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张

　　一路上，张卓烨像是换了个人，独坐一侧，一言不发。
　　张俊豪坐在对面，偷偷瞥了几眼双目无神的张卓烨，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除了马蹄声，却是寂静一片。张俊豪无聊得摆弄手指头，黄轩和叶思绮为了给两人留出空间都上了另一辆马车，所以这儿只有两人。
　　这时，张俊豪不由地想到如果黄轩也在这，大概能从张卓烨嘴里撬出些话，至于为什么……张俊豪没想出来。
　　这种不由分说的信任感来得无影无踪，他也懒得深究，头疼。
　　耳边逐渐传来人们叽喳的说话声，张俊豪送了一口气，总算是来到街上，估摸着也快到万福楼了。
　　马车渐渐放慢速度，最终稳稳地停了下来。
　　“到了，卓烨咱们下车吧。”
　　张卓烨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好。”整了整皱乱不堪的衣领，就跟着下来了。
　　双腿落地，张俊豪上前几步，迎面而来的就是“万福楼”三个金字的大牌匾。
　　整体看了一圈，张俊豪却感叹道这号称“天下第一楼”的万福楼，无论是外观构建还是整体规模，都追不上处于偏山的重山楼。
　　这时，黄轩徐徐走来，站在了张俊豪的身边。二人对视，张俊豪摇了摇头，无需多言，心领神会。
　　黄轩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四人很快便被请上了顶楼。硕大的一层，只有一张圆桌，位于中心处。
　　一路爬上台阶，这顶楼与楼下的各层，界限感分明，更显繁华。
　　菜品陆续上齐，桌子上摆满各类山珍海味，色香味俱全。可四个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动筷子。
　　掌柜瞧见不禁捏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说：“顺平王可是对这菜有何不满？”
　　“不关你事。”说着便拿出两个金条放在桌角边，“下去吧，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
　　掌柜听完送了一口气，拿着金条弯腰称是，接着便连忙退了出去，门轻轻地“吱——呀——”一声，被带了起来。
　　“五皇子这般模样，可是皇子妃出了什么事？”张俊豪瞬间转头看向黄轩，他没想到黄轩问得如此直接。
　　而黄轩只是吹了吹热茶，微微抿了一口，然后给张俊豪回了一个笑容：“太子殿下，上好的龙井，尝尝？”
　　张俊豪觉得之前信任错了人，此人还是这样，没个正形。于是又把头偏了回去，观察着另一边张卓烨的神色，不知是背光原因，他觉得张卓烨的脸色又垮了几分。
　　黄轩不知怎么开始喋喋不休：“听说这万福楼的老板认识几个杭州的茶贩子，这进货的茶叶全是好货，不输朝中贡品。
　　等会我去问问这掌柜，能不能多卖我一些，咱们这几个闲人，也好在府中有点事干，品茶何尝不是件美事呢？”
　　张俊豪想让黄轩闭嘴，觉得这人怎么关键时刻不懂得看场合，还喝茶……
　　“如若有这个闲心思，诸位可否帮在下一个忙？”
　　张俊豪有些喜悦，张卓烨能开口，那是天大的好事：“这是自然，我这个做兄长的，能帮一定帮！”
　　“不急，咱们边吃边谈，饿着肚子，人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说完，黄轩就很自然添了一碗乌雌鸡汤，递给张俊豪：“太子殿下，请。”
　　张俊豪立马接过汤，顺势端给张卓烨：“五弟身体虚，先喝。”然后又急忙添了一碗给叶思绮。
　　最后又添了一碗，打算留给自己，双手刚刚端好一碗鸡汤，张俊豪就发现黄轩直直看着自己，眼里带笑。
　　张俊豪被盯得有些发毛，有些不情愿地把这一碗给了黄轩：“顺平王，请。”
　　“多谢太子殿下。”张俊豪这才如梦初醒，对啊，自己是太子，怎么还要伺候一个外姓王吃食。
　　不甘的心理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虚弱的声音打断——
　　“莹儿是从前日傍晚发现不见的，以为她是贪玩，寻访了整个京都，却怎么也找不到人……”
　　“既然是失踪，五皇子为何不报官？”黄轩一语直指问题核心点，“私下寻人，效率肯定不比官府，莫非……”
　　叶思绮曾作为官家女子，对此事尤为敏感。
　　有身份地位的女子，出事不报官，打算私了，一定事关女子清白。就算是身为受害者，没了清白，污浊的声名能将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钉死在耻辱柱上，受尽万人唾沫。
　　张卓烨沉默了一阵，有些哽咽：“怪……怪我，一日在府内，莹儿说想看看北国人的赌博之术……我软了心，就答应了……我本来只想使出三分力，满足她的好奇心……
