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锁秦楼

作者:洛水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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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回·胡汉恩仇


      步月珩左肩上箭伤深及骨骼,但并不致命,倒是额角在地上撞的这一下更为凶险,加之众人救她回城路上又过于颠簸,伤势便颇为沉重,随军大夫瞧了直摇头。

      好在她年纪甚轻,经过几年风霜历练,身子尚算壮健,加之昏迷之中,大夫以烙铁给她肩上创口消毒,便无多少痛楚,倒少受一番罪。其时方当乱世,中原动荡多年,张仲景、华佗等先辈的高明医术多有失传,苻洪虽找来军中最好的大夫,却也只能给她包好伤口,再喂几副草药,剩下的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苻洪这几日因石闵异动,正忙于整军,其时军中粮草又多有不济,正自恼怒,忽见步月珩身负重伤,苻苌又如实禀告苻生与步星瑶的争执,便忍不住大发雷霆,把苻生绑在院子里,亲手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顿,又加了三十下杖责,还说若步月珩万一不测,定要让他偿命。

      可是苻洪也自为难:苻家子孙自小习练骑射之技,所用弓箭颇为考究,女子所用羽箭,箭头较男子所用羽箭轻了二钱,箭羽颜色也有所不同,行家一望便识。从步月珩肩上所起出的箭头,正是女子所用之箭,这一点众人皆所目睹,可知此箭并非苻生所射。

      当时众人忙着追赶步星瑶,只苻生、苟墨匀二人落在最后,这箭既是女子所用,那必是苟墨匀所射无疑。苻生倒还讲义气,直言当时自己欲吓步星瑶而苟墨匀出言阻止,也承认自己曾射出一箭却被苟墨匀之箭撞偏,可是苟墨匀射这一箭,到底是欲以“流星赶月”绝技解苻生之箭,还是名为解箭、实则原本就直冲步月珩去的,却谁也说不清楚。于是苻洪只得当着步星瑶的面又打了苟墨匀十下板子,理由是“即令误伤,却也有罪”。

      这下可急坏了苻坚。他眼见步月珩伤重,已是十分难过,又目睹苟墨匀挨打,更是心如刀绞,可是刚求几句情,就险些一起挨了打。反倒是步星瑶说“信得过墨匀姑娘不至于害我姊姊”,帮苟墨匀省了十下。

      苻坚扶苟墨匀回房时,她本还神色淡然,谁知刚在床上趴下,苟氏便过来抱怨苻洪偏心,又数落苻坚没用,竟不能替墨匀分说,反倒触动她愁肠,忍不住放声大哭。苻坚只得搂着她细细抚慰,谁想步星瑶跟着进来探伤,又被苟氏抢白几句,含着泪走了。苻坚忍不住埋怨母亲“人家亲姊姊身受重伤,还不缺礼数,没忘了来这里探伤,适才也是人家求情省了十下棒子,你数落人家作甚”,搞得母子又吵了一架。

      步星瑶出得苻雄居所,心下好生没趣。她姐妹既与苻生翻脸,自不能再在苻健处居住,可又不能搬回苻雄处,眼见唯有搬出郡公府一途,但步月珩伤势沉重,连床都下不得,哪能到野外风餐露宿?好在苻坚跟着追了出来,跟她一起去找祖父,求苻洪把她姐妹接入正堂暂住。

      经过这一番折腾,苻家诸孙都不敢再轻易出城,各人窝在房中各干各的,府里倒也太平了一阵子。可是眼见步月珩躺了十多天,始终昏昏沉沉、高烧不退,苻洪、苻坚等自是愁眉不展。

      这日,苟墨匀背伤稍痊,挣扎着到苻洪房里请安,顺道探步月珩的伤。苻洪甚是不好意思,陪着她走进步月珩房里,取了一支野山老参给她滋补,被她竭力推辞:“多谢阿爷好意,之前已拜领过一支,现下我已没什么事了,这支留着给月珩姊姊罢。”

      “唉,这三支人参,还是当年段部鲜卑给中山王……皇帝进奉的贡品,后来陛下又赐给我的。”苻洪抚然道,“上次给了你一支,这次给了月珩一支,这是最后一支了。”

