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焰

　　半小时后，姜洛期重新出现在了别墅里。她一进屋便看见沈觉已经换上了一身睡袍坐在电视机前。电视上是个娱乐综艺节目，一看就不符合沈觉这种高端贵气富家公子的身份。

　　姜洛期：“……”

　　她提着奶茶走到他面前，挡住了他看电视的视线。

　　沈觉抬起眼，把电视的声音调小，客厅中的安静逐渐明显、无处可逃。

　　姜洛期先打破僵持：“七院有门禁，你家也有？栅栏门关这么严实，防狗吗？”

　　沈觉没想到她上来就开大，脸上表情差点没绷住。

　　倒，倒也不必连着自己一块骂进去。

　　“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你是找了个借口走，今晚没打算回来。”沈觉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看着竟还有几分无辜的意味，“辛苦你翻门给我带奶茶了，谢谢啊。”

　　姜洛期皮笑肉不笑：“不用谢，记得把钱转我就行。”说完她把正常冰的那杯往沈觉跟前一放，拎着去冰那杯上楼。转身的时候沈觉看见她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貌似是一家卖内衣裤的品牌。

　　然后他想起了在姜洛期要出门买东西时，他心里不屑的那句“屋里什么没有”。

　　沈觉：……脸，也是会疼的。

　　他张了张口，但没等他话说出来，姜洛期人影都已经上二楼去了。沈觉摸了摸鼻尖，无奈地摇了摇头。

　　破费了，让姜同志破费了——万恶的资本家有些茫然，心里开始了一场深刻的自我反省。

　　一直到沈觉坐上三楼的天台时，两人都没再见上一面。姜洛期随便选了一间卧室，离沈觉的主卧比较远，但离书房和楼梯口比较近。沈觉路过时房内没有透出光线，想必姜洛期已经睡下了。

　　也是，现在已经快半夜，天气又比较冷，正常人都不会熬着挨冻。况且七院虽然拉跨，但作息都是严格按照七大学院的统一标准来安排的。姜洛期看着不像是遵守校规校纪的人，然而对于这种军事化的管理风格，她好像从来没有过不配合。

　　毕竟每次他见到她的时候，她都穿着院服。有哪个校霸会天天穿院服的吗？根本没有好吧——除非她没其他的衣服穿。

　　等下。

　　沈觉一顿：她不会真的这么缺钱吧？

　　沈觉脑子里一转，电光火石间想起她上门来的那天好像本来就是准备要去进货的，结果因为给那个女孩子出头翘掉了。后面本来也该来敲他竹杠，结果也没敲，反而被他借机找了个机会去七院。

　　这么想想，姜洛期好像真的没什么钱，也没什么开销。今晚住他这儿，买奶茶买衣服，怕是她为数不多大手大脚的时刻。

　　沈觉毛骨悚然。活了二十三年，他第一次因为叫人买了一杯奶茶这么有负罪感。

　　无情的资本家再一次开始深刻地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

　　而与此同时，姜洛期躺在床上，睁着双眼，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房间很宽敞，她整个人没个正形地歪在被子上面，好像也没打算让自己躺得好些，仿佛就这样一个姿势她能一直躺到老。遮光帘没有被拉上，干净明亮的玻璃门外是一个装修漂亮的阳台。站在阳台上，可以看见波光粼粼的江水，再远些，还能眺望到鱼龙混杂的江西区——在那里她跟着名义上的母亲讨过饭、挨过打，看过太多名利场、风尘楼，还在地下市场冷眼旁观过五花八门的药物待价而沽，在人们为了一点白色烟雾而倾家荡产、醉生梦死的时候安静坐在帘子后隔岸观火。

　　有时候她会想，别人是作恶，她是伪善，真要比起来，还是她更胜一筹。

　　毕竟作恶的明明白白，时常还能凭着点不幸的过去得到同情。伪善却是已经把自己的下场一分一分地掰扯清楚了，哪一场戏该得几分怜悯，需多少演技，早就规划好，到最后事情败露的时候，手里就只剩“活该”一张牌。

