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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京城最擅戏的余商死了
许默寄回云逸班的信里没有交代他们什么时候回北京。
因此云逸班的弟子每次都借口余商染上了风寒嗓子来不适推脱前来拜访的座儿。
霜降过了,距北京满城皑皑白雪的时候也不远了。
春冷带着小月儿到布料店选些棉布回去赶制过冬的衣服。
布料店里的掌柜是余商忠实的戏迷,凡是云逸班的人来他这买布料都会比外些人便宜一些。
“呦春冷姑娘来了,我这新进了些棉布,打成衣裳特别暖和,要不您看看?”
掌柜正在门口点着火盆子,在远处看见春冷就上去招呼起来。
“好嘞钱叔,我在您这买得多了,信得过。”
春冷把小月儿放到椅子上,让她自个玩会儿。
“钱叔,您家的布料不仅颜色不俗,还特别耐穿。我们班主前年打的棉衣穿到现在还没破呢。”春冷把一块棉布披到身上,到屋外站了一会儿便满意地定下了。
“钱叔,这五匹布我都要了,您给我算算价。”
钱叔在算盘上拨弄了几下,笑着说:“春冷姑娘,这五匹布我算您四块大洋,这要搁别人可不止这个价呢。”
“行。”春冷从小月儿身上取下钱袋掏出四块大洋放在桌子上,“钱叔,您数数。”
“春冷姑娘的为人我放心,等会我就差人送到云逸班去,还有一事冒昧问一下,余老板最近怎么不登台了?”
“是这样的钱叔,前几日不是突然冷了些嘛,我们班主没留神染上了风寒,嗓子哑着登不了台,屋子里一股药味。”
钱叔皱起眉头,关切地问道:“那余老板近日可好?”
“小病,养几天就好了。”
钱叔还想说些什么,春冷又道:“那这样钱叔,我们班主能登台了第一个告诉您,不收您戏票子的钱,等会我还要给班主抓药去,先告辞了,生意兴隆啊!”
外面的寒风又刮猛了些,春冷抱着小月儿一头扎进人群中。她真的是去抓药,不过是给二狗抓的。
每年入冬,二狗总会生场大病,吃药看大夫都不见好。
可这北京的雪一下来人就活蹦乱跳得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春冷原想着今年不给他吃药了,可又受不住他痛苦的呻吟,几番心理斗争后还是拿着药单子出来了。
钱叔正在屋里记账,他刚刚差了人儿去给云逸班送布匹。
“嘿钱叔,今儿个生意不错嘛。”
开口的是这附近有名的酒鬼,人人都叫他阿宝,前两年仗着家里卖药有些钱就不停的吃喝玩乐,结果爹气死了,娘改嫁,现在靠他那哥哥救济混日子。
阿宝还没进门钱叔就闻到了浓郁的酒味,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钱叔合上账本又苦口婆心的劝道:“阿宝你这又上哪喝酒去了,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喝那么多,找点事干不要老靠你哥救济。”
“钱叔你知道我的,没酒活不下去,你以后还是别劝我了,留着口水跟客人说道说道去吧。”
阿宝腰间挂着一个估摸人脸大的葫芦,里面装满了酒,他取下来喝了一口接着说:“我来是想问您件事,云逸班那余老板近个儿怎么不登台了,我还等着去看呢。”
“春冷姑娘跟我说了,好像是余老板染了风寒登不了台了。”
“得嘞,您先忙活我东边窜窜去,生意兴隆哈!”阿宝喝着酒仰天大笑出门去,却惹得过路的行人连连远离。
钱叔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人啊劝不通,是要遭亏喽!
春冷抓完药就回了云逸班,没在外面多逗留,她不知道她一番平常的话在城里传成了千万个版本。
北京城外火车站,几位在候车的商贾聚在一起聊起了话。
“你们知道吗?城内那个京剧名怜染了重疾奄奄一息,活不过今天了。”
“你说的是云逸班余商余老板吧,北京城都传遍了,前几日还登台唱了一出《霸王别姬》来着,怎么今儿个就快不行了呢?”