      “那阿爷更要留着啊,将来万一有急需……”苟墨匀道。

      “嘿嘿,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有什么急需。”苻洪忽然苦笑了一下,“真有急需,也是你们急需。匀儿,阿爷也知道,你背上的伤,其实用不着什么人参。可是阿爷想啊,你心里的伤,却不好治,阿爷对不住你,这人参呐,就当给你赔罪了。”

      苟墨匀眼圈又红了。“阿爷别这么说,阿爷的苦衷,匀儿知道。”她轻轻地说,“我……我不……不怪阿爷。”

      “也说不上什么苦衷。”苻洪看着躺在榻上的步月珩,“匀儿,阿爷跟你说老实话,就算我不看重王猛,甚至这世上压根没王猛这号人,既然现下你是坚儿的表妹了,你误伤月珩,我也是要罚你的。”

      苟墨匀凄然一笑。“这个匀儿懂得。”她说,“但既然如此,阿爷说这话时,何以不愿看着我的眼睛说呢?”

      苻洪一愕回头。“你……你也长大了。”他叹了口气,“从前,你一味乖巧,我还没见过你露出锋芒。”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眼下这世道么,也该有点锋芒。”

      “阿……阿爷。”步月珩忽然要挣扎着坐起来,苻坚赶忙上前扶住,她稍稍一躲没躲开,便倒在他臂弯里,“我……我能求你一事吗?”

      苻洪在她床沿上坐下,温言道:“孩子,你有什么事尽管说,阿爷一定尽力去办。”

      “我……不敢,我只是……只是想求……”步月珩有气无力地说,“求阿爷照顾我妹子。万一我……我死了,星瑶孤苦无依……或者,请阿爷派人陪她去找我师兄,也成。”

      “你这是哪里话,照顾你们是理所应当。”苻洪忙道,“但你怎么会死呢,你才多大,阿爷还没说死呢。”

      “我……我此刻……浑身都觉得冷……眼睛……眼睛也时而模糊……”步月珩嘴唇青紫,两眼无神,断断续续地说,“我怕……怕是……”

      苻洪暗暗叹了口气。“你小孩子家的,胡思乱想什么。”他强笑道,“大夫说了,你伤口有点化脓,总是要发几天烧的,额头上有淤血,压着眼睛,看不清东西也平常。等再养几天,伤好了,自然就没事了。”

      “但你能……你能……”步月珩似乎有些着急,“你能答应我吗?”

      “当然能,当然能。”苻洪尽量平静地说,“放心吧。”

      “多……多谢。”听得苻洪应承,步月珩好像松了口气,“先前……先前多有得罪,还……还请阿爷……咳咳……”她话没说完,忽然一阵咳嗽。

      苻坚赶忙扶她躺下。“你先好好歇着,有什么话等伤好了再说。”苻洪看着她苍白的面庞,“什么致谢啦,赔罪啦,这些话就不必说了。”

      苻坚看了看苻洪,把肚里的话咽了回去。他本来还有很多话想跟步月珩说,可是见她这副样子,又见祖父显是欲让她静养,也就不敢多说。苻洪又坐片刻,便出了房间,苻坚和苟墨匀跟在后面。

      “坚儿,匀儿,我跟你们说。”苻坚和苟墨匀跟着苻洪走到天井里,刚要告辞,苻洪忽然说,“你们回去收拾收拾,咱们随时要搬家。”

      二人都是一愣。“搬家?”苻坚道。

      “嗯,搬家。你们过来时,我刚跟你阿爹说了。”苻洪对苻坚道,“这步家小姐伤成这样,马是骑不得了,便是坐车,只怕也难保周全。匀儿,这一路上,你可别计较之前的嫌隙,多看顾着她点儿。”

      “是。”苟墨匀应道,跟着又问,“咱们要搬去哪儿啊?”

      苻洪叹了口气。“往西搬罢。”他抬头出了一会神,“回去你们阿爹会跟你们细说。”

      “咱们干吗要搬家呐?”苻坚问道。

      “嘿,你说干吗搬家,你这孩子平时不是最留心天下大事的么?”苻洪一笑,苻坚的脸瞬时红了。

      他这几日既照料苟墨匀的伤,又操心步月珩的病,没跟兄弟们见面,自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这个……嗯……”他红着脸说,“是……是因为石闵还是姚弋仲?”

