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煜

作者:严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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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水别柳 烟雨半生


      十余年的小姐生涯,如今想来大抵是虚梦一场,原来十几年的幸福时光都是父母庇护下的,而今双亲俱亡,再高的门楣,再多的赏金,不过是无用之物。

      劫后余生的许学究那边传来了琮儿的消息,要江稚鱼立刻回姑苏,她也想过这京都大抵是待不下去了,便大致收拾了新府邸,打发了下人们,向宫里递了女官的辞呈。

      百舸码头,千舟交行。

      距灭门惨案已四月有余,江稚鱼仍未寻出半点蛛丝马迹,此刻即将别离,江稚鱼盯着岸前栋梁织绕的京都出神,忧思阵阵。

      从海上卷来的湿风拂过细柳,窸窣作响,与江稚鱼的心声交织在一起。

      “爹,娘,女儿不孝。”

      “少未精习女红,更未谨记父母规训,今未护住江门产业,琮儿无踪影,京都家门破落,仓皇回苏,实为不孝女之过。”

      “但请爹娘放心,此行姑苏,定归幼弟,振我江门。”

      想至此,江稚鱼眼中已噙满了泪水,青色的篷衫迎风翻舞,一旁的醉云与锦绣看得甚是心疼。

      刚想上去扶扶娘子的蓬衫,便被一清厉的男音打断“鱼娘子便这样抛下偌大的京都而委身逃去了吗!”

      见来人纯白衣衫,风姿甚举,醉云站定了脚步,耳边响起了锦绣长长的叹气,“白公子为何如此执着,就是不肯放过鱼娘子呢?”

      江水两岸,青白相对,青衣女子立于高舟,睥睨一切的姿态而言:“白公子此言差矣,姑苏本就是草民故乡,不过是回去的狼狈了些,何故用‘逃’字呢?”

      “江稚鱼,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为何要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慢慢好转之时不辞而别,弃婚书与新宅于不顾!”男声已近嘶吼。

      女子收了收神态,平声道:“白岐,我也看不懂你!我父亲母亲在时,你便要诋毁我,折辱我江家。我父母去时,你又改换面貌说要娶我。你无论是哪种样子,都从未问过我的心意!退婚时未曾考虑过我江家的颜面,订亲时未曾考虑过我是否愿意。”

      男子沉默,似乎在回想自己过往所做之事。

      江稚鱼继续说道:“我的确感激江府破败时你对我的帮助,来日我也定以厚报,只是结喜一事,我们又何必勉强!若我当真嫁入白家,才真正成了你囿于幽池的一尾草鱼,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对脾性奇特的玩宠的爱护,对家破亲亡的难民的同情,所有善意不过是文人之风,从不是夫妻的情感,所以白岐,放手吧,我这条鱼儿要游回姑苏了。”

      对面的男子惊愕了半晌,垂下了双眸,衫尾被细细碎碎地打湿,天降雨,愁煞人。

      锦绣一边上前说“白公子,落雨了,快回去吧!”,一边递上一把玄黄的油纸伞。

      白岐没有接过,可雨点渐渐大起来,锦绣只得撑了伞站在白岐身旁,只见对面鱼娘子在醉云的伞下静静地看着白公子,雨声淹没了对面人的唇音。

      “娘子为何不肯将苦衷告诉白公子呢?”醉云盯着鱼娘子沉静的面庞发问。

      江稚鱼收了收目光,转而将其落在醉云的脸上----一道长疤。江府蒙难时,醉云虽万幸得以死里逃生,但是容貌也因此折损,身上还有数不清的烧伤。江稚鱼若有所思,答道:“我没有什么苦衷可言。我是江家长女,是生来便要在商贾堆里讨生活的命,我与白岐,本就无缘,风雨之下得其庇护,感激涕零,但也没有风雨过后必要栖于其之下的道理。”

      醉云垂下了眸子,若有所思。

      鱼娘子拍了拍她的右肩,言语中带有一丝哽咽:"醉云,父亲母亲已经庇护不了我们,如若我们再陷在这些不紧要的事情中,那才真是可悲可叹,此刻,你且去问问舵手何时才能开船,我去唤锦绣过来。"