“真是造化弄人啊!祖师爷都不赏饭吃,不说了,火车来了。”
几人登上了前往上海的火车,在那里将继续流传着关于余商的“死讯”。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无数,所有话经过众人口都会本末倒置,黑白不分。
小来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不可置信,然后被迫接受,接着就给许默写信,告诉他这个悲痛的消息。
而当事人并不知道自己快死了,还在悠闲的漫步上海街头,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文化气息。
那封信第二天早上才寄到许默手里,许默见是小来寄过来的,以为是家里人让他回北京就没拆封,随手扔在桌子上。
“二爷,为什么不看呀?难道你娘寄过来逼你回去认错的?”余商拿过信封自己拆了,接着许默惊奇地发现他眼睛瞪得老大,就好奇地凑了过来。
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知道余老板已经“死了”。
信里有句话写道:大爷,余老板身染重疾,怕活不过今天了。
这信是昨天寄过来的,他们今天才收到,那就代表昨天晚上的余老板已经“死”了!
余商咬着牙把信揉成一团扔进火炉子里,恼羞成怒道:“春冷你大爷的!许默现在我们就回去!”
余商把妆卸了,提着行李风尘仆仆赶到火车站,生怕再迟一些花圈都摆上了。
二狗在后院喂鱼,隐隐约约听到哭声,打开门一看差点晕过去。
门口站满了人山人海,都是余老板的戏迷,在场的每个人眼眶发红,他们周身摆满了花圈。
全是给余商的!!!
云逸班众弟子跑过来一看,顿时傻了眼。
眼前的一幕给云逸班的众弟子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二狗手里的馒头掉落在地,滚到那些戏迷的脚边。
“你们这是……”
春冷和秋祈异口同声的问道。
站最前头的是布料店的掌柜钱叔,他抹着眼泪哽咽地说,“春冷姑娘,我们悼念余老板来了,你们要节哀顺变。”
二狗没念过书,听不明白他们说的话,便侧头问了下春冷:“师姐,悼念是什么意思?”
“就是哀痛的怀念死去的人。嗯?慢着。”
给二狗解释完,她也立马傻了,所以他们是以为班主去世了?
春冷和秋祁互相对视了一眼,对着门口的戏迷喊道:“我们班主没事!他还好好的,你们请回吧!”
“春冷姑娘,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你们接受不了,但这生老病死是避免不了的,要节哀顺变啊!”
“钱叔,我们班主真的没事,你们从哪听来的消息?这不可信的。”
“春冷姑娘,这可能您亲口告诉钱叔的,这还能有假?让我们进去看看余老板吧。”
这时,阿宝从人群中挤到前面,他换了白衣裳,干干净净的少年郎模样,随身携带的酒葫芦却不见了。
阿宝说完这话,云逸班的弟子齐刷刷看向春冷,他们用眼神告诉她:师姐,班主回来你死定了。
“我说的?我什么时候说的?”春冷不可思议的指着自己,“你们冤枉死我了,我跟钱叔说得是我们班主染了风寒,嗓子哑了,没说我们班主不行了。”
钱叔左右瞟了一眼,连连否认:“哎呦春冷姑娘,您可别冤枉我唉,这事满北京城的人都听说了。就算我老了听错了,但在场那么多人不可能都听错吧,你们是说吧!”
在场的人一个个悲痛欲绝的样子,许是听信了这不着边际的话,又出于对余商喜爱才听什么是什么。
春冷扶着门,她一张嘴说不过那么多张嘴,愣怕着人儿等会闹了进来,闯了余商的房屋。
事已至此,为了挽救未知的后果,春冷决定把余商的外出的事供了出来,以保大全。
“各位座儿,春冷先响你们道声歉,我们班主陪同许家少爷前往上海了,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事,便令我们外传他染风寒了登不了台,这事对不起您们嘞,现在请回吧!”
一语毕,春冷带着师兄弟向座儿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该抛出去的事也抛了,可那些座儿还半信半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唯有把信拿出来才可一辨真假。
“二狗,回去取信。”
二狗傻站着,春冷又说道:“愣着做什么?回去取信啊。”
二狗面露难色,扯了扯春冷的袖子,小声地说:“师姐,那信让小月儿扔火盆子里,点着了。”
春冷有些头疼,她撑着墙慢慢挪回院里子,气的想骂娘。
二狗不知所措,借口小月儿醒了跟张了翅膀一样飞快地跑进屋里。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师兄秋祈急得焦头烂额,想出了一个看似好法子的坏法子。
他努力挤了几滴象征性的眼泪,悲痛地说:“各位座儿,班主走了我们不愿接受事实,现在我师妹悲痛过头人傻了,你们先回各自府上,我们置办好,你们再过来……”
秋祈本以为他这种无厘头的话是根本没人信的,甚至可能遭到众人的谩骂。
没想到……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秋祈深觉自己经历的事情还是少之又少,痛定思痛决心要学好京剧,走出去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
“余老板,你别走那么快啊,我跟上不啊!”