　　这像是一条会让人上瘾的、阴暗的死路。

　　姜洛期想，要是这条路上，能骗过一些人，让他们把T拉来给她陪葬，那也不枉她费尽心思许多年。

　　——————

　　第二天沈觉起来时路过姜洛期房间，看见房门大敞着，人已经不在里面了。床上的被铺整整齐齐，看起来像是没人住过似的。

　　沈觉摇头：连声招呼都不打？

　　正这么想着，他顺手摸出手机，却见昨天那条“盯好邱富江”的短信下面还有一条今早五点半发来的新消息：“有事，先走了。”

　　沈觉啧了一声：看这时间，怕是走回七院的。

　　他笑意还没多明显，沈涟的消息就弹了出来：“看到消息速回电话。”

　　沈觉神情一顿，立刻拨了回去。沈涟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看到了消息，接的时候声音中还带着通宵后掩盖不了的疲惫：“今天起这么早？”

　　沈觉说：“辛苦了。”

　　难得从弟弟嘴里蹦出一句好话，可惜沈涟实在是没有和他插科打诨的力气了：“长话短说，我昨晚动用了我的所有权限，没找到你想要的东西。”

　　沈觉闻言，心里一沉。

　　“从工作人员再到部门负责人，别说查背景了，一个姓姜的都没有。”沈涟扯了扯领带，靠在沙发上，看着房间里遮光窗帘透出的一线光，神情懒散，眼神却很清明，“你确定姜洛期是真名吗？”

　　“我确定。”沈觉垂着眼，“实战考核001，她的资料证件就放在最上面，所有都是帝国合法文件，不是伪造的身份。”

　　“那就奇了怪了。我为了保险起见，还不止是找了她，甚至想找她的身份背景。公开的信息里说她有个干不正当生意的母亲，父亲不详。要是非要和安全部扯上关系，那是一点没有。”沈涟轻声道，“要么就是你猜错了，要么，就是级别还要往上。”

　　沈觉站在楼梯口沉默不言，他的下方是宽敞明亮的别墅大厅。偌大的空间里，他居高临下地孤身立在走廊转角的阴影中，像在审视太阳。

　　“不过有个题外话要跟你说一下。”沈涟闭了眼，声音更轻了些，“沈浮丛对本命武器这块插手得越来越深了……他没有本命武器，安全部那边本来就颇有微词，但他在这里管了七年，现在看起来不会想交还给大伯父。老爷子年纪大了，沈浮丛又是他当年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唯一的弟弟，我怕他拎不清楚。”

　　沈觉说：“得和沈沐打声招呼，要她提醒一下大伯父。”

　　沈涟回答：“说了。她一直盯着沈浮丛……我也不好说她多疑，毕竟——”他好像是累极了，声音比刚才更缓，“她以往觉得有问题的，往往就真的有问题。”

　　两厢沉默。

　　好一会儿，沈觉才道：“我记得前几年沈浮丛的本命武器也没少出事。”

　　“是，不过都被压下去了。沈家树大，不能传出去，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沈涟捏了捏眉心。

　　本命武器的研发是沈家产业的大块头，也是沈家深受安全部重视的原因之一。安全部对沈家的信任，很多都来源于老前辈F对沈家的信任。本来让沈浮丛管本命武器就有人不满，只是出于表面功夫大家也没多说什么，想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沈家全都难逃其咎。

　　沈觉冷笑一声：“我顺便盯一下这次运来江城分配给七大学院的那批武器，你最好找个时间单独和老爷子谈谈，让他老人家清醒点，别什么白眼狼都敢养。”

　　“我有种预感——这批货过来，江城离不太平也不远了。”

