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鲤

　　白猫蹲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期间几次想要开口，奈何他们说得你来我往，她又找不到机会。终于等他们说完了，才小声地喵了一声，尾巴在狸猫的脊背上轻轻扫过，又对着岚黎歪了歪头，自己便往龙王庙东边的方向走去。
　　走出几步，回头见岚黎他们已经心领神会地跟上了自己，便安心的在前面带起路来。

　　这一走就是大半天，直到天边隐隐泛白，白猫才在一个林子里的山洞前停了下来。岚黎在刚才进这树林的时候就注意到林前立有一块界碑，上面正刻着清羽林三个字。

　　真是好巧不巧。

　　白猫停在山洞的洞口前，先伸出爪子碰了碰地面，又左右看了半晌，随即回头看向岚黎，眼神中流露出困惑。
　　这个山洞看上去十分高大宽敞，洞口光洁平整，旁边还放了一个鱼篓和两根鱼竿，一看就是常有人住的。而且这山洞旁边还种了三棵翠郁粗壮的松柏，也与这周围一片的竹子格格不入。
　　岚黎靠过去，看着白猫放着爪子的地方，问道：“你把剑放在这了？”
　　白猫点头，用柔软的爪子又拍了拍自己碰的地方。

　　狸猫站在白猫的身边，看上去比岚黎还要着急，“这什么都没有啊，是不是被谁捡走了？”说完，伸长了脖子往洞里看，可是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瞧不出来。

　　“这里面看着还怪阴森的……”

　　岚黎从刚才开始就觉得这里有些奇怪，他闭上眼睛，果然感觉到这山洞是被人下了禁制的，恐怕就是为了阻止别人随便出入。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禁制的关系，他在这附近也感知不到自己剑。

　　他伸出手，拍了拍狸猫的脑袋，“这洞口设有禁制，不可冒失。”
　　“禁制？什么禁制？”
　　“一时半会还说不好，但是感觉妖力很强。”
　　“那怎么办？你不是说十丈之内你能感觉到自己的剑吗？它在这吗？”
　　“我感觉不到。”
　　“那就是不在吧，”狸猫说着，碰了碰小白，问她：“你确定你把剑放在这了？”

　　白猫焦急地点头，又用爪子使劲地拍了拍那个地方，冲着狸猫喵喵喵了半天。
　　狸猫就静静地听着，神情一会咬牙切齿，一会目瞪口呆，再过一阵，又气得大跳脚，变化十分精彩。岚黎不精通他们的语言，干脆施了个法术，让白猫开口说了人话。

　　“……我远远地看见从洞里走出来一个人，我怕剑被木三夺走，就在摔下来的时候把剑丢在了这个洞口，后来我砸在那个人身上，我还特意的看了一眼，剑就掉在这！”

　　狸猫跟着着急，都没察觉到小白猫忽然说了人话，又害怕岚黎最终找不到剑要杀猫泄愤，只看着岚黎道：“小白最不会撒谎了，她说在这，就一定是在这！也许是被洞里的人捡走了！”

　　说完，自己忽然又觉察出什么，小声喃喃，“不对啊，如果被洞里的人捡走了，他怎么又说感觉不到呢……”

　　好在岚黎还算清醒，心想，她砸中的那个人想来就是这个洞的主人了，那不就是在池塘里见过的那位吗？
　　这个地方竟然是他的住所？

　　池塘偶遇，清羽林，丢剑，设有禁制的山洞，如此兜兜转转一圈，自己和那人竟有些莫名的缘分。
　　竟这样巧。

　　“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岚黎正思索着，眼看着要想到什么，忽然思绪被狸猫这一嗓子给打乱，只得轻叹一声，无语扶额。

　　“没人应啊。”狸猫着急地看着岚黎，“他兴许出去了，我们自己进去找找吧！”
　　“……洞口设有禁制，你要如何进去？”
　　“解开啊！你一个千年的妖怪还解不开一个小小的禁制吗？”

