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焰玫瑰

　　因为是晚上博物管里人很少，只有零星几个展厅有人在参观。

　　温栗把脸贴在玻璃柜前，挺翘的，鼻尖都压塌了，压的红红的，扁扁的。

　　秦昭早就了解过这座博物馆里的有名展品，就是为了能在带温栗来的时候好好露一手，他勤勤恳恳的当起了解说员：“这台打印机不采用普通的油墨打印，而是用火喷枪打印，每一个字都只有外轮廓，内中空，字样模糊不清。”

　　“这件展品叫做《黄泉青鸟》……她是想把信以这样的方式寄出去吗？寄给……死去的人?”温栗看着展品名牌，恍然大悟。

　　“是的。她年轻的时候，是个默默无闻的艺术家，几乎没有一件作品能进入大众的视野。在她大丈夫死后三年，她发明这件火字打印机。这件作品在当时几乎是惊世的程度，她迅速的走上了成名之路。”

　　“这件不是原品，是二度复刻的展品，原品被存放在美国的艺术科技博物馆中。”

　　打印机被固定在半空中，从出纸口延伸出一张泛黄的信纸，防罩玻璃中昏黄的灯光打在信纸上，模糊的字体轮廓微微晕着焦黑，半米上的看不清字样信纸，无声诉说着她对丈夫的思念。

　　“如果真的可以……我要给奶奶寄信。她应该会看到的吧……”温栗的声音糯叽叽的，温柔的像是能把雪融化。

　　秦昭的心里像是凹陷了一块，把那一块凹陷完完整整的留给温栗，成为一个能让他完全塞入就被填满的凹陷。

　　“会的，回去给你做一个，让你天天给奶奶寄信。”秦昭开玩笑式的安慰很有效，温栗憋不住笑意，笑出了声，回头给了他一个软软的拥抱，把周身的奶糖味带给秦昭。

　　“谢谢你。”

　　我是说，谢谢你的存在，好像让我找到了一个和奶奶一样可以避风的港湾。

　　温栗心想。

　　秦昭惊喜于温栗主动的投怀送抱，惹他心痒，又怕把小奶牛惹哭了，只得也抱住他，右手作哄小孩子睡觉的样子，在他背上轻拍。

　　几十年了，单身糙大老爷们儿终于感受到了爱情的酸与甜，对自己在大学时嘲讽舍友因为女朋友的话而时哭时笑时的样子而感到惭愧。

　　原来这就是爱一个人的感觉吗?

　　……

　　他们没有在这件展品前逗留的太久，趁着有限的时间去别的展厅逛了逛，不过没有找到特别喜欢的展品。

　　最大的展厅里只陈列着一件展品，一件巨大的展品，撑满了整个空间。

　　银白色的神经元结构在空中交错，织成一张巨大的网，有些竖着贯穿地面的精钢柱直接竖到了展厅门口。

　　钢筋的结节处，点缀着无数未开，半开以及盛开的玫瑰。

　　神秘的空间感吸引人的进入，像是宇宙给予人的邀请，激发人类最原始的初心。

　　温栗用手扶着那个形状不规则的入口，走进那个转身便不见来处的通道，走向以没在深处的终点。

　　里面由粗细不同的神经细胞型柱交错构成四壁，纵横的间隙半遮半掩，令人迷茫。

　　温栗在前面小心翼翼的走，秦昭则看着他瘦弱但又像神经紧绷的兔子一样的背影，心痒痒。他伸手勾过他的手指，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别紧张，我就在你背后保护你。要是害怕看到什么东西，我就在你身后捂住你的眼睛，好不好？”秦昭温柔的温柔的说。

　　温栗无缘安心下来，大胆的往前走。

　　曲径通幽，小路弯曲的尽头，是一个球形的空间，空间的中央，才真正是这件艺术品的核心。

　　半透明的红色磨砂玻璃组成巨大的心脏，将近有一个半的秦昭那么高，做工精巧的甚至还能看见淡青色的静脉根根分明的卧在上面。

　　密密麻麻的玫瑰藤蔓交织在一起，充斥着整个玻璃心脏，盛开的红玫瑰近乎滴血，似有诱人的芬芳，快要撑爆那颗脆弱的心脏。

　　外层的玫瑰带着攻击性，而内层的青青藤蔓则敛去尖刺，像温柔的摇篮，呵护着悬浮的少年。

　　少年衣角猎猎，似有若无的风浮动，半长的红发轻柔飘散开。

　　温栗已经被眼前繁复的艺术品震撼了，他站在前面，仰望展品，眼光流转，但棕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这颗心脏的中央——一朵被少年捧在心口的白玫瑰，纯洁，娇嫩，不染尘埃。

