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陋的伤疤

　　此时电梯里所有灯都灭了，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好在电梯里人多，即使没有光源，大家说着话，也没那么令人害怕。

　　孟霄抓住赵拉娜的手，小声说：“娜娜别怕。”

　　赵拉娜回握住孟霄，也小声说：“有什么好怕的？”

　　孟霄差点忘了自己女朋友胆子有多大，他还想展现男友力呢，看来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星秀在哪？”赵拉娜问。她刚才抓了几下，没抓到裴星秀。

　　孟霄也抓了几下，啥也没有，便叫道：“星秀，你在哪？”

　　裴星秀的声音从电梯最里边传来：“我在，没事。”

　　听到裴星秀的回话，两人放了心，但都纳闷裴星秀什么时候去那么里边了？

　　裴星秀把魏愠整个人搂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魏愠。

　　在他的怀里，魏愠软若无骨，呼吸也完全乱了，裴星秀只能抱魏愠更紧些，以免魏愠从他怀里滑落。

　　很快电梯停运就被人发现了，外边的人大声对里边的人喊：“别害怕，已经去叫人了！”

　　没过多久就有校工过来抢修，只用了一刻钟，被困的同学们就陆续走了出来。出来后同学们都心有余悸，大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时大家忽然发现最后出来的魏愠被裴星秀架着，他脸色发白，双眼微闭，只能勉强站着。

　　学生会的一个男生急问道：“魏愠怎么了？晕倒了吗？还是哪里受伤了？快送他去医务室看看吧！”

　　另一个女生道：“医务室周六没人，咱们送他去医院吧。好像很严重，要不打救护电话吧。”

　　“不用。”裴星秀的声音响起，他冷静地说：“他只是前阵子感冒还没好，现在头有些晕，我会送他回家的。”

　　“好好，那咱们一起把他送回家吧。”女生说。

　　“不，我自己送他回家。”裴星秀态度强硬地说道。

　　学生会几人互看一眼，不明所以。

　　孟霄上前说：“我跟你一起送他回去。”

　　“不用。”裴星秀再次拒绝，“我自己可以，你们不用管。”

　　“你一人真的可以把他弄回去吗？要不还是我们一起吧。”男生说道。

　　魏愠虽然瘦，但个子不矮，裴星秀与他身高相仿，一个人架着魏愠回家的话会很吃力。众人都暗自纳闷起来，裴星秀为什么坚持要自己一人送魏愠回去？

　　裴星秀以毋庸置疑的口吻说道：“不用担心，我自己可以。”

　　说完这话，裴星秀在身后一众人的疑惑中，架着魏愠走出了学校，然后拦了一辆在学校门口经过的出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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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愠平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眉头微蹙，透过薄薄的眼皮，可以看到他的眼球时不时转动几下。

　　裴星秀摸了摸魏愠的额头，体温基本正常，没发烧。

　　为什么又晕倒了？刚刚不是还在和副主席聊天吗？

　　魏愠比上次见更瘦了，本来就清瘦的他呈现出了一种弱不胜衣的脆弱感，甚至连紧身黑色打底都有些晃了。

　　裴星秀的视线停留在魏愠黑色的衣服上，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的情形——魏愠脱掉上衣，露出身体，那一身疤随之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他面前……

　　魏愠为什么要给他看那一身疤？

　　上次他扶起晕倒的魏愠，魏愠坚持不去医院，恐怕就是怕这一身疤被人看到。既然这么在意，那又为什么要给他看？

　　裴星秀微涩一笑，心中的答案已然十分清晰。魏愠以为他会被那一身疤吓到，但事实恰好相反。不过他也确实被吓到了，吓得不清。

　　命运是奇怪的东西，为什么要让一身疤的魏愠和对疤有着变态欲望的他相遇？一次次或是偶然或是必然的纠缠让两人碰撞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是上天在指引着他什么吗？

　　喜欢历史的裴星秀相信命运。在他眼里，用历史的眼光看，命运是王侯将相有种乎；命运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命运是崇祯皇帝励精图治也无法挽回的颓局；命运是脏唐臭汉和清朝十二帝无昏君……

　　命运是人类所不能掌控的、冥冥中自有安排的宿命与各种巧合，从某个角度来说，人类只能活在命运的框架里，无论如何努力，如何挣脱，都不能跳出命运五指山的束缚。

　　他和魏愠的相遇是命运吗？

　　裴星秀伸出手，在空中停留许久，然后轻轻地、缓缓地落在了魏愠身上，隔着黑色的衣服，他手指微动，细细抚摸着那些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中的疤痕。