　　岚黎：“……不妥。”
　　这好歹是别人的住所，你是怎么做到如此理直气壮说出这番话的？

　　“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大妖，哪来的这么多规矩礼数啊！”狸猫毕竟不是丢剑的苦主，嘴上虽然暴躁输出了一大堆，但是他看着岚黎温吞淡定的样子，也只能一屁股坐在洞口前，瞪着眼睛干着急。心里疯狂大喊，只要你不为难我小白，我才懒得跟着操心呢！
　　而且在他看来，能设古怪禁制的人他怕是也惹不起的，岚黎又不愿意“破门而入”，他现下不干瞪眼的等着，也没有别的办法。

　　岚黎看着他，就像是看自家的小辈，半晌，道：“凡遇事要三思后行。白猫方才说她砸在了那个人身上，后来被那人救了，你可知那人是谁？”
　　狸猫迷糊地摇头，“我怎么知道？”
　　“你知道，我告诉过你。”
　　“你在说甚……”话到一半，狸猫忽然回过味来，砸在身上？救了小白？那不就是那个冒充木三的家伙吗！怎么这地方竟然是他的家吗？

　　“不是吧……”
　　“正是。”

　　这个时候，倒是小白猫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垂头丧气的走到岚黎的跟前，嗫嚅道：“都是我不好，你是为了救我……”
　　岚黎蹲下来，温和地将她抱起，“你不也是为了救我吗？不必为此事内疚。你大伤初愈，我们今日就先回去吧。”
　　狸猫站起，“回去？不找剑了吗？”
　　“我不知是否是因为禁制的缘故，我在这里丝毫察觉不到三鳞剑，待到明日晌午我们再来吧。”正值盛夏，大多妖类都不喜在烈日下活动，晌午那会，人应该多半在家。

　　“……我们还得跟你来啊？”狸猫本来是想问，你就不怕那人拿着剑跑了吗，还不赶紧找，后来听见岚黎说我们，他一下子就抓住了话里面更重要的部分。
　　“你可以不来。”
　　狸猫看了看被岚黎抱在怀里的小白，无奈道：“……那我还是跟着吧。”

　　岚黎被他的样子逗笑，道：“那人救了白猫，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谢他，你放心，即使最后我找不到剑，也绝不会怪到你们身上。”
　　“你当真……吗？”
　　“你若不信……”
　　“就给我立个字据？”
　　“我也可不当真，若剑真找不到，我便杀了你们。”
　　“……”

　　狸猫被怼得一噎，讪讪地抖抖耳朵，不说话了。
　　岚黎笑道：“走吧。”

　　岚黎抱着白猫转身，心想，那人虽看上去不像是个贪婪狡诈之辈，只是如今木钥确实不见了。也罢，多想无益，明天再来就是，若他还不在家，我便只能强破禁制，进去一探究竟了。

　　正暗自决定好，谁知他刚一转身，却看见四五尺之外，有一人正斜靠在一根翠竹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见他转身，那人逆着光，侧脸一笑，道：“总算回头了，我还想，你们在谈论什么，如此专心，怎么连身后多了一个人都没察觉。”

　　岚黎心中一惊，想，我就是没有察觉，你的气息隐藏的这样好，别说距我这几尺远，恐怕就是站到我背后，我都难以防备。

　　“是你！”虽然是逆光而立，但是狸猫一眼就看清了那人的脸，他的心中涌起一股悲愤，倒是很想窜过去和对方拼一场，只是他的四肢动了动，却怎么也没有一个爪子往前迈一步。

　　一是不敢，他眨眨眼睛，眼前仿佛还能看见这个人是如何谈笑风声间就把满殿的妖打回了原形，虽然他们本就妖力低微，但是挥手间就能做到如此，实在太吓人。
　　二是他自己心中也明白，木三，就是死有余辜，虽然自己曾扬言要为了他报仇，但细想想，也确实是赌气之言，不仅可笑，还很荒谬。

　　苍桓看着狸猫，似乎完全不避讳自己曾杀过他三哥的事，道：“是我，”随即就不再理他，看向岚黎，像是看着多年的好友，“刚见你时我还在想，你竟真的来找我了？后来明白，你恐怕是为了剑来的吧？它在我这。”他说着，解下挂在腰侧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把木钥，将它交给了岚黎。

