证，更没想过参加什么风帆比赛还能赢，我现在只是初级，连参加的资格都还没有呢。”
　　“可能我没试过搭上一切去做什么，最努力的就是工作了，但现在竞对在烧钱，我没钱可烧，做什么用处都非常有限。也是很焦虑的，在帆上维持平衡的时候，我就忘记这些了，专心吃东西的时候也忘记了，睡着的时候也忘记了。”她觉得自己说了太多，又毫无重点，非常抱歉，“啊，可能和你的事不是一回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说了太多自己的话，对不起。”
　　“你别道歉，又没犯什么错。”他停了停又说，“我控制不了自己，在这事上没办法适可而止。我觉得上班对于我意思不大，但也不敢辞了工作，真的去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因为工作能强迫我停下来，去做点别的，像是抓住我的一只手。”说完他低下头去，露出极坦率又有点无助的样子，把拿了很久的冰淇淋棍子轻轻放进垃圾桶里。
　　“那我能帮什么忙吗？”章楠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我想不出来。”

　　他们不再说话。季安又坐了一会儿，就说自己要走。章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些特产回来，从还没收拾好的箱子里掏出两袋香蕉干和芒果干给他。
　　好像去热带的小岛就只有这些东西，腻乎乎干巴巴的特产，没有什么更好的能给他了。
　　章楠难得因为别的事而失眠，那天晚上却睡不着，翻来覆去总想着他无助的样子，抿着嘴跑步的样子，心事重重的娃娃脸微微皱眉，一侧脸下颌角显出尖锐的弧度。觉得心被小小地抓伤了一块。
　　左右是睡不着，起来贴了片面膜，想着冬天可快来吧。

　　章楠没想到，自己还没帮上什么忙，过两天季安却帮了她一个大忙。
　　他买了个智能的定时开关器，接在灯前，设置好每天晚上7点开灯，早上5点关灯。这样她回来的时候，灯就总是亮着的，不再有一段要摸黑走路的空档。
　　不论几点下班，她回来时，天台总是一片光亮，看着就暖融融的。

　　一天比一天热了。
　　进入七月，隔壁单元底楼奶奶种的番茄开始成熟了。
　　奶奶每年都种，在房子前面搭了几排长架子，精心养护，施肥捉虫。花的时间和钱比直接买番茄贵多了，就是图个好玩又好吃，还能送些给邻居们，积累了经验，选了各式新育的品种，一年比一年养得好。
　　今年刚到热的时候，架子上就细细密密地结了不少。番茄红了要及时摘掉，不然水一浇多，或者淋一场雨，很容易长裂烂掉。汤汤水水的，容易招虫生腐，整株都坏掉。
　　一天晚上，章楠刚下班，累得大脑发木，背着装电脑的书包，脚步都更沉重些，走都抬脚都靠着惯性进行，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她经过番茄架边，被枝头红彤彤的番茄吸引，转头多看了两眼。奶奶看见了，就叫她来帮忙摘番茄。
　　章楠以为是奶奶眼神不好要帮忙，借着路灯的光，把红透了的都摘了，抱着一大盆。
　　奶奶却说谁摘的给谁，自己都吃腻了，叫她连盆拿走，到时候把盆放回架子下面就行。
　　正好季安牵着猫出来散步，是有点瘦的一只狸花猫，身子不太长，体型也略微袖珍些。小猫线条流畅，步态优雅，还保持着对外界的强烈好奇，看到会动的东西都要去一探究竟。
　　章楠和他打了个招呼，想把番茄分他一些。小猫走近了，见是一个不熟悉的人，就想顺着章楠的裤腿往上爬，季安连忙抓着后颈给拉下来。
　　章楠蹲下来，凑近看着小猫亮晶晶的圆眼，好奇的小眼神，喜欢得不行。摸了摸猫下巴，猫猫就舒服得闭眼蹭她手，又主动凑近来闻她。一人一猫碰了碰鼻子，章楠感受到了猫鼻的微凉微湿，轻轻一触即离，痒痒的。她自觉受到了小猫的礼遇与信任，非常快乐，一天的疲惫一扫而空，“你的小猫也太活泼太亲人了吧，好可爱，怎么有这么好的小猫。”
　　季安也蹲下身，“也不是谁都亲，他喜欢女孩子。见到十来岁的小男孩都会哈气，可能是以前流浪时被男孩折磨过，当时肚子上的毛都烧焦了一片。”

　　六楼的张阿姨遛弯回来，看他们都蹲着凑一起逗猫，笑道，“我就说怎么看你老往顶楼上面跑呢，挺好，人和猫都挺好。”
　　章楠先站了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谁都听得出其中的玩味，又可以说她没说什么，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
　　季安倒很坦然，也站直了说话：“是挺好的。张阿姨，王叔叔呢，怎么不陪你遛弯？”
　　“要在校庆上合唱呢，他那兴冲冲的，天天去排练。吃完饭洗个碗都着急忙慌的，洗洁精都没怎么冲干净，就要往外跑，在家待不住。我看着他就烦，正好让我安静两天。”
　　章楠问阿姨要不要番茄，刚摘的。阿姨也不客气，拿了两个番茄就回家了。季安这才说：“别看她说着烦人，其实王叔叔爱吃冰冰甜甜的番茄，那两个估计大半都要落他肚子里。张阿姨现在回去，拌好白糖放冰箱，一会儿王叔叔回来就有冰的吃。”
　　章楠觉得真好啊。
　　“你现在有空吗？”季安突然问一句。
　　“有的。”虽然章楠今晚还有个ppt要改，但不急，还在等别人给发最新的数据呢。
　　“你吃饭了吗？”
　　“没吃。”其实下班时吃了同事过生日分的一块蛋糕，有点腻着了，今天又很累，不打算吃晚饭的。
　　“那能帮我个忙吗？”
　　“行。”她答应得又快又干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