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齐的高三回忆录

　　秋意渐浓的一中成了寒风的交流会，它们不停地从树梢抓下黄中泛红的名片，彼此传唤，又叽叽喳喳聊着天远去，留下满地狼藉与黑着脸的室外值日生原地骂街。高三教学楼前还弥漫着清晨的薄雾，随着风吹树摇缭绕在花坛上空打起了转儿，好像久不清理的杂物间被猛地一击，扬起一阵烟尘，朦胧了视野，冲淡了阳光。三楼走廊上，一缕轻烟从宋老师手中的烟头袅袅升起，散入楼外的雾中，再无踪影。
　　这位年近半百的语文老师在一中任职多年，尚是头一次接手“班主任”这个烫手山芋，下决心带好这一届“没有学生样”的孩子们。今天的作文辅导——宋老师掐灭了烟——不知道这群活宝又能写出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想着便推门踏进暖意正盛的教室，赶紧拍上了门，震得门外印着“高三15班”的门牌晃了晃。
　　昨天收上的作文段落已经看过了，宋老皱了皱眉，把汪旻的作文投影到了智能黑板上：“汪旻这次的作文二稿明显没有一稿那套好。让你换个花样就写不出来了，不懂变通，简直自寻死路！”秉持一贯风格，宋老在课上痛批道，“要不改姓王吧，水都注到作文里了！”哄堂大笑之中，陈恩回头瞥了瞥倚坐在墙角的汪旻，后者则对于宋老“拆名解字”式的嘲讽报以苦笑，再会给陈恩一个习以为常又无可奈何的神情，大致可以译作“麻了”。宋老师可不会轻饶了汪旻，反而笑骂地更起劲：“咱看这个段落就可以知道，这个写文章的已经陷入了严重混乱！”说着还拿了从物理老师那里借来的教棍哒哒地敲起了桌子，仿佛敲的是汪旻而不是无辜的公共财物。“这段话，汪旻他肯定知道自己要跑偏了，正在拼了命地往回拽。”宋老走下讲台，在教室里巡演一般地讲到，“可是到了下面，你看，”略作停顿，宋老两手一摊，“哎，这下彻底跑了！”全班爆发出的哄笑声中，宋老手敲着教棍踱步至后排，却见汪旻还在挠着头，和前桌陈恩眼神交流，便又笑指汪旻：“你看他，还在那儿乐呢！”
　　原本来说，汪旻对于宋老或调侃或嘲讽都是永恒的屏蔽模式，这样一个激灵，赶紧低下头，摆出一副“老师别说了，老师我错了”的愧疚模样，而前桌陈恩则扳回了头，用手背挡嘴，低头看桌，尽可能在保持不笑出来的前提下向外界传达“我在思考”的虚假信息。可是宋老丝毫不放过汪旻，干脆拽了陈恩当枪：“你看陈恩这次的作文条例就非常清晰，要我说啊——”宋老把教棍拐了个方向，“汪旻，陈恩能救你。”班上仅有的几个女生闻言都将头埋了下去，彼此交换着眼神，明显是在交流各自的宋老名言解读。
　　汪旻先是一愣，继而扭头看左方他早习以为常的位置，可是这次却没有看到期望的回应，再转过头时就正对上了陈恩的目光。少年戏谑地一挑嘴角，喉结微动，眸中倒映出教室窗影的轮廓，那光亮刺穿了某处浓雾的朦胧，直勾勾地打过来，如同一个晴朗的早晨，那黑夜初沉时的第一束阳光，挤入仍泛凉的百叶窗，让某个久眠的小房间升温，敞亮。
　　宋老师真的很少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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