　　“我那日回来就察觉到洞口多了一把木钥，后来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看出来这是把被人施了幻术的剑，上面的鳞很漂亮。”

　　岚黎心头又是一震，心想自己的幻术寻常的妖绝不可能识破，你自然是很不寻常，可就算如此，也不可能短短半天就看出端倪。
　　你到底是谁呢？
　　岚黎不动声色的接过，道：“多谢。”

　　“本来捡到的时候就想给你送去的，只是那天我临时有事，不得已离开了几日，今日才回。正巧，就遇上你了。”说着，抬手解开了洞前的禁制，对岚黎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若是旁人，岚黎此时一定是要谢绝了，这人一身的谜，他实在不想接近。可是他又这样坦然自若，对待自己像是对待多年的好友一般，热情得近乎怪异……

　　于是这样想着，鬼使神差的，岚黎就跟着他走进了洞去。回头又去看了狸猫他们一眼，发现他们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这才恍然过来，刚才看见这人时自己太过震惊，竟连白猫什么时候从他的怀中跳出都没有察觉。

　　岚黎终于又想起，他刚才被狸猫那一嗓子岔开的思绪。
　　那日在池底宫殿，这人曾说，我是他的旧友。可他这样的人如果真是我的朋友，我断然不会忘记。
　　而且，也从未听说清羽林中住了某位法力强大的妖。

　　“不是阁下如何称呼？”
　　“苍桓。”
　　“苍桓？倒是个不……”
　　“白云苍狗，断壁残桓。”

　　岚黎愣怔，本来是想说这名字倒是不错，结果就听见对方说了这两个词。
　　岚黎看着那人云淡风轻地笑脸，心想哪有人会这般介绍自己的名字。本来苍桓二字合在一起，很有些天地广大磅礴壮丽之感，可经他这么一说，却只让人觉光阴无情，满目苍凉。

　　“我叫岚黎。”
　　“我知道啊，谁不知三平镇龙王庙内住着一只千年的神鲤，名唤岚黎呢。”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池底？还非说我是你的旧友？

　　“我还听说，你当年在初化人形时遇险，曾被一条神龙所救？”
　　“不错。”
　　“你觉得，那条龙如何？”

　　饶是打破岚黎的脑袋，他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人问“你觉得那条龙如何？”这样的问题。

　　按理说他有此一难，妖界中喊得出名头的都知道。有跟他关系熟稔些的，谈笑起来，也只是说他有仙缘，有福气，得遇贵人。
　　还没有人好奇过那条神龙。

　　得道的龙嘛，见一条鱼好不容易要化形了，结果遇到了危险，出手相救，对他而言恐怕就是举手之劳的事。
　　而且神仙都是慈悲悯人的，何必谈论呢？

　　“自然是博施济众，济弱扶倾之辈。我很感激他，若是有朝一日……”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苍桓不等岚黎说完，便打断了他，小声的自语了一句“你是在说你自己吧”，随即双眼很认真地望过去，道：“我是说，你觉得他救了你这件事，是好还是不好呢？”

　　岚黎几乎被他问糊涂了，心想你人看着挺聪明，怎么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痴。

　　“他救了我，对我而言，自然是好事，我心中感激不尽。”
　　“是吗……”苍桓移开视线，语调变得漫不经心起来，“可是他此举干预凡间生灵，有违天道啊。”
　　“……”岚黎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了。
　　“若是你，你该如何呢？”
　　“什么？”
　　“若是你为了救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结果被天道问责，你该如何呢？”

　　岚黎觉得他已经被苍桓越带越远了，他们现在所谈论的已经完全朝一个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延展去，不过他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道：“若是那人该救，我便会救，天道左不过问心无愧四字，即使是被问责，我也无悔。”
　　“愚蠢至极，天下何人值得你如此？”
　　岚黎正色道：“不瞒阁下，我修行千年有余，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得道成仙，如当日神龙那般，能够救助他人于危难之中，我虽不识天下人，可天下人皆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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