　　秦昭踱步，绕到展品的背面，那里树立着一块小小的金刚铁牌，娟秀的艺术字体在牌上刻着:《玫瑰少年》。

　　这是真一件展品的名字，恢宏而绚丽，却又有渺小的意蕴，充斥着浪漫，幻想与现实的交融。

　　“这是我想给你看的，我想表达的，我所犹豫不决的，一切。”绕到展品背后的秦昭突然开口。

　　他心中的爱意好像在这一瞬间泛滥决堤，统统化为人类最初沟通世界的语言，但却是一种未曾驯化的交流方式，拙劣，只能表达最原始，最粗野的本心。

　　“秦哥……我……”温栗低下头，看着地面，但是，好像之前那些不属于自己应该有的想法和行为都在无言中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也是我的玫瑰少年啊。”秦昭轻声的说，但是在这空荡的展厅里，细微的声音也变得异常的清晰，直直的传进温栗耳朵里。

　　气氛温存的恰到好处，漫天的玫瑰，引人心动，在眼前之人的诱惑与邀请下，稍有不慎便将踏入无尽的深渊。温栗咽了咽口水。

　　看见温栗犹豫，秦昭没有步步紧逼，他给小卷毛留足了考虑的时间，转而讲起自己之前的事情来，就好像他们一直在稀松平常的闲聊一般。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为什么执着于上公大么……我们聊聊天吧。”秦昭用右手手指指节不停有节奏的敲击那块铁牌，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

　　温栗现在犹豫着自己的答案，想着，与其自己纠结，倒不如听听秦昭想说的：“嗯……”他抠着自己的手指，透过展品的空隙去看后方阴影里的秦昭。

　　“我的爷爷，是戍边的战士，那是对我来说比我爸妈还要亲的亲人。但是他在我13岁的时候牺牲了。”

　　“他是我的挚友，我的知己，我的榜样。”

　　“所以我沿袭了他的梦想与信念，保卫国家，保卫人民。人民公大是他的母校，也是他没有完成的，回去看看的遗愿。”

　　这是我一生中不愿为人所知的秘密，现在，我把自己完完整整的剖开，摊在你面前，任君采撷。秦昭心想。

　　少年时期的叛逆与不羁，还有那些令人不解的胡闹，终于有了一个堂堂正正的解释，一个令人心酸的理由。

　　“现在，爷爷永远的留在那里了，他回不来了。我愧对他，没有实现他的愿望，没能带他会母校看看。”秦昭声音有些哽咽，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空旷的大厅中，声声诉衷肠的余韵还在回荡着，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对不起……我不知道……”温栗微微张了张口，却不知怎么安慰他，现在，说什么都早已不再有意义了。

　　“是我自己愿意说的，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为此感到抱歉。我只是……我只是想尝试努力的跨过心里那道坎。现在，终于说出口了，我感觉现在很好。”秦昭也透过展品间狭小的间隙去看温栗，在那瞬间，两人的视线对上，是赤裸裸的炽热，烘烤灼烧着温栗的心肺。

　　“扑通！扑通！”心脏猛烈的敲击着，温栗好像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低下头去，微微偷着笑，不说话。

　　泰昭逆着光，看不清温栗的表情，见他低下头去，心脏好像被狠狠捅了一刀，满心爱意都被击碎，落入无人可知的阴影。

　　他局促的安慰着自己，默默捡起无人问津的心脏碎片，用颤抖的身体伪装着快要维持不下去的镇定，他露出一个近乎带泪的灿烂笑容，“晚了，博物馆要关门了，我们回去吧。”

　　电线路不太稳定，顶上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烁着，在破灭的悬崖边反复横跳。

　　“走吧。”秦昭从展品另一面绕出来，经过温栗身边时没有停留，好像自己多在他身边停留哪怕一秒都会崩溃。

　　他需要一个人静静，只要时间足够，第二天早上，他又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那样去对待温栗。

　　“秦哥....我走不动了”温栗委屈巴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秦昭的脑海中似乎都能浮现出小卷毛那撅着嘴的表情，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回去。

　　时机到了，虽然温栗的心里在犹豫着颤抖，但是他的身体先一步执行了他最本心所想。

　　“唔……”柔软的唇舌相贴，炽热在呼吸间传递。

　　“你……”秦昭的震惊溢于言表。

　　温栗早已满脸潮红，“秦哥，那我就做你的小玫瑰。”

　　秦昭呼吸一滞，再次吻上去，堵住他的呼吸，几乎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

　　他发了疯，着了魔。

　　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但是，那个人也爱他，这就足够了。

　　展厅里寂静无声只有呼吸声徘徊在对方的耳畔，在精钢的包裹中，在玫瑰少年的祝福下，交合在一起。

　　等到不知地老天荒的时候，秦昭松开了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温栗，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他闭着眼，轻轻用气音说道：“晚安，我的小玫瑰。”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