　　然后我就听见莹儿在旁边给我的技术不停称好。莹儿性子单纯，不知这是不入流的伎俩。”张卓烨有些自嘲地笑笑，“那是莹儿第一次对我露出钦佩赞许的目光……我一时间昏了头，甚至还教了起来……”
　　“两个时辰过后，莹儿觉得不过瘾，说想看看我这技术在赌桌上的模样，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然后我就带她去了重山楼，我想着戴着面具，换身行头，没人能认出我们两个……”
　　张卓烨说着说着，竟忍不住哭了，眼泪从脸颊划过，条条泪痕都是后悔的模样：“……我就在那，把她弄丢了。前几场一直好好的，就是最后一场，来了个不知哪里的男子，两只手只有七根手指……我估计那是个老赌鬼，果不其然，赌术与我不相上下，我不想在莹儿面前丢脸，整颗心都放在了上面。最后还是他手气太差，我才侥幸赢了。”
　　“当我抬起头，刚想与莹儿炫耀一番，她人就不见了。那天我把整个重山楼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她……在重山楼出事，根本无法与官府讲，而且莹儿的身份……我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就私下进行寻找。我第一时间把附近的客栈和水路交通派人问了个遍，没有与莹儿相似的女子出现过。所以我断定，人应该还在京都。”
　　“我就这么找了两天，这才发觉，京都是这般大，把一个人丢了进去，再想找回却如大海捞针。”
　　黄轩和叶思绮听完整件事情始末都只是点点头，不作声，在心里默默理了一遍 张俊豪耐不住性子，如今故事里的女主不见了，作为男主的朋友，自要帮忙完成一出“英雄救美”。
　　于是二话不说：“放心吧五弟，这件事我们一定都会帮忙的！”
　　叶思绮点点头，道：“如若皇子妃还在京城，只有一身行头肯定会被立马找出，她一定会去布庄添置新衣物，我一个女子去问，更容易问出些东西，另外一些胭脂铺，我也会去留意。”
　　“我对重山楼那地很熟，亲自去问掌柜能套出些有用的话来，愿为五皇子出一份力。”
　　张卓烨很感动，连连道谢。
　　紧张的饭局有所缓解，大家纷纷动起了筷子，但张卓烨依旧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张俊豪想劝他吃口菜，可碗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块小酥肉，夹菜的手指骨分明，顺着手臂望去，张俊豪发现是黄轩在给他使脸色——言多必失。
　　张俊豪皱起眉头，不情愿地吃下那口小酥肉，意外地，酥肉又脆又香，嚼在嘴里越吃越带劲，美味顺平了人的眉头。就这么，张俊豪连夹了几块，还是觉得不够吃。
　　视线之外，黄轩的目光未曾转移，看着张俊豪逐渐打开了味蕾，碗里菜越来越多。
　　能吃是福，这么想着，黄轩嘴角不自觉弯了起来。
　　万福楼顶层的隔音效果是最好的，平常来讲，坐在里面就算是最热闹的时候，能听见的声音不过蚊蝇般。
　　此时，楼下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啊啊啊——”饭局好不容易得来的宁静被打破，一向以温和脸色示人的黄轩也难得沉下来脸。
　　多事。
　　“我下去看看发生什么事情了。”黄轩恢复往常的神色，示意所有人后便走了出去。
　　七分钟不到的功夫，黄轩便回来了，只是他没有坐回位置，而是静立在门口，声音严肃：“太子殿下，你应该要出来看看。”
　　张俊豪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转过身望见黄轩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立马直起了身子，点点头。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随着人朝楼下走去。
　　张卓烨跟叶思绮对视一眼，察觉出事情不对劲，二人同时起身，跟了过去。
　　“杀人了，杀人了！快，快报官！”喊话的人是掌柜，他目光瞪圆，被吓得浑身发抖，万福楼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头一回有人死在店里。
　　现场混乱不堪，有人们的尖叫声和逃窜声，整个饭馆瞬间乌烟瘴气，饭菜撒了一地。
　　张俊豪就这么站在台阶上，视野增高，一眼便看到了犯罪现场。
　　那人坐着，半个身子趴在饭桌上，眼睛和嘴巴都张的极大，脸打碎了桌上的瓷碗，瓷片划开脸颊，鲜血顺流而下。
　　张俊豪一瞬间愣住了，那人他认识，不对不对，不仅仅是认识……
　　死者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宰相，李皇后的父亲，北国国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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