　　——————

　　因为电话的缘故，沈觉去七院比预想的晚了十几分钟。等他到的时候，七院的第一节课已经过半了。

　　门卫不敢拦这位大东家，沈觉直接大摇大摆地进了学校，一路摸到了姜洛期班上。一众人对大东家找姜洛期这事儿非常好奇，眼睛都快粘到他身上了，沈觉只当不知道，指着姜洛期的空位问他唯一还算认识的许晓：“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许晓小声回答：“刚来教室没多久就被领导叫走了。”

　　沈觉问：“没吃早饭？”

　　许晓摇摇头。

　　沈觉又想到了昨晚那杯罪恶的奶茶，负罪感又重新上来了。

　　他面色如常，问：“你们教务楼在哪边？”

　　走廊很宽，地板的瓷砖干净亮敞，迟来的阳光在上边匀了一层。教务楼很安静，这安静也跟季节一样，冰冰凉凉的。暖色调的光落进这里，失去了温度，就像是在雪地里放了一夜的蜂蜜，粘稠而冰冷。

　　姜洛期在电梯门口被叫住。

　　她身上衣衫单薄，手插在校裤的兜里，露出一截手腕。听到有人叫她，她也只是平静地转了身，看向来人。

　　邱富江的手里还捏着一份开除申明——考核时差点闹出人命，学院不可能再留他。他脸色很差，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眼睛里布满血丝。见姜洛期望过来，他甚至还有心情冲她笑了一下。

　　“这下你满意了？”他的声音是沙哑的，“自己受了点皮肉苦头，终于让我滚蛋了。”

　　姜洛期凝视着他，半晌才说：“你不该惹上我的，邱富江。”

　　“江城西区十三市场什么规矩，还需要我来教你吗？”

　　邱富江的笑容扭曲了一瞬。

　　“是啊，你是A，十三方的交易都来找你，连那群老狐狸都对你客客气气的——你的地位多高啊，怎么来的，大家还不都心知肚明吗？”他近乎下流的目光把姜洛期上上下下扫了一遍，语气鄙夷，“可老K告诉我，你现在也想攀高枝了，甚至我还知道你在帮别人做事——那人还不一定是江城西区的。姜洛期，你太贪心了，你想带着外人进这个棋局，你也不想想那些老板知道之后还容不容的下你。”

　　姜洛期脸上无波无澜，像是听多了威胁和狠话，冷静得有些可怕。

　　“邱富江，”她开口，“你的本命武器，早就没了吧？”

　　邱富江像是被人按到了什么键，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

　　姜洛期继续道：“你现在的武器之所以还呈现出本命形态，不过是借助了十三市场甲级交易里的一种药。凭你是没资格进甲级交易的，你为了苟延残喘，就必须要讨好那个能帮你搞到这东西的老板。”

　　“姜洛期这个名头多响啊，能为难姜洛期，能把她拉下来，还不够逗你的老板开心吗？”

　　说到这里，她也有了一点笑意，只不过那笑不达眼底：“不过是各取所需，各有立场罢了，咱们半斤八两，你什么脸来对我指指点点。”

　　她话音刚落，身后电梯门就打开了，里边站的是去帮邱富江整理行李的助理。见外面的氛围不太对劲，他看着邱富江，有些尴尬：“邱……先生，你要下去吗？”

　　邱富江的脸沉得可以滴下水来。

　　“姜洛期，别得意太早，我们还有的是机会见面。”

　　姜洛期身形都没动一下：“慢走不送。”

　　等到电梯门合上，楼层再度归为彻底平静，姜洛期才像是刚从思绪中脱离般动了动，转身，往电梯旁边的楼梯口走去——

　　甫一进入黑暗，她便本能地刹住了脚步。

　　消防门“吱呀”一声在身后合上，发出砰的一响。幽暗的楼梯间内，高大挺拔的身影不知道在这里立了多久，又听了多少。

　　姜洛期的脊背绷得死紧。

　　良久，才听得一道极轻的嗓音。

　　“不是说，本命武器休眠期，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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