      “怎么会因为姚弋仲。”苻洪又笑了一下,“前两年我们老哥俩刚干了一仗,他大败之余,五年内应当不敢轻易起衅。”

      “那就是因为石闵咯?”

      “他……他现在叫冉闵了。”苻洪道,“这个王猛真不简单,他竟早料到会有这天。”

      “不然阿爷也不会到处找他啊。”苻坚道,“石……冉闵怎么了?他不是要跟阿爷共伐石家么?”

      “那是上个月的事了。”苻洪在院子里踱起了步,“你想,他会是真心跟我共举大业么?”

      “那自然不会。”苻坚和苟墨匀跟着苻洪边走边说,“但他几次来信,说明他想谋石家的大位,用得到咱们。”

      苻洪忽然苦笑了一下。“本来我也这样想。”他说,“我以为,他是想做大赵的皇帝,可是现在看……嘿嘿,他多半是想做大汉的皇帝。五天前,他下了‘杀胡令’,这定不是要做大赵皇帝的样子。”

      苻坚心里咯噔一下。“‘杀胡令’是什么?”他颤声问。

      “这都五天了,你还没听过‘杀胡令’,亏得你没出枋头,不然小命没了都不知怎么没的。”苻洪似是为了不让孙子太害怕,故意半开玩笑地说,“冉闵下令说,‘汉人斩一胡人首级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职悉拜东门’,这便是‘杀胡令’了。”

      “什……这……”苻坚只觉心下一寒,“什么胡人都杀么?”

      “那可不是吗。”苻洪道,“所以我才传令三军集结呐。咱们这几十万胡人,可不能糊里糊涂地就成了他汉人的刀下之鬼。”

      “我……我是说……不光杀羯胡,也杀咱们氐人吗?”苻坚的手忍不住抖起来,“咱们可没得罪他什么啊。还有那些羯胡的女人,孩子,老人,他们也没得罪他吧?”

      “嘿,你可真是孩子话。”苻洪负着手,又出了一下神,“若是你不得罪我,我便也不得罪你,这世上还能有纷争吗?”

      苻坚听了这话,不禁茫然若失。“这也……这也……太狠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说,“咱们胡人做错了什么?难不成,就为了咱们是胡人,就……就该死么?”

      苻洪拍了拍孙子的肩膀。“坚儿,你宅心仁厚,不懂这世上的人心谲诈。”他温言道,“你说得不错,胡人未必就该死,可是此时此刻,邺城的凤阳门前,已经堆积了十几万颗胡人的头颅。”

      他顿了顿,又说,“我还听说,别说胡人,就连那些高鼻深目、长得像咱们胡人的汉人,也有不少被砍了头,你说他们该死么?可那屠刀砍过来时,挥刀的人,却又哪里会想到,面前之人该不该死?”

      “这……”苻坚一时无言可答,遥想那些无辜妇孺血流成河、哭喊一片,心下恻然,忍不住便要流下泪来。

      苟墨匀之前一直没说话,这时忽然叹道:“唉,这大约便是舞阳侯樊哙所说的那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匀儿说得不错。”苻洪也跟着叹了口气,“正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乱世之中,若不想做鱼肉,便要为刀俎。坚儿,你再想想,此刻这些胡人,平白无故地做了刀下之魂,自然冤枉,可是这些年来石虎当国,又残杀了多少汉人?这些人难道便死有余辜么?”

      苻坚终于流下一滴眼泪。他不愿在祖父面前显得软弱,忙转身拭泪,跟着叹道:“是啊,是啊,这血海深仇,结了这么些年,大家你恨我,我杀你,到了后来,都忘了为什么恨,为什么杀。”他又转过来看着苻洪,“阿爷,你说咱们胡人和汉人,到底有什么仇啊?大家都是老百姓,他种他的田地,咱放咱的牛羊,素不相识,无冤无仇,怎么就到了今天这势不两立的田地呢?”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苻洪带着二人踱出院子,朝府门走去,“这放牧的胡人,跟种田的汉人,原本自然是没什么仇。可是你想啊,这汉人的头领想做皇帝,胡人的头领也想做皇帝,大家打来打去,打上几回,不就有仇了?那汉人会说,你们胡人杀了我阿爷,咱们胡人呢,也会说,你们汉人杀了我阿爹,那还不就是血海深仇了?”

