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旋镖

　　我挤在一群看起来光鲜亮丽的白领中，电梯缓缓上升。空气中全是各种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很上头。

　　一打开电梯门，张垚站在门口，对着我微笑。我有点不明就里，搞得我一度以为我的职位不是个一线设计师，而是副总裁，值得她一个总监级别的管理层竟然在电梯门口迎接我。

　　她还真的是在迎接我！一见我走出电梯便领着我来到设计部，与各位上级主管、同事和首席代表打了招呼，最后来我自己的办公室。

　　我的办公室可真的是漂亮惨了。其实我旁边这一排设计师办公室都这个样子，只是我没想到这里有一间会属于我。昨天经过这里的时候，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能混到这种级别能住进这种工作间就好了。

　　没想到这就实现了。看着隔壁房间一个小姑娘正坐在里面化妆，她看起来好小好年轻，应该是从学校出来就到这里工作，看来好好读书真的是真理，才不至于让别人的起点变成自己的终点，我不禁有些惭愧。

　　与张总监道别，我好好观察了我的办公室。约莫十来个平方的玻璃房子，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一套很有质感的办公桌椅，一个书柜上简单陈列了几本业内著名人士出版的设计图册。房间一角，还有块可供休息的单人沙发，挺漂亮的墨绿色皮质。

　　这些都不算什么，窗外才是重点。35层，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正对着西方，心旷神怡。一大早，能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雪山，这美景简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我想象着如果工作累了，转身看看天空就能让心灵得到放松，真的太惬意了。

　　我收拾好心情，明白唯有努力工作才对得起这周围的一切。从随身携带的纸袋里取出我的水杯和相框，以及一些日常用品放在桌面上。

　　这是一张我十二岁的照片。那时候我可太漂亮了，鹅蛋脸，高高扎起的马尾，一身清爽的校服，洁净的笑容......不知道我怎么长着长着就长残了，我现在看我自己是这儿不对那儿不顺眼，下巴圆圆，双眼皮也不够明显，女大十八变？我这儿不存在的。

　　我感叹韶华易逝，青春不再。坐在书桌旁，长久地凝视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她在提醒我，正是我，曾经多么强大多么光亮，多么纯洁多么耀眼。但又想想，这一切并未全然消散，她就是我。

　　收拾好东西，我正想去跟曹老师打个招呼，玻璃门上有人敲了敲，是位英俊的男士，一身衬衫西裤，上身穿了件西装马甲，正是刚才碰面的我们设计组首席设计师张恒，他带过来一个U盘，是两个项目，让我看看修改一下。

　　这就进入工作状态，我一打开文件夹，是两套别墅项目。大公司确实不一样，我估计我一来就给我别墅项目大概率是因为我是新人，因为这间公司的主业都是些大型项目的室内设计，比如酒店、医院、高铁站等等。

　　像这种个体户装修项目可能就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项目，不过也正好，凡事循序渐进。别墅项目以前老丰哪里也是接过的，我还算有经验。一上午，我就在电脑前认真地查看这个项目，做一些布局上的调整。

　　行政部门的工作人员送来我的工牌，写字楼进进出出都需要刷卡，连去洗手间也需要刷卡才能进，这间公司的效率出奇地高。

　　隔壁的女孩子趁工作间隙溜了过来，一来就自我介绍，她叫李丹。我看她挺可人的，细眉小眼儿，鼻梁上架了副眼镜，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人家都二十六了，只比我小一两岁，但她看起来真的好小，估计是皮肤白的原因，我又慕了。

　　临近中午，她邀我一同吃饭，我自然乐意。拎上小包，正要出门，曹老师出现了。我这才反应过来，忙了一上午，没来得及跟他老人家打个招呼，连连道歉。

　　他也约我中午吃午饭，李丹一听，“曹总监，一起呗。”“那就一起呗！”

　　我们仨笑眯眯地下楼觅食。地处于市中心黄金繁华地段，楼下大大小小的餐馆数不胜数，曹老师坚持要请客，我们俩女生毫不客气，说是迁就老年人，吃中餐。

　　曹老师一位中老年大叔被我们俩个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语地调侃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感觉人都年轻了好几岁。

　　他说明天给我一个省图书馆的项目，让我练练手。说是要我多接触工装行业，不能一直停留在家装阶段。我真的感觉自己好幸运，换了工作环境一点儿没有陌生的感觉，感觉办公室的人都客客气气，与高素质人才打交道确实要容易得多。

　　以前，我与工地上的农民工大叔大姐打交道，遇见不讲道理的，能把人气死。有时候明明是自己工作偷懒了把事搞砸了非不认账，让我和老丰夹在业主和工人中间左右为难。有的为了省事，线路没排好，后期泥工贴好砖了发现出了问题，又把墙敲坏重新做，费力不讨好。

