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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深夜十一点半的巷子很暗,只有巷口还亮着一盏微弱的路灯。
巷子里住着的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大家入睡得早,楼上的窗户几乎没有一个是亮着灯的。明明只有一百米的巷子,在此刻却像极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诡道,仿佛进去了,便再也没可能出来。
林初晚的脚像是被牢牢定在了原地,根本没办法迈出一步。
即使包里放着电击棒和辣椒水,但这幽黑的巷子还是有些吓人,不止是灯光昏暗,巷子里还隐隐响着细碎的其他声响,有点像脚步声,又像是菜刀剁肉的声音,还像垂暮老人的低吟声……
可怖得很。
就在林初晚沉浸在某些恐怖画面中,她的身后照来一盏移动的灯光,眼前昏暗的地面被照得越来越亮,路灯下成群的飞蛾一瞬间分散而开。
伴随着车轮碾在满是细沙碎石的地面发出的“沙沙”响,林初晚缓缓转过了身。
车灯有些刺眼,她下意识的闭眼抬手挡住了那道光。很快,灯光就灭了,四周恢复只有路灯的低明度氛围。
“怎么还不走?”男人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林初晚睁眼,路灯下多了一个高高的影子,她的身侧也多了一个温暖的身体。
刚才心里涌起了一些惧怕和不安在此刻慢慢散去,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将她满满包围。
“你怎么来了?”她记得这两天他貌似是去出差了。
季槐安打开手机的电筒,看了她一眼,“先走吧。”
像是被某种魔力驱使,被定住的脚终于迈开一步,身侧那人也随着她的步子跟了上来,两个人的步伐出奇的一致。
“刚才回公司的时候碰见莫杰下班,他说你刚走不久。”
林初晚不禁讶然,“然后你就来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林初晚提着帆布包的手紧紧捏着手提处的那块布料,胸口闷闷的,嘴巴微张,欲言又止。
季槐安率先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你知道吗?”
林初晚看他,“嗯?”
季槐安靠近了些,俩人几乎是并肩而行。但林初晚穿的是短袖,她的手臂贴着他的西装外套相互摩擦,有些不舒服,她便自觉地右移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你知道今年在这条巷子里发生了多少起刑事案件吗?”
林初晚的睫毛颤了颤,眼底闪过一瞬诧异。
“3起抢劫事件,2起故意伤人事件,以及1起猥亵事件。”
林初晚瞬间瞪大了眼睛,垂在腿侧的指尖微微颤抖,恐惧再次席卷全身。
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故意吓唬她吗?
直到季槐安将她拉近,俩人再次紧贴而行,她才回过神来。
“所以,女英雄。”
季槐安作势牵起她的手,十指紧握。
“不要推开我,好吗?”
……
到达单元楼下时,林初晚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交握的掌心还残留着暖意,她并不敢奢求贪恋。
刚才季槐安那句“不要推开我”让她有些恍惚,她竟然一时分不清他是在说十二年前的那件事还是现在。
她本想让季槐安送到楼下就好,可他却固执地要送她上楼。
季槐安踱步在陈旧的走廊,视线扫过同楼层的几户人家门口。一层有十户人家,每户的门口都摆着一个鞋架,鞋架上堆满了鞋子,显得凌乱不堪,还有几袋垃圾放在门口,整个走廊都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林初晚把钥匙插进匙孔,转身问他:“你还不回去吗?快十二点了。”
季槐安摸了摸嘴角,有些理直气壮,“都到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喝杯水?我口渴了。”
林初晚拿着钥匙的手迟迟没有转动,她其实不太想让季槐安知道自己的情况,知道住哪就算了,如果看见房间的环境,怕是会很惊讶吧。
“里面很小,也很乱。”
季槐安盯着她,“我不介意。”
林初晚蹙眉,“就给你一杯水的时间。”
房门打开,季槐安跟着她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
如她说的那般,这房间是真的很小,家具除了一张床和桌子再无其他,连张凳子都没看见,桌子旁边架着一个布袋,应该是放置衣服的地方,而且现在正值盛夏,屋里不仅没有空调,连台风扇也没有,更别说其他的电器了。墙体因为多年潮湿泛着黄,多处墙面的漆体已经脱落露出水泥层,木地板也凹凸不平,稍微用力踩就能听见空心的虚声。
季槐安的心像是被什么击中一般,一阵一阵地发痛。
林初晚直接递了一瓶没开的矿泉水给他,“喝吧,我没有多余的干净杯子。”
他没有接下,只是垂眸望着她,然后动唇吐出三个字:“搬家吧。”
“不需要。”林初晚直接把水塞在他的手里,“一杯水的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季槐安再次重复,“我说搬家吧。”
林初晚想要动手推他出去,却被他一把扼住手腕,“搬家,公司宿舍也行,换个房子也行,再不济,我家也行。”
林初晚本就被三番五次加班改方案折磨地有些恼意,再加上刚才回忆起小时候的那些事情,她对季槐安便有了几分不耐烦,“凭什么?”
