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

作者:故人温酒GRW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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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哉行



      “数千年来,女性与女性传递了生生不息的希望,女书文化是佐证之一。”
      言毕,沈西洲举起描金白瓷杯,低头喝了两口红茶。
      她的表达暂告一段落,垂落的浓睫如同折起的纸扇,藏起了无数的秘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宋纾有所释怀,对她相见恨晚,难掩激动地问:“你很了解女书?”
      “怎么说呢?”餐刀切开香汁四溢的牛排,沈西洲提醒她,“现在吃牛排味道正好。”
      直到看见宋纾吃下第一口,露出满意又惊喜的表情,她才解释:“家里有人从事相关方面的学术研究,我通过她们学习了女书。”
      她喃喃自语:“某些世人以为已经遗落的文化,或许不断变化方式延续着生命。”
      “你的微信头像也是女书字吧。”宋纾说得笃定。
      几天前,那个幕后朋友特意发消息提醒她《女书》即将上映,还专门邮寄了一份特殊的礼物,她前天签收的快递。礼物是一本纪念册,众位主创的亲笔签名,还有一把做工精巧的折扇,纸面上是女书传人写的女书作品。瞧见女书字的第一眼,宋纾便联想到沈西洲的微信头像。
      《女书》首映日观影,不是偶然,是必然。她怀揣自己都不明白的心思,赶赴一场几年前的约定,换来两声“好巧”。
      好似早就预料到有这一问,沈西洲笑着点头:“是女书字,‘三尺’。”
      “三尺?”身为人民教师,宋纾对这个词再熟悉不过,可是沈西洲使用的恐怕并非寻常人普遍了解的意思,她追问,“为什么?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为什么?沈西洲咽下口里的食物,唇边含着浅笑:“因为三尺既指剑,也指法律。我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人,既有剑的锐意,也有法的理性。”
      “寓意很好。”宋纾认可地点着头,声调软得不可思议,“课代表,你要加油哦。”
      她音色柔媚,调笑学生时和撒娇差不多。沈西洲耳根微热,不自觉地跟她一起笑了起来:“我会加油的。”
      “对了,老师,”沈西洲拿出两张门票,“我想约你去听一场演奏会,今晚八点开场,你有时间吗?”
      宋纾抬了抬眼:“原来约的人呢?”
      “嗯?”沈西洲转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立刻澄清,“我没有约别人,本来打算一个人看的,如果老师没时间也没关系。”
      宋纾抿唇,狐疑地问:“我不去的话,多的这张票怎么办?”
      沈西洲沉吟:“那我只好辜负妹妹的美意了。”
      这两张是内部票,沈相思送给她时,她不解地问:“为什么给我两张票?”
      沈相思说:“万一姐姐有想要邀请的人呢?”
      现在这个人就坐在她面前,试探地问:“你妹妹要表演节目吗?”
      沈西洲流露出自豪的神色:“是,演奏尺八。”
      居然是尺八,宋纾震惊。她第一次接触这门乐器来自日本某部动漫的主题曲,后来读的书多了,一些作品里面会简单提一提尺八,她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却不认识它的来处。直到大学某节课的教授提问学生知道多少种民族乐器,有个女生列举了尺八,一些同学反驳那是日本乐器,教授严肃地纠正他们的说法,顺便和他们介绍了尺八的前世今生,宋纾才明白他们到底遗忘了多少历史。
      宋纾果断抽走其中一张门票:“千载难逢的机会,谁不去谁后悔。”

