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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王上,这是太后命人挑出来送回的折子。”
跪在黑亮地砖上的内侍监,双手捧着个乌木雕花托盘,上面有几本昨日子桑王‘宫御宸’刚批完的折子。
那侍从禀完举着托盘等待吩咐,只是上方之人久未发声,渐渐的举着托盘的侍从身子有些微微发抖。
内心惶恐和肌肉酸痛,导致身体止不住的颤动。
尔青一身烟绿色宫女裙装立在一旁装死,只求宫御宸别注意到她,不然以他变态的思维,举着托盘的人很可能就会换成她了。
自她前日被抓进宫中后,就被留在宫御宸身边,充当供他消遣的跟班,通俗点来说就是任打任骂的奴才。
要不是她不想破戒杀生,她保证,这古怪少年早被她拧死好几个轮回了。
不过人间倒霉定律之一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身边慵懒的靠在宽大王座中面色阴郁的少年,有些惜字如金的开口。
“大祭司去呈上来吧,给孤念念母后是哪几处不满意。”
那跪着的内侍仿佛听到天大的恩赐,眼神可怜巴巴的,又带着份劫后余生的欣喜看向尔青。
她抬步走过去随手拿过托盘,端上来‘砰’的一声放在宫御宸面前的桌案上。
懒得理会他能杀人的眼神,随便拿起一本打开。
很好,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身为阴差,她早就失去了前世所有记忆,所以自然连学问也没有印象,当然,也许她上辈子根本没读过书。
所以在地府并不是所有鬼都有文化,因为像她这样懒得重新学的鬼差也不少。
尔青从前认为她在地府站岗,没必要再学人间文字,所以这三百年来,空有一身武力,没存半点墨水。
“嗯?”
宫御宸略带不满的看过来。
尔青一把将折子合起。
“咳咳,王上,这,这...不如改天再看,昨日您批到深夜,还是应当注意身体,劳逸结合一下。”
“叫你念你就念,再废话,拖出去砍了。”
尔青...
就在她正准备坦白自己根本不识字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女子清亮的叫嚷声。
一眨眼那女声越来越近,大殿中走进一个精致非常的美人,一身锦衣华服,贵气逼人。
明眸皓齿,凝脂般的小脸上一颗细小的嫣红泪痣,俏皮又娇媚。
只不过此时女子面色不善,一双桃花眼微敛看向跪坐在几案旁的尔青,气势变得有些凌厉。
尔青感应到对方眼神不善正欲退开,免得自己被卷入别人的桃花纠纷中。
却不想宫御宸生怕美人刺激还不够似的,俯身一把握住尔青的手,暗暗使劲拉扯尔青靠近他王座之侧。
那女子见此仿佛忍着天大的委屈开口。
“我说表哥为何待我越发冷淡,原是被这宠婢迷惑住了。”
这女子乃是太后娘家的亲侄女萧云初,因为子桑王上需得弱冠之时才会大婚立后,所以目前后宫之中只有寥寥几位美人和这位贵妃娘娘。
贵妃在后宫之中的地位目前仅次于太后之下。
再加上她本就是太后母族之人,又是王上表妹,因此子桑王宫中,顶顶好的东西绝对少不了她的,连王上也对她礼让几分。
萧贵妃见上方二人状态亲密,根本没人搭理自己,怒火中烧的指着殿中侍从道:“给本宫把那目无宫规,见着本宫还不行礼的婢子拿下。”
四周宫人哪里敢跟王上抢人,乌泱泱的跪了一片就是没人敢有什么动作。
贵妃只能气冲冲的准备走上前,亲自拨开跟王上紧靠着的女子。
只是还没等她靠近几步,宫御宸就懒得再演,甩开尔青,起身不耐烦的看向美目含怒的萧贵妃。
语气十分冷淡的道:“孤看无法无天的是贵妃你吧,如今孤想做什么,连你的脸色也要看了吗?”
