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

　　结界边界线。
　　林中阴气重，两人往外走去，那股阴冷的风渐渐弱了下去。
　　“你...”
　　“怎么了？”少女走在前头，闻言回头看他。
　　“没。”随便摇了摇头。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两人就这样沉默的走着，偶尔一阵风吹来，少女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
　　越过了结界线，六月身后的脚步声却停了。
　　她转身看去，随便在身后不远处站着不动了。
　　“你...”少女试探的问了一句，“过不来吗？”
　　随便点了点头，回她：“是。”

　　两人杵在石块边上，沉默了。
　　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开口打破寂静：“你怎么知道他记不住的。”
　　“什么？”随后她意识到他说的是好色鬼，“我就是诈他一下。”
　　随便笑了一下，“那挺巧的。”
　　“没。小时听奶奶说过，人死后是记不住生前事的。”
　　“这样。”随便应她。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他抬头看天，“今晚瞧不见月亮。”
　　“月亮？”六月抬头，一轮皎洁的弯月就悬挂在头上，“有的。”
　　“那估计是结界的缘故了。”
　　是了，林中结界里常年望不到月，像是盖了一层灰袍。
　　少女有些犹豫，她想说在结界里自己也瞧见月亮了，在躺在棺材里等待被活埋的时候。

　　头顶有鸟在盘旋，发出诡异的“呱呱”声，像是在号令着什么。六月也听见这诡异的叫声，转头看着随便，心中一阵不安。
　　少年见状安慰她，“应该没什么，估计是结界里阴气太重，鸟类也被侵蚀了。”
　　话毕身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双野兽的绿眼睛在黑暗中睁开，紧盯着少年。
　　六月指了指他身后，他顺着少女指的方向看去，一群妖兽在他身后蠢蠢欲动。但又碍于他身上的妖幡，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该怎么办？”六月问他。
　　“不会有事的。”少年想伸手拉她，手碰到结界时像是有堵无形的墙，伸不过去。
　　少女极为自然的握住他伸出的手，往自己身位的方向拉。就在这时，那堵墙的压力消失了，随便发现自己的手伸出了结界线。
　　他看着六月，少女脸上皆是不可思议，激动地说道：“你手能伸过来了！”
　　身后的妖兽见他手伸了出去，以为结界没了，瞬间往他这扑了过来。
　　六月拉着他的小臂一拽，将少年拉了出来。他反手抓着她的手，往外跑去。跑了一小段回头一看，那群妖兽却被困在原地出不来，只能龇牙恶狠狠地望着两人。
　　见妖兽出不来，两人也不再跑，改为慢慢地走，像是夜间睡不着出来散步一般。
　　随便拉起六月的右手，停在身前。看似随意的在双环上方拨动了一下，妖幡便被收纳进了环里。
　　见少女瞪大了双眼，少年解释道：“这环上的花纹里融了符，不是给你装饰用的。可以帮你凝灵气，也能收纳物品。”
　　“这么好用真就给我了？”
　　“爷爷赠给你，就是你的。”随便回答她。
　　六月不再说话，双手背在身后，双脚合并，一蹦一蹦的。天已蒙蒙亮，铃铛随着动作叮当回响在林子中。随便就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两人欲言又止，最后都默契的当做无事发生。

　　回到涂刚家时，原本立在那的篱笆院却凭空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副烧的发黑的石桌和一棵枯木。
　　“没走错呀。”少女喃喃道：“难不成真是我记错路了。”
　　“天快亮了，另外寻一户人问问吧。”随便说。
　　“也行。”
　　因涂刚家在里头，一路走来时有些许零散的房屋，所以两人也不必费劲的去寻，只原路返回走出一段就行。
　　鸡鸣时，已有人家准备出门劳作。
　　随便走上前去，礼貌问道：“请问从这往那里头走，是否有户人家。”
　　那人顺着随便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脸色大变。
　　巍巍颤颤的念着：“见鬼了，见鬼了。”说着就将手中的锄头扔了，转身要回屋头。
　　随便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臂，问：“请问发生什么了？”
　　对方想挣脱随便的手，另一手去扯抓在自己小臂上的那手。接触到对方的体温，那人抬头，人抖个不停，因过度紧张，话也说的磕磕巴巴。
　　“热、热的。你是活、活、活人、人啊？”
　　“自然是。”见他不再要逃，随便松开了手，再次询问道：“请问是发生什么了吗？那边是不是有户人家的。”
　　那人将两人迎进屋头里，让另一半给两人各成了一碗粥顶顶肚子，才开始说：“那原本确实是有户人家。”
　　“什么叫做原本？”六月问他，“昨儿个不是还在那呢吗？”
　　听到这话，那人“嗖”地站了起来，大声的呵到：“不可能！”
　　许是发现自己过激了，又重新坐下，说，“不可能。那早就让一把火给烧了。”
　　随便与六月对视一眼，都不再出声，等那人继续说。

