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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上
再说回十月初四那夜,陆一浩目送着那对诡谲师徒走的利落,自己在院中也站得不甚自在,再看一眼手上衣衫,挑了与二人去向相左的路也离了那块巴掌地。
他倒是依凌七所言去先了城南客栈一趟,到了店前却没经门房,攀墙拣了窗口穿入,寻得包袱便走了。
陆一浩往之前栖身的杂货铺子一路行去,不意看到了铺子前已然逡巡了一队官兵,才醒悟现下回去确是不智。
无法,他只好退回长巷,正赶上身后远远驶出一辆乌蓬马车。原本往檐下阴影一站便能避开的,可是前方巷口处忽有几名兵士提了气死风灯往巷内探来。
楼间缝隙里,一道黑影在乌蓬车驶过的瞬间悄无声息地滑入了车底。此时恰恰巷口兵士手中的提灯晃过,巷内墙楼处已是空无一人。
车上坐着的似乎是个人物,几句话间便得了放行。待兵士行过,四周又无行人,长街上便只余下车轮轧过青石板路面的辘辘声响。
车底那人正待松了横梁落下,马车竟然停了。
只听车上人叩叩车板,悠悠道:“车底这位英雄还请移步,此处再往前可就是寒舍了。”
闻声陆一浩立时松了车底横木,使力一蹬侧向翻出,就地一滚出了车外,须臾离了两丈有余才立足回身,定睛细看时,车中人正自掀帘出来。
两人一照面,俱是愣了。
陆一浩发觉他识得这人。
经年往事,浮光掠影,倏忽间便越了年头,重上心头。
那还是陆一浩手足尚短气力微小的时候,初次见着这人,就被他拎到怀里,抻胳膊掰腿,捏扁揉圆,好一番作弄。那时记得的东西不多,只依稀记得那人对着父亲唤得声声清脆的:“大表哥好。”
后来几年间似是又见过三五次,但那欺负完小辈之后回头对人便是一脸天朗月明的做派,却是一成不变地让人恨得牙痒,陆一浩也因此记下了那张脸。
再后来便断了联系。
竟是在这当口重又遇上了,也算造化弄人。
陆一浩吃不准对方是否还能记起这些陈年旧事,却下意识地微绷紧了脊背,看他这次又打算做甚。
这位故人却也只怔了一瞬,他抬眼将陆一浩自上而下扫了转,便开口笑道:“江某宴酒未消,怕是招待不周。改日英雄若是还有兴致,肯赏光再来,江某必在院中备足清茶醇酒相待。只可惜今夜有些晚了,江某确是心有余力不逮,恕不远送了。”说话间右手垂在一旁,迅速比了两个手势,。
陆一浩看了他一眼,微一颔首,转身走了。
那人便是江世成了。那这位江世成又是何许人也?
其实近日庭记上也不过几笔:“九月末时,灵州守将江世成被召回京述职,上念其守边有功,赐京中宅邸一座,擢江都宣抚使副,月后赴任。”
而朝中皆知,这位新晋的江副使,却是十四岁上便跟着父兄出征漠北了。
十六岁时,江世成随兄巡探牯牧原,遇着塞外狼盗纵横扰掠,一路追去恰碰上夏人率军来犯。寡不敌众下,江家长子江世忠殉战身死,江世成卸下长兄战甲扮作主将模样,领着两千残部杀出一条血路,疾奔三十里地设伏,硬生生将敌人大军拖在黄水河畔,直等到江帅领军来援。
两军一汇合,立时情势逆转,歼敌近万,江氏一部不仅生擒夏人亲王拓跋野,还以此为挟将河西疆界向北推了八十里,史称“牯牧原之战”。江家次子世成也因此一战成名。
自古边人贼心不死扰边不止已是常态,近这十余年间灵州守军却将河西一带守得固若金汤。渐渐河西走廊便多了许多商贾货郎,漠北边上的怀远镇也由一座石头城得了“塞北金陵”之称。
林林总总,江家军功不可没。
六年前江帅蒙召回京协管枢密院,江世成则留任漠北。
这几年,江氏一族在边塞积下不少军功,一叠战报送回京中,江世成竟是层层做到了河西节度使。
漠北地远,江使如何用兵如神其实不过是战报上一面之辞,何况若不是有枢密院提点,这区区江家次子又如何能这样得圣恩眷顾?
金銮殿上一见,几位各怀心思的文臣武将却各自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先前听闻江家次子如何骁勇,见后才知这江世成仍是承了江氏一贯的儒气。朝服累重,天子威压,他在殿前直陈利弊,见地精到,全然不见局促,颇有乃父之风。
可再细看时,眼前这位却是一双桃花眼,三分浮世样,领旨谢恩时半分欣喜半分慌的欲盖弥彰,想必在即便漠北也是个被宠着的小爷,那赫赫军功少不了是从江氏旧部处抢来的,城府气度比之他长兄怕是不及十一。
谁人不知江都府好大一块肥差,让金陵江家分了去,在朝中没引出些个谏臣据理力争,倒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不能说是慑于江家在金陵一方的势力,而是近日江都府的确不甚太平。
自古这剪径劫道的行当虽算不上什么手艺门道,但也是老少咸宜古今通用了。只不过这行技艺再高也是见不得台面的营生,到底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江都府这几年,渔米富庶不改,匪类却河旱横行。分营结寨不说,行事亦正亦邪,小至山头大到整个水寨河道,竟是没怎么将官府放在眼里。
朝廷如何能忍得这样一方祸害?只不过几次出兵平乱却是收效甚微。谁不知这些贼人只消山中一藏水路一分,纵使官兵尽出手段也不过抓到些虾兵蟹将,奈何不了那些罪魁祸首。
虎父无犬子,既然江老爷子都肯放儿子到江都去啃那块硬骨头,别人何庸置辞。
何况京都不过块巴掌地,许多事不须通传,却也极易为人所知。
十月初一,江氏新府里设了进人宴,京都最大的戏班子和酒楼便挂了歇业一日的牌子。
十月初四,金吾卫上将军邀江宣抚听琴出云楼,次日初更才归。
十月初七,江家次子在一斛居收了侍童一名。
十月初九,殿前司诸将与枢密院吏聚于太白楼,畅饮彻夜。
十月初十,廊舫临水阁的柳絮絮姑娘单邀了江家次子做那入幕之宾携手月下泛舟,次日许多联对句佳对便传遍了京中。
……
竖子不足为惧,从来政见不一的朝臣竟是在互不知情下得了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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