“看来孤的母后最近太过偏宠于你了,让你有些分不清好恶,来人呐,送贵妃回栖止宫思过,无诏令不得出。”
女子见此终于冷静下来止住了上前的动作,身子不稳的后退几步,哽咽着连说几个好字,然后带着泪光转身疾步离开。
尔青默默看了场大戏,悄悄起身离那堆折子远点,免得这人回头又想起来要自己念。
殿中重新安静下来,宫御宸转身长袖一甩,安静的端坐在王位上,自己拿过折子,重新批改。
宫御宸专注的重新批阅,许久之后,才差人将批改完的折子重新送回太后那过目。
殿中总管走前犹豫道:“王上方才罚了贵妃娘娘,可要奴才跟太后道明缘由。”
宫御宸摇摇头:“不必,萧氏仗着自己是母后亲侄的关系,哪里会真的禁足,现在估计早就去母后宫中添油加醋的哭诉一番了。”
尔青看着神色漠然又有几分低落的少年,有些不解为何谈起太后,身为子桑王上的母亲。
他的语气会如此无奈,甚至有种太后并不会偏爱自己儿子的感觉。
用过晚膳后,宫御宸带着尔青和一众侍从穿过大片王庭花园,来到一处叫毓秀阁的地方。
这是一处十分清净的院子,里面一座雅致的小楼,小巧中处处透露着精致用心。
里面的侍女见着宫御宸,并未跟王宫别处一样出声叩拜,好像怕打扰屋内人一般,只是恭敬的跪下默默行礼。
尔青随着他一路穿过木质廊桥,进入到宽敞的大厅中。
这房子一半建在湖水中,所以靠内的一头,门窗一开便是无边湖景。
透过珠帘向内瞧去,一个婀娜身影面朝湖面,许是在欣赏美景。
因着已近冬日,百花凋零之际,这片湖水中的莲花却依然开的妍丽多姿,半点不受节气影响。
随行侍女上前将珠帘轻柔挽起,珠子细碎的碰撞声终于惊动了屋内女子,缓缓回头见到来人,连忙起身欲要行礼。
被宫御宸上前一把托起免了礼节。
女子似是与他极为熟稔,也不多做推脱,请他一并落座。
尔青好奇打量一眼,这女子看上去略有些苍白,眉目温婉,眼含秋水,一席月白色衣衫简单素雅,头上仅着一只木簪挽发,到是跟那萧贵妃是两个极端。
看这少年帝王的态度,这难道是他金屋藏娇之地。
原来他喜欢这款,难怪不太待见那雍容华贵,满身珠翠的萧贵妃。
女子有些焦急的问道对面只在这房子中,才露出丝不易察觉的,带着些讨好笑意的少年。
“王上,秦方跟公主有消息了吗?”
方才还面带浅笑的人,眼神闪烁,有些犹豫的说:“目前并未找到他们二人的下落。”
见女子神色失望,又补道:“不过这也是好事,至少,他们活着的可能性会很大。所以映雪你要保重身体,我听侍从们说你已有几日未曾好好用膳。”
女子听到宫御宸关怀的话并没有多少欣喜,倒不像是跟这少年是一对儿。
尔青想着他们二人单独相处岂不是更好,应该待会就会打发她们这些侍女出去了吧,她也好松懈松懈。
这当人间奴才的可比在冥界站岗累多了,干活就算了,还得时刻提防着主子的心思。
不过她这次算盘打错了,一直到宫御宸离开,众侍从都在室内安静候着。
这二人坦坦荡荡的谈话未有一丝亲密举动,还不如早前宫御宸为气萧贵妃拉了尔青一把不清白。
从他们的寥寥数语中尔青突然发现了一个意外的巧合,那就是她作为谋害子桑和亲队伍的匪徒之一,算是间接性害的这女子现在这般忧心。
因为这女子的丈夫正是护送公主和亲的途中,一同失踪的将军。
听着他们分析被劫逃出后的人下落,尔青有些心虚的视线挪远些,落在一旁跳跃的烛火上放空。
之所以宫御宸将这姑娘留在宫中,也是为了随时将搜寻情况告知她。
不过在尔青看来,宫御宸对待她和旁人的态度,差距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府。
让她很难不怀疑子桑的王上暗恋臣妻。
经过她跟周围人的正面侧面多方打听,才知道这女子之所以跟王上关系如此熟练,是因为她的父亲柳太师曾是教导王上的老师。
而女子虽年长王上几岁,但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幼时跟王上也算一段时间青梅竹马的玩伴。
后来女子嫁给了文武双全的子桑将军秦方。
要说这秦方也是相当优秀,他本是一介白衣,凭科考入仕。
后来不知为何又自请入军,一步步高升成为了这王城护卫统领,然后迎娶柳家太师的千金独女为妻。
听到此处尔青还小小的内疚了一下,虽然她没杀对方,可这人大好前途,现在落得个生死未卜,家中娇妻寝食难安。
真是罪过罪过,要怪都怪楚捷,因果算在他头上算了。等她助其过了死劫,随便惩治。
哼!
对了,说起楚捷,她消失这几日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找她,还是觉得她无关紧要,已经早就回大梁了。
唉,她还是要早早脱身才好,万一自己不在,让死劫钻了空子可是白辛苦一番了。
尔青今日被宫御宸派来陪着美人姐姐,陪美人可比陪阴晴不定的王上轻松多了。
这柳家姑娘几乎没有任何要求,整日只是坐在莲池边情绪低恹的失神,许是在思念她那下落不明的丈夫。
尔青正想偷个懒出去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只见大门处一阵奸细嗓门的吵嚷,两波人对峙着互不相让。
门外一个面白无须微微发福的内侍,好像捏着嗓子讲话的朝里面道:“柳家勾结梁国奸细,我奉太后懿旨前来后宫捉拿罪臣之女柳映雪,还不给我速速让开。”
这人一说完,身后数十个内侍监越发用力推嚷,内院这些人都是些柔弱宫女,哪里抵挡的住。
加之对方有太后懿旨,更加不敢违抗的太狠,现下阻挡一番也只是怕到时王上迁怒,他们连求饶都没有借口罢了。
“你说什么?柳家如何会与梁国勾结?”