　　大概一年前，有户人家闺女的房中出现了一块破布。布腥臭无比，上头赫然写着两个大字—聘书。
　　他家在村里问了一遍，没有人承认，只当是小孩子恶作剧又害怕挨打不敢承认，便就算了。
　　结果第二日清早，闺女的床上放着一身叠好的红嫁衣，连那发冠都准备好了放在衣物上。那人家觉得渗人，心中害怕，以为是招惹到了什么，遂即将那身红嫁衣烧了。
　　又联想到头一日的那“聘书”，当晚就唤了村中健壮的青年人围在房门口。
　　又怕不够保险，就将闺女的门窗用木条钉死了。
　　一夜过去，并没有什么人或东西出现。
　　可他清早站在门前喊闺女时却迟迟没有应声。当下砸开了房门，闺女却失踪了。
　　消失的无影无踪。
　　怪力乱神。
　　他报了官，那些衙役却只是上山在房屋周围草草巡了一圈了事。村民们看不下去，帮他在山中寻了半月，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每隔多久，又有另一户人家中也发生了同样的事。
　　又有女孩失踪了。
　　基本一月就会失踪一个女孩。
　　家中有女儿的都开始害怕，有攒点钱的，咬咬牙都搬下山去了，没钱的，只能提心吊胆的继续住在山上。
　　就在第四个女孩失踪的时候，头户女儿失踪的那人终于疯了。
　　那天，他照常出门砍柴，在傍晚回家。回家途中遇见人，还打招呼，大家都知道他受打击精神有些不太正常，偶尔以为女儿还在家中，便都未觉得不正常。
　　那天半夜，在大家熟睡时，他家烧起了大火。
　　有人半夜起夜瞧见火光，大喊走水时，已经来不及了。等火灭了时，他已经烧的剩下几块残骨。

　　将自己烧死在屋中的那个人，就是涂刚。
　　而第一个失踪的少女，是涂一一。

　　听到这，六月有些走神。恍惚间她看见了坐在小院中撑着脸微笑，与她交谈山下生活的涂一一。
　　那时她的脸上充满了憧憬。

　　谈话间天光大亮，两人站起身来感谢对方愿意解答，随后告别。
　　在两人走后，那人回头，桌上放置着五枚铜板。

　　“你说，为什么我们会瞧见涂刚呢？”六月问。
　　“许是执念吧。”
　　“执念？”
　　“嗯...”少年思考了一番，回答她：“人死后执念太深，入不了轮回，只能在世间徘徊。”
　　“可是好色鬼死后记不得生前的事了。”
　　“约是报官无果，又寻女无果吧。毕竟他妻子早逝，独自一人将女儿拉扯长大，却无故失踪。”
　　少女接过话头，“加之他是头一个，所以恨是吗？”
　　她又问”“我们碰见了他的怨化成的人形，误打误撞进了由他的怨化出来的屋子。但因为我愿意替嫁，无意间解开了他的怨，所以一切就都消失归回原位了是吗？”
　　他答：“应当是吧。”
　　“可是涂一一没办法入轮回。”少女说。

　　两人心知肚明，涂一一也只是涂刚的怨化出来的一部分。
　　涂刚解开了怨，入了轮回。可涂一一的魂魄却早在一年前，在那漆黑的夜晚，让结界里那群妖物分食干净了。

　　人死后有三魂六魄，可入轮回，若是少了一魂或一魄，也可入轮回，只不过下辈子会心智残缺。可若是魂魄消散，便无法再入轮回。

　　六月想到好色鬼魂魄消散前的恨，恨老天不公，恨世人无情。可被他谋害的那十几个女孩，又是何其无辜。
　　不止是那十几个女孩，她们的家人也因此郁郁寡欢，周围的村民也终日活的惶恐。

　　世人皆有自己的苦，世人皆觉得自己最苦。

　　“随便。”少女开口喊他。
　　“嗯。”
　　“我们还要几日能出喜鹊岭呀？”她问。
　　“你脚程若快些，一日多些就能到山脚下的客栈了。”
　　少女思考一番，下山不必像上山一般费劲，应该轻松些，开心的说道： “一日多些，那倒是挺快的。”
　　少年许是猜中了少女的心思，话间含笑“ “上山容易下山难。”
　　“你！”
　　少女嗔怒，踢了一下脚下的碎石子，加快步子走在了少年前头。

　　就这样，少女与少年拌着嘴，一路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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