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照影来

　　“很好的礼物，我很喜欢。”赵南嘉把白狐狸面具还给王洛川，将《诗经》仔细放入随身挎着的布包，“我们现在去哪？”

　　“跟我来。”王洛川牵起赵南嘉的衣袖，领着她向北面跑去。他们穿过街头的月色与晚风，踏着灯光，来到一家包子铺门前。

　　这店铺生意红火，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买到两个灌汤包子。赵南嘉端着小纸碗，用筷子戳了下趴在碗底的包子。

　　包子皮薄，蟹黄的汤水瞬间涌出来。她赶紧去喝，刚出锅的包子很烫，热气像带了针，一路滚到她胃里。

　　她不禁吐吐舌头，嘴巴里火辣辣的感觉很快散了，但包子的味道却没有散，淡淡的鲜香。

　　她说：“这包子好吃。”

　　“长安城里好吃的不少，我们慢慢逛。”王洛川见赵南嘉喜欢灌汤包，把自己的也给了她，“这次要小心烫。”

　　他们漫步在灯火辉煌的长街，忽听几声喝彩从不远处传来。赵南嘉转头看去，只见一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葫芦。

　　葫芦前是一个摊子，几张长桌，摆放了各种各样的小礼品。其中有一盏走马灯，灯屏缓缓转动着，显出四季轮换，蝶鸟相逐的图画景象。

　　很漂亮。

　　摊主发觉赵南嘉在瞧走马灯，笑道：“小娘子，看到那个最高最小的葫芦了吗？用弓把它射下来，这灯就是你的了。五文钱，五支箭。”

　　赵南嘉抬眼向上望，只见半个巴掌大的葫芦挂在灰墙，风一吹，溜溜地晃。她本想自己试试，但看到那个高度，偷偷掂下小荷包里的钱，有些舍不得：“阿鹤，我们还是到前面逛逛吧。”

　　“嗯。”王洛川没说什么，跟在了赵南嘉身后。两人离开小摊子，向前走了一阵。突然，他停下脚步，摸摸自己腰间，皱起眉头：“圆圆，我玉佩找不到了。可能是在包子铺门口丢的，我回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好。”赵南嘉目送王洛川朝远处去，她静静望他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头空了一块。她忙移开目光，抬头望花灯。一团团火焰在各自的的灯罩里摇，那么热烈，又彼此不相干。

　　赵南嘉心里更空了，盼王洛川能早些回来。只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的身影。倏而凉风吹过，她想到什么，思绪骤然清晰，回身往那个射葫芦的摊位跑去。

　　摊位前聚起不少看热闹的人，赵南嘉护着身上的布包，勉强挤进去。她瞧见王洛川站在中央，拿起木弓，搭上一支白羽箭。

　　月光里，她注意到他修长白净的手，注意到他手背处的青筋自然浮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勾在弦上。轻轻一拉，木弓便成了近乎满月的圆。

　　王洛川略微仰头，眯起双眼凝视被挂在最高处的小葫芦。人们看到他手指微动，白羽箭瞬间离了弦，斜向上飞去。只听“啪”一声细响，小葫芦便碎裂了。

　　人群中传出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王洛川做了一个转弓的动作，对众人很礼貌地笑了笑。他从摊主手中接过走马灯，一侧身就看到了赵南嘉的身影。

　　他没有想到她会在场，愣了愣，心底生出一种做坏事被抓包的窘迫：“你怎么来了？”

　　赵南嘉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脑海里还重复着少年挽弓的姿态，天然一股扬扬意气，风光殊绝。

　　“圆圆？”王洛川唤了一声。

　　赵南嘉意识到自己失态，她抿抿嘴：“你呀，和从前一样，谎话都讲不好。”

　　王洛川将走马灯递给赵南嘉，对她解释：“见你喜欢，又见你舍不得，只好偷偷来拿。”

　　赵南嘉瞧了瞧灯，又瞧了瞧王洛川，忽然笑：“谎话讲不好，倒学得油嘴滑舌。谢谢，我很喜欢。”

　　“那...我们走吧。”

　　“去哪？”

　　“去放河灯。”

　　河灯啊。

　　赵南嘉自幼长在深宫永巷，关于元宵节最早的印象，来源于王洛川。他说，民间元宵节很热闹，大街小巷都会挂花灯，明晃晃的烧半晚上。大家还会放河灯，莲花形状的，只有巴掌大。因为放灯人多，左边一点光，右边一点光，整条河都亮堂堂。

　　他还说，以后有机会要带她一起放河灯。

　　赵南嘉不禁握紧走马灯的杆，原来年幼时讲的那些话，他都还记得。她笑起来，露出晶莹的牙齿：“走吧！”

　　说着，她握住王洛川的手腕，提了灯，拉着他向长街尽头跑去。

　　赵南嘉不认路，王洛川就在后面提醒她，应该向南还是向北。少女和少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脚步轻快，言笑晏晏，如一双点水掠风的燕子穿来春天。

　　他们来到河边，赵南嘉停下脚步，回头看王洛川。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仿佛有一只叽喳的小麻雀在胸膛里跳。

　　她头一次这么高兴。

　　王洛川买来两盏小河灯，给赵南嘉一盏。他们各自默念心中的愿望，放灯入了水。

　　河面平静，数不清的光如同浮在镜子上滑。忽而风吹来，水中皱纹乍起，那些莲花河灯的倒影顿时老了。

　　影子老了，岸边的人却没有老。赵南嘉蹲在河边，突然起了坏心思。她悄悄用手指沾沾水，撩起一串小水花往王洛川身上泼。

　　王洛川猝不及防，被她泼个正着。一张脸，宛若被细雨洗过的月亮，越见清辉。

　　赵南嘉清楚自己做了坏事，抱起走马灯，起身就跑。王洛川作势去追她，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映在长而阔的河面、点点莲灯之间。

　　赵南嘉跑得慢，一下子被王洛川拎住脖领。她扭过脸，用一双杏子圆的眼睛瞧他，眸光潋滟，又故意软下嗓音：“错了，错了，圆圆错了。”

　　王洛川正要说话，却见赵南嘉抬起手，浅黄的帕子在他脸上轻轻拂了两下。

　　他听到她笑着说：“好啦，水都擦干净了。”

　　王洛川看着赵南嘉收起那方手帕，但丝绸柔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脸上，有些痒还有些烫，像同时落了四月的柳絮和七月的阳光，梦梦幻幻的。

　　他所有的情绪在此刻戛然而止，脑子里空空一片，略微侧过头，却望到了他们在水中的倒影。

　　赵南嘉也发现了，她招招手，似乎在向王洛川的倒影打招呼。

　　王洛川摇头失笑，错身站在赵南嘉后面，左右手各伸出两根手指，比在她的头顶，像一对兔子的耳朵。

　　他们注视着彼此的倒影，画一样的。

　　赵南嘉提着走马灯，笑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她说：“谢谢你了，今天晚上我很高兴...不是永安公主，是圆圆，圆圆很高兴。”

　　“是圆圆和阿鹤。”他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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