“你不能住这里。”
“我住哪里是我的事情,你没有权力管我。”
季槐安微微一怔,澄澈的眸子里浮现了一些看不分明的黑雾,但最后还是轻声问她:“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就凭你是我的领导吗?而且现在是下班时间,领导也无权干涉,所以,请你离开。”林初晚迅速垂下头,恰好掩盖眼眶里突然溢起的红。
季槐安深叹了一口气,随后摇了摇头,像是放下了全身的防备和隐藏,似在妥协,满是克制又小心翼翼。
“我担心你还不行吗?我担心你,我很担心你,林初晚。”
霎时,林初晚的心颤了颤,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但她不能,她不能哭!
谁都可以担心她,只有季槐安,他不可以担心她,他应该恨她才对,他应该讨厌她才对。
“你凭什么担心我?我不需要你的担心,我也不稀罕……”她垂眼看着被他抓住的手,“还有,请松开我,我的手,很痛!”
这番话一出,周围的空气瞬间坠入冰点,林初晚可以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以及,紧抓着她手的力气小了很多。
趁这这个空隙,林初晚挣脱开他的手,然后打开房门,努力控制住声音的颤意,“走吧,早点……离开。”
季槐安的眼神暗了暗,方才握住她手腕的手收紧成拳,直至发出微小的“咔咔”声,才慢慢松开。
擦肩而过时,林初晚听见了他开口说的一句话,那声音是她从来没有听过的语气,散漫而又颓然。
“那么,晚安。”
待季槐安离开后,林初晚强忍的泪水便如同决堤的山洪喷泄而出,大颗的泪水从脸颊滑入嘴里。
是苦的,好苦。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可就是控制不住,像是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倚着那道发锈的铁门缓缓蹲下,左手轻轻抚上隐隐发痛的胸膛,可那颗心就像是被掏空了一角,怎么抚也无法补全。
屋内的窗户没有关上,夜间的凉风吹起薄薄的碎花帘子,发出一阵阵细小摩擦的声响。万物都在沉眠,低哑的哽咽声也被融进风中被淡淡隐去。
第二天,林初晚破天荒地起晚了,来不及化妆,直接戴了个帽子和口罩就朝着公交站狂奔。
九点三十一打卡成功,错过完美踩点,首次迟到就此诞生。
庆幸的是没有因为迟到而挨批,但比迟到更可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昨晚加班完成的六改方案又被刘锦贤驳回来了。
“客户不满意,要求重新策划。”刘锦贤将手里的文件甩在她的身上。
林初晚皱了皱眉,声音微哑:“可我都改了六遍了,内容也符合客户的需求,我不明白客户具体是哪里不满意?”
刘锦贤挑眉,觉得好笑,“客户就是上帝,是你的金主甲方,他不满意还需要理由?”
林初晚不明白,“总是有个理由的呀,是策划方向、风格,或是创意,总有一个不喜欢的理由我才知道往哪改啊。”
刘锦贤冷笑,“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林初晚垂下眼睑,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不甘,“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我也实话实话,要是客户不满意,尾款就收不回来,尾款收不回来,就拿你的工资补上去。”
林初晚瞳孔一缩,连忙追问:“凭什么?凭什么是我?”
“凭什么?”刘锦贤呵呵笑了两声,“小晚,这就是现实啊,有能力的话不管客户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你都可以解决,反之,客户不满意,公司就会有损失,那么这个损失,自然是要能力不足的你来补偿。”
林初晚的心瞬间沉了下来,刘锦贤的意思是,自己没能力胜任这份工作吗?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是吗?
不,她从来都是一个不服输的人,不就是继续改方案吗?她改就是了!
