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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一方
一路上大家都相对无言,每个人的心里都无比沉重。
江泛君紧闭双眼,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惨状。
目的地越来越近了,他们在路上都能看见一些零零散散出来逃难的人。
场面一片混乱,隐约能听见一些惨叫、一些求饶......
陆裴昌骑着马,一袭黑衣,眸如漆墨,犹如来索命的黑无常。
那些在路上逃窜的灾民们看见这一队人马,疯了一样朝他们冲去,待到看清为首的那位骑着马的黑衣男子,又不敢上前,只好都跪下,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哭喊:“求求各位好心人给我们点吃的吧!我的孩子四天都滴水未进,实在撑不过去了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顾屹川在马车内看不下去,拿出几块饼,想顺着窗户扔出去,这时江泛君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可。引起灾民哄抢,会造成死伤。”
顾屹川收回手,长叹了一口气。
没再理会灾民们的哀求,他们专心前进,马蹄扬起飞尘,风灌进陆裴昌衣服里,他的长袍在冷风中飘逸,像是永不倒下的旌旗。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们到了。
一波又一波灾民不要命一般地冲击着城里的粮仓,滔滔不绝、哭声震天。
看守粮仓的士兵们无情地挥舞着长刀,将一个又一个灾民杀死。他们全身都是平民百姓的鲜血,沾染上滔天罪孽。
江泛君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他下意识想吐,却被眼前景象震得迈不动腿。
陆裴昌翻身下马,冲向前方,他大喊:‘停手!停手!’
可灾民们全无理智,他们只想要吃的,只想要能救活自己亲人的粮食。
陆裴昌身后军队快速出动,很快便把那些灾民全都制住。
灾民们喊着、哭着,从始至终嘴里只有一句话:“救救我...救救我...”
陆裴昌剑眉倒竖,冲向那些杀疯了的士兵们,他揪住一位士兵将领的衣领喊道:“谁允许你们杀人!说!”声如怒雷,爆发出无尽怒火。
那位将领并不惧怕,他直视着陆裴昌那张英俊面容,即使它如今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我们只是奉命守好粮仓,违者格杀勿论!”
陆裴昌怒道:“奉谁的命?!”
“自然是奉知县的命!”他朝天拱手,一副大气凛然的样子。
陆裴昌气笑了,他取下腰间令牌亮出来:“现在,你们要奉我的命。”
那人惊道:“您是大将军?!”还没等守仓士兵们作出反应,陆裴昌一挥手,身后士兵抽刀出动,三两下便把看守粮仓的士兵杀得片甲不留,而后又自行列队,替代了守仓士兵们的位置。
陆裴昌背对灾民片刻,平复了一下呼吸。
他转过身。
身后是血光冲天,身前是黎民百姓。
江泛君眼眶忽然有些湿润。
有一部分灾民们恢复了一些理智,开始磕头:“大将军...求您救救我们...实在是饿得没办法了...”
还有一部分灾民已经饿晕过去,他们瘦骨嶙峋,浑身上下只剩有一把骨头。
陆裴昌竭力平复着呼吸,缓声说道:“大家先别急。我奉命来此赈灾,一定会让大家再无衣食之忧。”
灾民中有一位汉子,他站出来喊道:“大将军,快开仓放粮吧,我老娘要撑不住了!”
陆裴昌道:“我会立即设立粥厂,为大家施粥。”
江泛君与顾屹川等人忙着组织灾民秩序,陆裴昌这边则是清点灾民数量与粮食存量。
灾民确实像于鹏说得那样,差不多有二十五万人。
而粮食...却只够这些灾民半个月吃的。
朝廷派来的人已经加急赶回京城上报,那么中央的粮食大约可以在半个月之内送到。
陆裴昌略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为了以备后患,他又申请在各邻县紧急调来了一些粮。
大约可供灾民三月所需。
粥厂很快就设立了,每二十里便有一个施粥处,俱有官兵把守,以防秩序乱套。
在莱城粮仓这里,陆裴昌下令设了两个粥厂,以便能更快地让灾民们吃上东西。
灾民中的一些妇女被安排做粥,一些精壮汉子则来施粥。
陆裴昌在两个施粥处视察了一番,他尝了尝熬好的粥,对其中一个老妪说:“粥太稀,重新熬。”
“粥一定要插筷不倒,巾裹不漏,这才能压住胃。明白了?”
老妪爽快道:“明白!”
“粮不够了去报备,自会发给你。”
施粥一直施到后半夜,才逐渐没有人再来了。
江泛君前脚刚出去,陆裴昌后脚就回来了。
他一进院就直奔江泛君的屋子,见他屋子黑着,心想人八成是睡觉了,但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推开了他的房门。
屋子里并没有江泛君的身影。
陆裴昌一敛眉,外出去寻他。
夜黑风高,一伙贼人正偷偷潜入粮仓。
“快,跟上我。”一位身材精壮的男子对后面的几个人小声说道。
他们蹑手蹑脚来到仓库里,正准备拿出袋子装粮食,就见数道剑光横在脖前。
糟了,让官兵们发现了!