身后门口走出一个纤细身影,朝着为首的内侍问道。
“哼,有消息传来梁国皇帝早前病重多时,救命之方欠缺一味神药做引,而几日前突然大好。至于那味神药正是先王曾赐给柳太师的灵殊草,这各种缘由前朝自有定论,我劝姑娘,还是先主动随我去太后宫中请罪,以免动起手来提前误伤了您。”
尔青见这柳姑娘听后,突然经受双重打击之下,身形几乎已经摇摇欲坠,却还是强撑着走过来,挥退阻止的宫女们,眼神坚定的看向捉拿的人。
“我同你们去见太后,莫要为难这院中宫人,柳家有冤总会澄清。”
那捉拿的人立刻态度一转皮笑肉不笑的伸手摆了个请的姿势:“姑娘走吧。”
尔青见情形不妙,宫御宸派她来前警告过她,若是柳姑娘有丁点闪失,他会立刻将她大卸八块喂狗。
他知道大祭司能被派去刺杀梁国将领,武功定然不弱,这后宫之中让她保护柳映雪再合适不过。
尔青冒充大祭司身份虽然不认字,但是武功这块到是符合,那女子在巷子跟暗卫过招时,她可是全程观看。
单论武力,尔青自认为绝对还剩她一筹。
加上这女子丈夫失踪,多多少少自己也算半个帮凶,此时正好站出来好好弥补一下罪过。
尔青往柳映雪身前一挡,嗓音清脆道:“慢着。”
那内侍对待个明不见经传的小丫头自然不放在眼里,眼神一动,身旁的跟班们上前就要拿住尔青拖下去打杀。
不过很显然一旦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只会造成单方面受伤的结果。
这群内侍监只不过是半个男人,比一般宫女力气大些高壮些而已,动起手来哪里是会武的尔青对手。
一时被打的毫无招架之力,连方才开口的那个内侍头领都一并被她几拳抡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扶着被扇歪的纱帽,带着哀嚎一片的手下,踉踉跄跄的逃出院子。
“哈哈哈,这么不经打,还敢来这嚣张。”
尔青这几天憋屈坏了,今日动动手后顿时浑身舒坦不少。
难怪宫御宸那厮喜欢惩戒人,看来平日里心理憋屈事不少。
得意间,瞅见花园深处有个身影渐渐清晰,快速赶来这边。
正事急匆匆赶来的宫御宸,连上朝的冕旒都没来的及摘下,还穿着厚重精美的朝服呢。
显然方才还在前朝与大臣议事。
他一进来看向凌乱的院子和跪了一地的侍女们,心中估计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看向站着泫然欲泣,但是还完好的柳映雪时,稍稍松了口气。
“王上,太后方才派人来捉拿我,说是柳家犯了通敌之罪,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您能容我见见父亲吗?”
宫御宸看着对方祈求的眼神,突然感到浑身无力。
他要怎么解释这朝中的利益纠葛,就算他明知道这全是以他母后为首的萧氏一族阴谋,目的是为了铲除,以柳太师为首拒绝太后继续垂帘听政的党羽。
这些对目前的他来说根本无能为力,因为他既无法劝服母后,也无法护全恩师。
“映雪姐姐,你别担忧,老师那边我会尽量早日查清,我相信老师的为人,不会做出这些事,你也千万要保重好身体。”
“多谢,阿宸,我信你。”
柳映雪看着儿时总跟在她身后追着一起玩的小男孩,早早的就被送上孤身一人坐着的王位,变得不再活泼爱笑,孤独的将自己禁锢起来。
没想到冷淡的少年,一直记着往日的情谊,在这种时刻相信她,帮助她。
而对于宫御宸来说,他恍惚想起,这声熟悉又陌生的‘阿宸’,已经许多年没人再唤过他了。
母后从他记事起好像就对他疏离中又带着丝嫌弃,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学业不够优秀的原因。
可是随着他日渐长大,母后控制欲越发强盛,甚至连身为一国之主的他批阅国事的权利都没有。
他也想恨,可是谁叫那是十月怀胎生育他的母亲,所以这些年的痛苦纠葛他都心甘情愿的忍受,权当还了生养之恩。
而他这辈子感受过的唯一温情,大概就是跟柳太师学习的时候。
映雪姐姐总会温柔的抚摸他的头,然后给他编些小辫子,还会带他一起去品尝院子里结的满满的那颗樱桃树果子。
他或许是喜欢柳映雪的,但他想那一定是超越男女之情的爱慕,因为他尊她也敬她。
而她人如其名,就像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一样辉映在他这块冰雪之上,慢慢驱散寒意。
“来人,送姑娘回房,再派禁军驻守门口,任何人不得擅入带走姑娘,违令者就地处决,若姑娘有什么闪失,所有人都去陪葬。”
众人连连磕头回‘是’。
这回王上有言在先,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人进来,不然左右是死等着他们。
宫御宸出门前看向尔青:“你,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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