许默停下来喘口气的功夫余商已经跑不见了踪影,人山人海看不见头。
许默只能提着笨重的箱子往云逸班那方向赶。
自打下火车后,余商的两只脚就跟踩了风火轮一样,百八十米狂奔都不带停歇的。
许默劝他坐黄包车省力一些,他倒直接来句:还不如我跑得快。
这稀奇,余商要不唱戏了,去抓贼不也得受几次嘉赏?
余商赶到燕来楼第一件事就是踹门,活活把里面商量解决办法的众弟子吓得东跑西窜。
“班主您回来怎么不通知我们一声?”春冷躲在二狗身后,不敢直视他。
“还告诉你们,让你们找个棺材把我塞进去埋了是吧,花圈都摆上你们挺盼着我死啊!春冷你身为师姐还带头闹,我今个儿要不收拾你我就挂半旯月的戏!”
“不是的班主,那花圈是您的戏迷送的。春冷她没有闹事。”
秋祈见余商拿了把扫帚过来,连忙跑上去将春冷护在身后,其他人见势也跟了上去。
“这时候你们倒挺团结了,走开!不然我挨个打!”
余商拿着扫帚追,他们就躲,旁人看来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
许默提着箱子走走停停,偶尔听到街边的大爷大娘唠嗑余老板的事,就好奇地凑过去听上一会儿。
走到燕来楼时他已经听了不下十个不同的版本,其中有一个就令许默笑得肚子痛,传言是这样的:京剧名伶余商因妻子病亡,悲伤过度,郁郁而终。
这话让他们传得那是牛鬼蛇神都跑了出来,最关键的还真有人坚信不疑。
燕来楼前门摆了许多花圈,其排场真像在办葬礼。
如果许默前几天没有和余商待在一起,他真会以为余商出事了。
“呀余老板在玩游戏呢。”许默刚到门口就听见里面嘈嘈杂杂的吵闹声,探头一看还以为自己走错了。
“二爷您来的正好,帮我把春冷那个死丫头抓住,我今儿个非收拾她不可!”
许默放下行李强拽着余商上了楼,“我跟你们班主有事要说,你们去把外面的东西都扔了。”
“姓许的你放开我!我云逸班的事你插什么手,多管闲事!”
“我不管,让你去打春冷吗?你可知你这一打下去就真的认定是她闹事了。我认识她也有年头,她什么样我看在眼里,这事不是她敢做的。”
余商被用力甩到床铺上,手腕被抓得发红,他揉着手质问许默:“你到底向着谁?”
“谁对我就向着谁,您好好冷静一下。做事不要凭性子,除了我没有人会纵着你。”
许默出去后用门锁锁上了门,气得余商把许默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困意袭来倒头就睡。
春冷一个人坐在院子的石阶上,撅着嘴闷闷不乐的。
许默走过去挑了个地方坐下,递给她一个苹果,“春冷,你还在生你们班主的气吗?他这个人呢就是性子急,都怪我太宠他了。”
“二爷,我没有生班主的气,是我多嘴才闹成这个样子。我可以让班主打让班主骂,但是我不能被赶出去,离开这里我就没有家了。”
说着说着春冷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地说:“我十岁时就被父母在街头打个半死,如果不是班主,我早就死了……二爷你帮我劝劝班主,让他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许默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手帕递给她,安慰道:“别哭了,我会帮你的。再者说那也不是你的错,一句话经过无数人口中,黑都能变成白,你就别自责了,要笑着才好看。”
“之前怎么没见你那么能说呢,花言巧语。”
许默的注意力放在春冷身上,没有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许默摸了一下西装口袋里的钥匙,又看了一眼余商的房间,满头雾水地问:“余老板?你怎么出来的?”
“这是我的地儿,困住我还难着。傻站着看什么,去吃饭!”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春冷说的。
余商走在俩人后面,默默的捶着后腰,眼睛难受的眯做一条缝。
就在不久前,余商从二楼窗户爬了下来,落地时一个没站稳把腰摔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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