几人快速抽出腰间长刀,一个飞身便与众士兵缠斗起来。
寡不敌众,几个回合下来,几人逐渐落于下风,但仍是战斗力惊人。
只一会,他们几人便都被制住。
众士兵们正要给他们抹脖,就听见一道清亮男音在静寂空气中响起:“且慢。”
数人望向声源,那里缓缓走来一位披着狐裘的俊丽男子,他冷着脸,玉指轻抬:“待我先审过这几位,再杀不迟。”
士兵们没有再行动,只是剑依旧架在众人脖子上。
江泛君实在睡不着,他原本想来粮仓勘察一下地形,这样可以帮助他们合理储粮,却没想到刚来就看见如此激烈的打斗场面。
几个男人呆在原地,两只小眼使劲眨了又眨,才终于相信自己没有眼花。
要是面前的男子是个女人,他如果能娶在身边,就是死个千百回也值了!
江泛君走到精壮男子身边,低垂着眸子看他,问道:“姓甚名谁?你们为何偷粮?”
那位精壮男子脸微红:“我叫孙五。我...我就是想弄回去点粮食给乡亲们吃。”
江泛君让人站起来说话,他问道:“家在哪儿?”
孙五答道:“在桐城。”
江泛君微微蹙眉:“桐城?那里是官仓所在地。”
孙五不太敢看江泛君的脸,一直低着头:“官仓的粮食原本就只剩一半了。那一半让我给拿出来,给大家伙都分了,现在官仓里早就没粮了。”
江泛君问他:“你们桐城断粮断了多久?”
孙五答道:“我们城人没有你们莱城多,况且我们那还有几位大财主救济着,暂时没你们这严重。不过饿着的人也是挺多的,我今天才带着几个兄弟想来你们莱城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弄点粮食回去。”
江泛君忽然问他:“可否吃过饭?”
孙五和其他人都摇了摇头。
江泛君走到一位士兵跟前:“劳烦您去给他们端些粥来,多谢。”
那士兵低着头走了。
陆裴昌心想江泛君也无处去,只好来了仓库。
没想到他刚一进门,就看见江泛君站在几个汉子前面,旁边还有一脸戒备的士兵。
场面有点惊悚,陆裴昌冷着脸走过去。
士兵们都拱手向他行礼。
陆裴昌拉江泛君的胳膊,他眼神责怪:“大半夜不好好睡觉,跑这来干什么?”
江泛君见到他,刚才那副生人勿进的气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柔和。
他轻叹一声,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陆裴昌手中抽出:“我是想来勘察一下仓库里的地形,没想到正好碰见一伙从桐城来的人,他们来偷粮食。”
陆裴昌这才把眼神转向他们:“偷粮食?
陆裴昌身材高大,这一瞪,把那伙贼人吓得不轻。
孙五开口:“大哥,我们桐城如今粮食告急,再不弄点粮食,人都饿死了。请你理解一下。”
陆裴昌道:“桐城来的?”
孙五又一五一十地把桐城现状和陆裴昌说了一遍,陆裴昌半信半疑:“不是给你们城派了人过去么,粮食也调过去了些,还没到?”
孙五一听乐了:“您是不是大官呀?我们今早就过来了,也不知道城里什么情况。真好真好,只要我们有粮食了就行,你们的粮食我就不动了,今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他挠挠头。
几人喝了粥,陆裴昌把孙五叫到住处,问他想不想来自己麾下当兵。
孙五惊了:“啥?您想让我当兵?”
陆裴昌缓缓说道:“我听泛君说你们身手都不错,跟我的士兵相斗竟然不落下风。只是不知道你们可有家室?若是已经有妻有子,便当我没说。”
孙五道:“我们都是老光棍一条。我呀,我原本有个心上人叫小薇,本来我说攒够了银子便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却没想到前几个月...她给饿死了。我没能救活她,这是我孙五一辈子的痛。”
他眼睛里闪着泪光,怕陆裴昌看见,他假装用指头搔搔眉头,然后用大拇指快速地把泪抹去了。
陆裴昌心里也不好受:“为心上人掉泪,不丢人。”
孙五听见这话,也不忍了,他喉间发出几声呜咽,哑着嗓子说:“我跟她打小就认识,我把她放在心尖上疼了十几年。眼看着我就娶到她了,结果她死了。我这辈子都不娶了,我生是小薇的人,死是小薇的鬼。”
他流下泪,一股脑地把遗憾全说给这个刚结识的人听:“我的小薇,生得可好看了。一点不比你身边那位差。”他泪眼朦胧,费力地往江泛君这边瞅。
江泛君坐在那,听得心里酸涩无比。
他也不敢看孙五那张满是泪水的脸,只是低垂着眸子,安静地仿若入定。
“我的小薇,最喜欢城北那家爱云阁的首饰。我攒了好久的钱给她买了副耳环,还没来得及送给她呢......”
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手捂着脸:“我想她...我想她...小薇...”七尺男儿,放声大哭。
他喃喃自语道,一遍又一遍念着爱人的名字,这辈子都不能忘。
下辈子都不能忘。
生生世世都不能忘。
灾难面前,最痛的不是血肉之痛,而是生离死别。
还有多少个孙五和小薇呢?
不管有多相爱,不管有多刻骨铭心。
已是天各一方了。
江泛君把脸别过去,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眼眶发红,深深吸着气,想把眼泪憋回去。
只是实在是屋里炉火太旺,把他熏得落下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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