      醉云含着泪点了点头,进了船舱便往船头跑去。

      江稚鱼裹紧了斗篷,撑着画了墨荷的伞向白岐和锦绣走去,青色的衣裙倾泻在雨中,墨发长垂,面色凝重。

      甫一站定,轻启朱唇:"行船欲启,白公子快些请回吧!仔细家中人挂念的紧。"双眸空洞地面向白衣公子说完后,又转向自己的婢子:"锦绣,将伞留给白公子,你到我的伞下来。"

      白衣公子的嘴唇颤抖,没有接过锦绣的伞,向侧面以对的江稚鱼长望一眼,只见对方心意已决的模样,自己毅然转身行进滂沱大雨中。

      锦绣想上前去追,只听见鱼娘子淡淡的一句:"他不肯接受,我们又何必强求,船快开了,我们走吧。"遂转身离去。

      锦绣站在二人之间,仿佛夹在了一种两难的境地,却还是跟着鱼娘子走了。

      雨幕倾盆,掩映在路旁的芭蕉沙沙作响,路尘扬起,行人的衣角愈显匆忙。

      雨音中,一道男声忽而响彻舵口:鱼娘子,请留步!

      江稚鱼闻见自己的名字,遂回首。

      头上的昙花步摇摇曳生姿,旁的白玛瑙玉簪被大雨沾了水珠,花水之景,浑然天成。眉似柳叶,目若秋水,神情迷离,与这雨格外相配。

      来人是一玄衣男子,束发为冠,无需细看也知那是张学士。

      江稚鱼行了一个福身礼后,道:"张学士有何见教?"

      来人拿出一册卷宗,缓缓开口道:"此物或许和令尊令堂有关,原先令人送到了新府中,不料早已人去楼空,念及鱼娘子追查多日,恐误亲子情深,所以才到此叨扰,请勿见怪。"

      江稚鱼一听到父母的事情便失去了理智,一时间忘却了礼道,直接从张煜手中拿过了卷宗开始阅览。

      其中最醒目的,便是父亲以及其他府门破落的家族之首的姓名,而包括父亲在列的死者们被划了一道道红痕,卷宗末尾赫然写着"皇城司"三字,江稚鱼被惊得后退了一步,心想:所以,害我江门的人是皇城中人?

      想法攀上心头,愈演愈烈,江稚鱼不可置信地看着张煜。张煜眉目淡然,似乎认可了江稚鱼的想法。

      事愈乱,情难断。情难断,事愈乱。

      醉云拨开竹帘,边招手边大喊:"小姐!快开船了!小姐……"

      江稚鱼示意锦绣将醉云接过来,垂眸道:"不走了,你告诉醉云,我们不走了。"

      锦绣虽有惊意但还是撑着伞向船方奔去。

      鱼娘子转头向张煜补行了礼数,将卷帛呈上,诚恳道:"张学士之恩,民女谨记,他日定涌泉相报。"遂问:"这卷帛可否暂留民女此处?他日事成,一并奉还。"

      张煜无言,微微点头。

      人员齐全后,江稚鱼初想回府的念头却被锦绣销毁了"小姐,我们府邸早已回报朝廷,仆人也全部遣散了,此刻回京,该去哪呢?"

      江稚鱼心中犯愁,轻皱眉头,提了一个不得已的法子:"先去住几日客栈,他日寻到了住处,再做打算。"

      后头的张大学士心善闻名,听不得此等悲惨故事,似无意般递上了帖子,"明日南芜苑女官集训,诚邀鱼娘子。"

      "包吃住吗!"醉云急忙上前问道。

      张煜的眼神流连在鱼娘子的面庞之上,江稚鱼如醉云般以好奇的神态望着张煜,大学士似有一丝笑意,轻声道:"包。"

      靖和十年七月四日,江府遗孤返回京都,白手起家,是谓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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