      “这仇总该有个头吧。虽说我也是胡人,可我没杀过汉人,那汉人见了我,难道也要杀么?”苻坚边走边说。

      “唉,那不然呢?”苻洪还没说话,苟墨匀便道,“胡人杀了他家里人,他便恨胡人,这可不是人之常情?他还能专恨哪个胡人,不恨其余胡人?”

      苻洪拍了拍苟墨匀的肩膀。“匀儿说得对,但坚儿能见到这一层,也不容易。”他说,“其实汉人未必都是坏人,胡人也未必全是好人,一群胡人作恶,不能说所有胡人都有罪,反之亦然。可是这个道理,老百姓哪能明白?就连坚儿你自己,还不是因为九岁上跟汉人孩子打的那一架,便觉得汉人都不可理喻?”

      “我……我现下省得了。”苻坚道,“汉人中自然也有不少好人的。”

      “你现下自然省得了。”苟墨匀忽然抿嘴一笑,“见了人家……人家美貌姑娘,哼哼,汉人中自然也有那样的‘好人’的。”

      “我——”苻坚瞬时大窘,“我不是——”

      苻洪哈哈大笑。“坚儿,阿爷面前,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笑道,“匀儿也是你妹子,你若喜欢步家小姐,直说便是,不用藏着掖着。他们汉人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啊,是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什么?不,我——”苻坚张口结舌,忙乱中侧头看看苟墨匀,见她似也有些吃惊。他二人自六岁上相识,一向同吃同住,胡人家孩子更不避猜嫌,及至苻坚长成翩翩少年,苟墨匀也出落得容颜姣好,亭亭玉立,两人自然而然地便互有好感,只是年纪尚轻,还未定情。此番苻坚归途中结识步家姐妹,见她二人容貌气度犹在苟墨匀之上,竟如见到了一片新天地般,至此方知世上好女子不止墨匀一人,不禁有大开眼界之感。但他与二女毕竟相识不久,总不如与苟墨匀那般亲密,这时听祖父言下之意,似是想以步星瑶配给自己,惊讶之情便大过了欣喜。

      但他总算还开过眼界,知道世上不止有墨匀一个好女子,苟墨匀每日所见,却只有苻家众兄弟,若以文武双全、少年老成而论,这些男子皆不及苻坚。所以在她心目中,早已认定将来要嫁苻坚,前月苟氏收她做侄女,颇有以苟氏两代嫁苻氏两代之意,她更以为这事已是板上钉钉,这时忽听苻洪说自己只是苻坚妹妹,不由得如五雷轰顶,竟险些站立不稳。

      她定了定神,微一凝思,便想到苻洪是嫌自己乃匈奴前朝孑遗,既无家世,又乏部属,苻坚既是他钟爱之孙,他显不愿让孙子娶自己为正室。此事她之前倒也想过,所以在府中才一直自居仆婢,可是苻洪此时忽然流露此意,似乎连让自己嫁给苻坚作妾都未考虑,仍是大失所望。

      她却不知,苻洪心中向来把她当成孙女,孙女自是不能嫁孙子的,是以他从未往这上面想。苻洪固然也知二人举止亲密,可是孙子孙女本就不该疏远,他一向并未多想,这时忽见苻坚神色尴尬,苟墨匀又眉头深皱,不禁颇为诧异,正待开言相询,却见苻苌忽然从府门外飞奔进来。

      他一面奔来一面朝苻洪喊:“阿爷!阿爷!城外有兵马来!”

      “兵马?”苻洪一惊,脸上变色,“是冉闵么?想不到他来得这样快——”

      “——不——不是冉闵。”苻苌奔到祖父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是——姚——姚弋仲。瞧着总有两三万人马的样子。”

      “姚弋仲?”苻洪奇道,“他还敢来打我?这老小子,他是疯了吗?”

      他微一沉吟,对苻苌道:“让你阿爹传令下去,把所有儿郎都带出来,但营中要多树旌旗,别让姚弋仲看出来咱就只这点兵马。”

      “阿爹和阿叔已经在整军了。”苻苌喘了几口气,说话便顺畅得多了,“姚弋仲是派快马先来送信的,大队人马还在几里地之外。瞧着不像是要突袭咱们。”

      苻洪冷笑一声,道,“嘿,他到底还是有些怕我。”他仰头望了望天上,“坚儿,取我披挂来,咱们去会会他!”