      剧院就在同一栋楼内,她们是 VIP 座位。今晚是古乐器的主场,丝竹与板,南音不绝;笛音惊醒怀人思乡的愁,箫声吹响国破家亡的恨;琵琶军令催,鼓柝孤城闭;《远山》压轴出场,尺八苍凉、空灵的音色,如山似水,听者为之动容……
      年轻音乐家们用精湛的演绎唤醒这个民族古老的回忆,以全新的编曲方式为这些从流行走向边缘的民族乐器注入新鲜生命力。
      演奏会结束,宋纾走在散场的观众之中连声感慨:“以前学习古筝时,很多同学都认为它太高雅了,距离我们的日常生活过分遥远,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它可以这么通俗。”
      雅是艺术,俗是生活,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传承的后人始终裹足不前,学不会创新,必定会两者皆失。
      沈西洲温言笑语:“老师学过古筝?喜欢的话,下次再来。”
      宋纾点了点头:“从小学学到高中,大学偶尔会参加一些表演,现在手生了。”
      紧跟着,她绘声绘色地和沈西洲分享演奏会的听后感。沈西洲瞧她挑起秀长的眉,笑沉入眼底,溢出嘴角。
      宋纾兴高采烈地说了许久,突发奇想:“对了,你会什么乐器吗?”
      沈西洲眼眉淡弯:“会一点钢琴,不过学艺不精,比起演奏乐器,我更擅长识音辨曲。”
      “高山流水遇知音,伯牙难寻,子期同样罕见,”宋纾巧笑倩兮,“沈子期的伯牙在哪里?”
      路边车水马龙,她们缓缓停在公交站旁边。今夜月华如练,沈西洲眸光皎洁,与她对望:“在这里,我倾听你。”
      宋伯牙发出短促一声“啊”,旋即失笑:“我的知音听到什么了吗?”
      “看《女书》时是悲悯,听尺八时是慨叹,现在……老师,我听见你说,这一天过得很开心。”沈西洲眉长且乌,睫如鸦羽,衬得那双凤眸深情脉脉。
      宋纾的心被人拽了一把,她踮起脚尖,肩膀轻微摇晃,笑得说不清话:“确实,我今天过得很开心。”
      她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说着话,一辆轿车停在路边,沈西洲打开车门:“老师,上车吧。”
      宋纾钻进车里。沈西洲坐在她身边,准确无误地报出她的地址。
      宋纾惊讶,却不觉得冒犯,夸了句:“记性这么好?”
      “一般好。”沈西洲话题跳跃,“老师手上的伤彻底好了吗?”尽管前几天宋纾就拆了纱布,她还是需要当事人亲口承认已经痊愈。
      “好了,也没有留疤,不信你看。”宋纾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白亮的光源照着手心。
      沈西洲低头看去,宋纾不是留疤体质,她的掌心已经看不出受过伤的痕迹,只能看见纵横的掌纹,似乎人与人千丝万缕的缘分,也仿佛她与她渐行渐近的关系。
      一个念头油然而生,沈西洲凑近她,目光灼然:“老师,我可以在你手心写几个字吗?”
      宋纾讶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犹豫地答应:“可以。”
      沈西洲不假思索地握住她的手腕,以指为笔在她掌心写字。
      宋纾强忍痒意,聚精会神地记忆笔画的勾连。少顷,她诧异又了然地合拢掌心。学生写的根本就不是汉字,她扬声:“女书字?”
      沈西洲承认:“是女书字。”
      宋纾猜不透,直截了当地问:“写的什么?”
      沈西洲眨下眼睛:“你猜猜。”
      “这怎么猜?”宋纾关掉手电筒,沉思片刻,“是祝福语吗?”
      “是。”沈西洲声线低而柔,“我祝老师,夜来有清梦。”
      她洞幽烛远,委婉的关心令宋纾心底泛起热意,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蓦然,宋纾想起这几天备课《老人与海》时查阅的资料,别有深意地问:“你知道‘冰山理论’吗?”
      沈西洲不太确定地问:“心理学萨提亚还是文学海明威?”
      须臾,她错愕地敛眸。
      宋纾说:“是我的。”
      “我目光所及是冰山一角,海面之下的波澜与巍峨,怎么产生,如何发展,旁人根本无法了解,只有她自己知道。”
      叩了叩膝盖,沈西洲心跳鼓噪,她噙笑:“老师,我的一生,你感兴趣吗?”
      一个人认识另一个人的契机千千万万,希望深入了解对方的原因,却无外乎三个字“感兴趣”。沈西洲容易吸引别人的好奇心,年深日久,她习惯了通过保持距离获取安全感,这是第一次愿意满足谁的求知欲。
      未知意味着神秘与危险,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宋纾把沈西洲的话当成玩笑,她揶揄:“一生包括过去、现在和未来吗?”
      “过去、现在、未来。”沈西洲重复一遍,“这些都可以。”
      恰是此时,司机停下车:“到了。”
      “谢谢。”宋纾下车、关门,然后转头,敲了敲窗。
      沈西洲降低车窗,满眼不解地注视她:“老师?”
      宋纾弯腰,唤声柔婉:“沈西洲,来日方长。”
      眼里压着某种不知名的情绪,沈西洲眼神温煦,淡笑:“知道了,老师再见。”
      我们,来日方长。
      人与人的联结叫关系,□□与□□的碰撞是性或暴力,那灵魂与灵魂的交流算什么?
      这一夜,沈西洲似乎知道了答案。

      坐在车里目送宋纾进入小区,沈西洲收回视线:“走吧。”
      车辆重新启动,驶入无尽的夜色。
      回到家之后,沈西洲第一时间和宋纾报平安。
      宋纾向她要今天的消费账单,把她代付的钱全部还回来,一分不多,一毫不少。
      沈西洲收款,准备道晚安去洗澡,又收到一条消息,“平时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课代表】偏好纪录片。
      【课代表】老师呢?
      【老师】老片
      发送完这条消息,坐在沙发上的人屈起腿,点开了一部电影《阿飞正传》。两三分钟之后,走进浴室里的沈西洲收到一条语音。
      “我以前以为一分钟很快就会过去,其实是可以很长的。有一天有个人指着手表跟我说,他说会因为那一分钟而永远记住我,那时候我觉得很动听……但现在我看着时钟,我就告诉自己,我要从这一分钟开始忘掉这个人。”
      【老师】我很喜欢这段台词,也分享给你
      一段感情从美好到破裂的整个过程全部浓缩在这段话里,宋纾情绪饱满,语气让人身临其境。
      水流蜿蜒过高耸和低伏,沈西洲缓慢地洗了个热水澡。而那段语音如雾状水汽,萦绕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影片过半时,宋纾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沈西洲发来一条语音,“我要从这一分钟开始忘掉这个人,忘掉这个人,开始新生活。”
      沈西洲说的是粤语,担心宋纾听不懂,还贴心地用普通话发了一遍意思。
      【课代表】我刚洗完澡,准备休息了,老师也不要睡太晚。
      【课代表】晚安。
      “忘掉这个人,开始新生活”。宋纾知道这句话一定不是平白无故地出现,沈西洲蕙质兰心,知道她长夜难眠,也知道她郁结于心,大概是借机安慰她而已。
      她心神恍惚,一遍又一遍地点开那条语音,反反复复地听,最终泪流满面。
      直到影片即将结束,她才慌忙擦干净眼角的泪水,回复沈西洲“晚安”。保存语音后放下手机,莫名地,她想起前几天自己写在日记本里的一句话:
      “风华绝代,张国荣先生是,她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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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善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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