重新燃起的斗志让林初晚再次全身心投入工作,七改方案刚刚发送给刘组长,她的桌面就多了一份芝士焗饭。
扭头,姜子苏正笑嘻嘻地站在她的身后,“该吃午饭啦,休息会儿再忙吧。”
林初晚淡淡地笑了笑,“谢谢啊。”
姜子苏直接把他位置上的椅子往林初晚身边挪了挪,“你没事吧?我看你眼睛都是肿的,昨晚没睡好吗?”
林初晚拆开焗饭的包装,一股香味扑面而来,“嗯,没睡好。”
“我就说嘛,你这么守时的人,今天怎么突然迟到了,原来是没睡好。”
林初晚垂头吃着饭,她不想再去回忆昨晚的事情。
姜子苏歪着头凑近了她,然后发出疑惑的声音:“咦?你眼睛下面怎么有一个疤?”
林初晚条件反射地抚上了左眼角,指尖精准无误的停留在那道疤上。今天没化妆,这疤在脸上就更明显了些。
“小时候受的伤而已。”
姜子苏发出一声感慨,“还好没伤到眼睛,就差一点点。”
那道疤就在眼睫之下,和眼尾连接在一块,几乎就是与左眼擦肩而过。
见她专心吃饭,姜子苏便没再多说什么,但又想到这两天刘锦贤对她的态度,他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
“小晚,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林初晚不太确定,“我今天可能还要继续加班……”
“没关系,我等你呀。”
最后林初晚还是应了下来,与其一个人加班回到出租屋闷闷不乐,倒不如和同事一起吃个饭聊聊天。
果不其然,林初晚今天还是加班了,中午的七改没通过,下午花了四小时写的八改还是没通过,她觉得自己已经到达奔溃边缘了。
奔溃边缘是还没有奔溃,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只会迟到,但不可能缺席。
“林初晚,八遍了,改了八遍还没通过,你到底行不行?”刘锦贤面无表情地看着身前垂着头的女孩。
林初晚本想辩解,但不知怎么的,说出来的却是妥协的服软:“我再改改……”
“再改?改了八遍你觉得你还能写出什么的花样来了吗?”
林初晚这次没有说话,她确实写不出来了。
“我有点后悔答应季总监让你来我们组了,你并不是很适合这个岗位。”
林初晚垂在身侧的手不安的搅在一起,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嘴巴像是被针缝住了似的,根本无法出声。
刘锦贤见她不坑声,便嘲讽地勾起嘴角,语气满是轻蔑,“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必然的结果。毕竟,公司里基本上都是一流名校毕业的硕士研究生,而你,只是一个普通二本毕业生。一开始还以为你有多优秀才会被录用,结果……一只面包虫而已。”
被刘锦贤从头到脚批斗完之后,林初晚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她一点都不生气,但心里十分委曲。被人指着脑袋说你不行、你不配、你是垃圾,这感觉真的太糟糕了。
不过或许真的就如刘锦贤所说的那样,她不适合这个岗位,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心让她敢和一群所谓的“高材生”一起并肩工作的呢。好像是季槐安给的信心吧,面试的时候他说自己很适合这个岗位,让她相信他的选择和她自己的能力,可现在,事实证明了他是错的。
当然,还有她被那略高的薪资给吸引的原因。
林初晚忘了自己是怎么跟着姜子苏去的酒吧,酒吧内闪烁的彩色光线和喧嚷的环境着实让她有些头疼。不过头疼的好处就是,刚才的那些不高兴也随之被捏碎在脑海。
“都怪我,如果我早点告诉你那些事情,你就不会被刘锦贤那崽子压榨了。”姜子苏点了一杯橙汁推给她。
林初晚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哪些事?”
姜子苏一口灌下大半杯酒,语气很是不屑,“不就是刘锦贤的那些破事啊。”
“刘组长不就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吗?骂我,是他的权力。”
“你没生病吧?”姜子苏抬手抚在他的额头上,“你怎么还叫他刘组长呢,我可从来没叫过他组长,你是不知道他的那些坏心思是有多恶心。”
林初晚抿了一口面前的橙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橙汁不正宗,酸涩远远大于清甜。不过也不算太差,很奇特,是以前从未尝试过的味道。于是她这一抿,就少了半杯。放下杯子后,她才淡声开口:“他喜欢季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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