　　还有偷梁换柱的，把人家业主定好的材料给换成差的，然后拿去换取差价，害得我们被业主指着鼻子骂，这样的事太多太多了...但总的来讲，大部分的工人还是勤劳朴实的，大家辛辛苦苦离家千里出来工作都是为了努力地活着。

　　这里的工作环境和人事氛围让我感觉不要太舒服，我努力地对待每一个项目，认真细致地思考每一个细节，将以前那些让老板看我脸色的恶习统统摒弃，我非常珍惜这份工作，我想让后天的努力来弥补先天的不足，想将我上学时浪费的光阴全部给补回来。

　　没有什么事是用心去做搞不定的。

　　但是，在我身上却刚好相反。

　　一连一个月，整整一个月，我在曹老师给我的省图书馆的项目上改来改去，依旧得不到上头的认可，而且这个项目我与曹老师讨论了很久，连曹老师也搞不懂怎么这个项目总裁和副总裁难以做出批复。

　　刚开始，我以为这个项目是与政府部门合作，可能上头考虑的因素很多。后来我发现，有点莫名其妙。因为这个项目我只是作为后期一个设计师在一些细节上做出调整，这个项目是之前一位已经离职的设计师负责，但是他一离职，设计团队就解散，没人管才给我的。

　　否则我作为一个新人设计师，这种大项目是不可能交个我一个人来做的，我也没那个能力。我就是在一些功能上做了一点调整，使它看起来更人性化。

　　改来改去，搞得我头大。我连洗手间都设计了残疾人蹲位，我开始有些沉不住气。关键是上面只给我这个项目，连我们组的新项目也不让我插手，看着大家每天都有的忙，我竟然有点......羡慕。

　　这是我以前梦寐以求的工作状态。以前我总希望手上的事少一点，轻松一点，现在轻松了，自己又慌了。

　　我寻思着再这样下去我就被边缘化了，搞不好一份好好的工作让我给弄丢，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直接去跟上头的老大谈谈这个项目到底是个怎样的情况，有了这个想法，我当然还是要得到曹总监的同意，我不能越级处理。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摊在曹老师的面前，死气沉沉地说：“曹老师，你再不救我，我就废了。”

　　谁知道曹老师一脸笑呵呵，不以为然，对我说：“闲的时候，要好好沉淀下来，要学会沉稳，你们年纪人怎么这么浮躁的～”

　　“哎呀，我是急性子，那个图书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嘛？我看我们组都在设计非遗博览园的项目了，我想着我也能捞点边角料给我做做，哪怕让我设计卫生间也行啊。”

　　“不要着急～慌什么，这个图书馆的项目现在还没有提上日程，图书馆的地址在中新广场，旧址才拆迁完毕，建筑方有可能还有变动，而且这是跟政府的合作项目，没这么容易就拍板。”

　　“那这个图书光的项目能不能暂时放一放，给我点其他活儿做做，我满腔热情无处安放～”

　　曹老师被我逗笑了，“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成这样？”

　　“什么嘛，我是热爱工作。”

　　“行了你，这样，每周一是周例会，听说总裁回来了，下周会上应该会把这个项目提上日程，毕竟是大项目。”

　　我一听，原来老板不在，找他也没用，只能应承下来。

　　最近许雅每天早出晚归，我看她状态好多了，果然拥有一份好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不论人生的道路多么崎岖不平，内心如何分崩离析，面对和煦的早晨，依然要努力地向生活迸发。

　　生活开始回到正轨，与从前一样，一有时间我们会一起聊工作中的遇到的奇葩事件，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我们会一起抽时间去享受生活，我为她能走出阴霾感到高兴，她为我换了份新工作加油打气。

　　我每天努力振作工作，曹老师说的对，人不能太浮躁。一有时间我去参与小组设计讨论，虽然我只是个旁观者，但是也能学到好多东西，没事做就研究别人的设计，人一旦投入做事，时间就过得飞快。

　　周一清晨，是公司每月一次的大例会。

　　我稳稳地和大家一起坐在36层的大会议室，等待各位领导指导各部门工作。会议室挺宽敞，大约坐了几十人，各个部门都有，但应该不是全部到会，估计有的部门是需要一定级别才需要参加例会。

　　我与李丹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我心里盘算着如果有领导问起我的图书馆项目，我应该怎样应对才算得体。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李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兜里摸出一支睫毛膏，对着手机屏幕刷起来...我瞧了瞧她，心还挺大。

　　中间椭圆形的会议桌前坐着的大概是总监级别的管理层，前方留了两个位置大约是总裁和副总裁的。大门被一位秘书推开，外面走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走进来两个人，后面跟着几个秘书。

　　最先走进来的是一位四五十岁上下的男士，正装，肃穆，从容不迫。

　　与他一同步入会议室的那位，在我的目光触及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庆幸我是坐着的，不然我肯定站不稳，因为我能感觉到我即便是坐着......腿也是软的。

　　他是纪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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