　　隔着衣服的触感并不十分鲜明，但他知道，他手指划过的每一寸都是那一道道伤痕。

　　这些伤疤是怎么来的？裴星秀不禁开始想象。

　　伤口平直无弧度，尾端细长，是……刀伤。

　　是被人用刀子一刀刀划出来的。

　　这个认知让他心口蓦然一悸。

　　魏愠一定流了很多血，鲜红的血流过他雪白的肌肤，形成骇人的对比。血液从每个伤口流出，汇集到一起，再慢慢滴落到地上，地面一簇簇的血像一朵朵恣意盛开的艳丽花朵，忽然花朵被人用沾了污泥的鞋子狠狠踩碎，接着，冰冷的刀再次抵住魏愠的皮肤，微微用力，划开他完美的肌肤，薄薄的皮肤像划破的皮球般迅速绽开，露出里边的肌理和血肉，然后，血便再次蔓延……

　　蓦地，魏愠的嘴角动了一下，让裴星秀游移的手指止住，思绪也从幻想中被拉了回来。

　　魏愠没有醒，一声声低低的shen吟从他嘴角泄了出来。那不是shen吟，更像是呐喊，被狠狠压抑住的呐喊。他被困在了梦里，也许此时他正在竭力挣扎，但他的手脚都被束缚住了。

　　忽然，一滴泪从魏愠的眼角滑落，缓缓的，慢慢的，顺着眼角流到太阳穴，最后隐没在了发间。

　　裴星秀抬起手，轻轻为魏愠拭去泪痕。

　　一股奇异的感觉荡过裴星秀全身，他看着魏愠悲伤而无助的脸，心中的某个角落升起了怜惜。

　　魏愠幽幽睁开眼，很久才适应房内的光线。

　　是梦啊。那些黑暗、尘土、挣扎、呐喊……统统都是梦啊。

　　眼角有些发涩，他伸手拂了一下。

　　鼻端飘来一股淡淡的香味，是食物的味道。

　　他起身，头还有些晕。慢慢走到了厨房门口，一个背影在灶台前摆弄着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这？”

　　听到魏愠的声音，裴星秀回过头来。“你在电梯里晕倒了，我把你送了回来。”简短的回答后，裴星秀又回头继续搅弄锅里的鸡蛋粥。

　　“你在做什么？”魏愠再次开口问。

　　裴星秀关了火，把粥从锅里盛出一碗放到大理石台面上晾凉。做完这些，他才说道：“你饿了吧。”

　　魏愠凝视着裴星秀，很久才又问道：“为什么做这些？”

　　“你很久没吃过饭了吧。”裴星秀平静地回答。

　　魏愠皱起眉，“你为什还过来？”

　　你为什么还过来？裴星秀明白魏愠的意思：看过我的身体后，你为什么还会过来？

　　“我要走了。”裴星秀没回答魏愠的问题。他把锅子盖好，转身准备离开。

　　他没走出几步，却听到魏愠说道：“站住。”

　　裴星秀停住脚步。

　　“为什么还会过来？回答我。”魏愠声音里流露出了怒气，他死死盯着裴星秀质问：“你不觉得恶心吗？你不觉得恐惧吗？”

　　裴星秀没做犹豫，轻描淡写地回答道：“不会。”

　　魏愠的喉头倏然一窒，久未饮水的他唇嗓俱干。

　　裴星秀回望着魏愠，又说了一遍：“我不会觉得恶心，也不会觉得恐惧。”

　　对着魏愠，裴星秀永远不会生出这两种情绪。

　　裴星秀的话清晰地传到了魏愠耳里，浇灭了他眼中的怒火，却让他的眸子里瞬间蒙上了几许迷惘。

　　为什么？

　　为什么不会觉得恶心，不会觉得恐惧？

　　裴星秀没有惊讶，没有叫喊，没有同情，没有询问。他淡然地送他回家，然后和他说话，为他煮粥。这些都和以往见到他这身疤的人不一样。

　　“我走了。”裴星秀再次转身。

　　“站住！”魏愠在裴星秀触到门把手那一刻叫住了他。

　　裴星秀止住，回望魏愠。

　　魏愠则来到酒柜跟前，打开柜门拿出了一瓶酒。“陪我喝酒。”他说。

　　拿在魏愠手里的酒忽然被抢走，“你疯了？”裴星秀说。

　　魏愠低声笑了几声，然后沉着脸说：“把酒放下。”

　　裴星秀调整了下自己略有激动的情绪，缓声说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喝酒。”

　　“不喝酒我喝什么 ？”魏愠反问。

　　“去厨房把那碗粥端过来。”裴星秀说。

　　魏愠又是笑了几声，不过因为嗓子太干，他最后那几声笑哑得有些难听。

　　“别忘了……”魏愠扬起下巴，挑眼看向裴星秀，“我依然握着威胁你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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