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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涟漪呀,谜一般的人儿,就知虐待自己。傻子!要虐也要虐别人呀。
那个时候……五月的第一天,那场可怕的大雨呀!
下大雨的时候,她刚从父母家出来,心情糟透了。每次回家,她都觉得不自在。要不是怜悯母亲,她早已逃离了这座枯燥乏味的城市。她最亲的哥哥,在中学毕业考上大学的那年,如愿地离开了。母亲巴巴地盼望他学成归来,而他却如笼中鸟一去不回头。母亲虽然很难过,但也无可奈何。
面对满桌子的佳肴,三人都提不起兴致。母亲老生常谈地唠叨起她的婚姻大事,说岁数不小了,该嫁人了;不要太挑剔,只要人品不错,有份稳定的工作就行了。你看邻居们的女儿们,个个嫁得挺好的……漫云不耐烦地打断她:人,特别是男人,最善变。什么人品,工作……统统不可靠。你又不是没经历过,为什么反过头来逼迫我呢。我的事,自有分寸,你不用操心。说话的时候,她飞快地扫了一眼父亲。在母亲无奈的叹气声中,父亲在一旁默默地抽着烟。青雾里,儒雅俊逸的脸依然有迹可循,只是岁月将它揉皱了,显得痕迹斑斑。看到父亲的一头苍苍白发,漫云有种幸灾乐祸的快感:你也终于老了,再没精力折腾人了。
她和父亲无话可说,横亘于他们之间有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深蓄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和怨恨。她至今无法原谅父亲,尽管父亲眼眸中的落寞也让她伤感。但她就像不能原谅自己一样不能原谅父亲。就是他无意中造作了现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和她自己。
雨太大了,密得没缝儿,简直就是在倾泻。漫云从出租车里下来,才几步路,全身就淋了个透湿。走出电梯间,她停下脚步向对面望了望,门缝里没有灯光透出来,涟漪不在家。今天是五一节,她应该没地方可去呀,一定又泡在酒吧里。独来独往的怪人!她对涟漪三点一线式的生活很是不解。在公司,酒吧,公寓,每天不断地重复中,涟漪竟能如此悄无声息,如此平静。换了她,准要憋出病来。
在她印象中,涟漪像团影子,在人群中漂移,既不惹人注意,也不搅扰别人,谜一般的模糊;唯独那双冷漠的眼睛,凛凛的寒光,一闪一闪的:警觉地审视、思量着,好像随时有什么惊世之举,如箭在弦上,随时要射出,却又迟迟不发,实在难于捉摸。
涟漪是她为数不多的女性朋友当中,最受她青睐的一位。平时,她喜欢结交男性朋友。扎在男人堆里她可以尽情撒娇,从而获得他们的宠受、喝彩以及呵护。为此她很有满足感。还有一点,她最恨人家对她耍心眼,而男人对女人缺乏需心眼的动机和耐心。在女人面前,他们天生就有优越感。最根本的,也是她无法察觉到的:她太阴柔了,本能地为男性的阳刚之气所吸引。阴阳调和,国人讲究这个也不无道理。
尽管如此,她毕竟是女人。女人善感多变的情感世界,再细心的男人也捉摸不透。因此,在她心事重重、满腹委曲,或感情无所依托的时候,涟漪自然而然地成为她倾吐和依靠的对象。每每这个时候,涟漪总是摆出一付很专注的神态:倾听着、思索着,眼眉集结在一起。她任由漫云唠叨,很少说话。当漫云累了,往往不满地责问涟漪:你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你会有什么贴心的劝慰,不同凡响的看法呢。涟漪通常浅浅一笑:就这点事呀,值得嘛;或者笑她无病呻吟:无忧无虑的漫云,也会来这一套呀。她只会这些,看似深沉,却并善不言辞。
有时,她也会将快乐与涟漪分享,但她似乎并不领情,仍一付淡然的表情,像温吞水,乏味得很。漫云时常嘲弄涟漪:像个雪人,不知要怎样的人才能将你熔化。涟漪则戏谑道:这样的人最好别出现,否则,我会人间蒸发的。
涟漪对她来说是一个极具诱惑的谜,她想方设法要揭开谜底,当然是枉费心机。涟漪不动声色,把个心思捂得纹丝儿不露;表面上,她的生活,极其简单,如同在白纸上划过的几条道道,印迹分明。但是,她本人,并不那么简单,沉静得可疑。这并不是漫云一个人的看法。
尽管如此,漫云还是很亲近她,自认为和她有很深的渊源,真有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第一次见面,是在半年多前。那天,阴沉的天空正下着毛毛细雨,为了摆脱一个神经质男人近乎疯狂的纠缠,她搬来这座公寓。这幢公寓住的几乎全是单身的白领,男男女女,冷漠的脸上如同附了层面具。最让漫云满意的是,这里的门岗森严,陌生人一般进不来。
那天,头上缀满雨珠的她兴奋地蹿上蹿下,殷勤地和出入的住客打招呼。在这冷漠的地方,她宛如一缕温柔而明媚的春光,吸引着众人的视线。男人们暗地里较着劲,跃跃欲试;女人们则嫉妒地斜斜眼睛,背地里啐着骚货以示自已的清高。
傍晚,一切布置妥当后,她办了一个小型聚餐会。一来犒赏累了一天的朋友们,二来结识新邻居,联络感情。
她先敲了隔壁几家的房门,都没有人应。接着走到对门,轻轻地敲了几下,没有动静。正待再敲时,忽听后面有人说话,“你找谁?”她惊悸之余,急忙回转头;对视的刹那,不觉心中一颤,像被尖刀刺了一下。对面的年轻女子警觉地盯着她;那宛如褐色宝石般的眼眸,在昏黄的廊灯下闪动着灼灼逼人的光芒。紧抿的嘴唇,圆润的下巴;像翘翘板似的,嘴唇抿得越紧,下巴就越柔和。整张脸的表情,由眼睛开始,像流动着变幻的光波,在冷峻及柔和之间交替。说不清是冷漠还是温和,抑或是冷和热交织在一起时蒸腾出的那种雾蒙蒙的感觉。漫云不觉看得呆了。
她掏出钥匙,“我们认识吗?”
漫云好似如梦方醒,柔声说道:“嗨,你好!我叫吴漫云。今天刚搬来,就住在你对面。”她用手指了指,“我想请你赏光到家里坐坐……”
涟漪皱了皱眉头,冷漠中更注入了嫌恶。显然她无法认同她说话时嗲嗲的腔调。“对不起,我没空。”她硬邦邦地说道。生硬的腔调又像是故意和她对着干似的。说完便径直开门进去了。
门“咚”地一声关上了。漫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她怔了怔,随后冲着大门,扮了个鬼脸,在心里暗暗啐道:自命不凡的家伙,有什么了不起,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恃着一丁点本钱,目空一切,内心说不定虚得很。可是,那一丁点的本钱,着实令人着迷;我尚且如此,别人……心里翻腾出妒忌的苦涩。
不过……那背影,漫云又幸灾乐祸起来,她的身体好似被过分地拉长了,缺乏适当的宽度。对男人而言,身段才是最重要的。她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曲线毕露,该宽的宽,该窄的窄,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近乎完美的身段。漫云挺了挺腰身,不免有些自鸣得意,刚才因为冷遇而产生的不快即刻烟消云散了。不过那张迷雾般的脸却在她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久久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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