      苻苌和苻坚都穿上铠甲,随苻洪出城,苻健、苻雄已整军在城外列队。氐人骑兵甚是彪悍,但散漫惯了,队列却不甚齐整。

      过不多时,姚弋仲大队人马已到城西北郊,两军相距约莫一里地,便各自扎住阵脚。姚弋仲亲自出马,唤苻洪答话。

      苻坚久闻姚弋仲大名,但只在幼时见过他一次,这时跟在祖父身边,仔细端详这位闻名天下的羌人首领,见他身形高大,面目黝黑,须发花白,满脸威武雄豪之气,倒觉他跟阿爷有些相似。

      苻洪见姚弋仲驰近,在马上抱拳道:“老哥哥别来无恙!咱哥俩有阵子没见啦,瞧你还清健?”

      姚弋仲笑道:“托你老哥哥的福,还好还好。你儿孙们都好?”他的汉话似不及苻洪流利,说得有些慢,“我听人说,老哥你这一家子,现下改姓苻了?”

      “是啊,我们这也是顺天应人嘛!”苻洪笑得甚是爽朗,“怎么,改姓之事未来得及先跟老哥打声招呼,你这是兴师问罪来啦?”

      “哎,这是哪里话。”姚弋仲皮笑肉不笑地道,“老哥爱姓什么,我管不着,听说你有个儿媳姓苟,那不也挺好么?”

      他这话一出,在他周围护卫的扈从都笑了起来。苻洪听他讥讽,也不生气,只想他的扈从竟都听得懂汉话,倒挺了不起。他淡淡地说:“哈哈,见笑见笑。在下确实有个犬妇姓苟,但她办的却是人的事。不像有些人,连记性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年纪都活在了狗身上。”

      姚弋仲古铜似的脸上居然微微一红。苻坚知道,阿爷说他“不长记性”,乃是三年前氐、羌二族曾有一战,那次是羌人败了。

      “记性自然是该有的,但此一时彼一时,总盯着过去那点事,可也没意思,是不?”姚弋仲脸上微红,随即宁定,若无其事地说,“眼下跟早先可不同了。大皇帝说……”

      “大皇帝?”苻洪打断道,“哪个大皇帝?”

      “嘿,‘哪个大皇帝’,老哥你是真糊涂了。”姚弋仲笑道,“大赵有几个皇帝?”

      苻洪微微一笑,道,“我可真不知大赵有几个皇帝。”

      “嗯,那倒也是。老哥你毕竟是顺了江东伪朝的嘛。”姚弋仲脸色一沉,“不过大赵皇帝待你老哥真是不薄,派我出来时再三叮嘱,只要你迷途知返,咱们就既往不咎,也用不着兵戎相见……”

      苻洪闻言,也收敛了笑容。“老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他正色道,“晋室虽暂居江东,却是天下正朔,你不随我归顺大晋,反劝我侍奉羯胡,那不是太不明事理么?”

      “我——”

      “再说,眼下冉闵、李农已叛赵国,邺城眼看便成邱墟,石祗在襄国旧都,又能撑得几时?”苻洪摆摆手,止住姚弋仲的话头,“你还替他们卖命,这是何苦来?”

      姚弋仲眉头一皱,显也颇受这番话的触动。他默然片刻才道:“我奉命先平了你老哥,再回去对付冉闵、李农。若你跟我……”

      “我跟你只有联手,才能在这乱世中生存下去。”苻洪再次打断姚弋仲的话头,“你看,冉闵下了‘杀胡令’,那是要跟咱们胡人拼命的架势,咱们在这个当口,岂能在自相残杀?那不是嫌自己灭亡得太慢么?”

      姚弋仲似有些不以为然,道,“那是他要杀羯胡,跟你我有什么相干?”

      “有什么相干?”苻洪轻蔑一笑,心中顿时对这个老对手轻视了几分,“据我所知,他那叫‘杀胡令’,可不叫‘杀羯胡令’呐。难道你真的相信,他杀尽羯胡之后,能容得下咱们氐人、羌人?”

      “这个……老哥所言有理。”姚弋仲道,“不过么,我可也不信,若老哥你打败了冉闵,便能容得下我啊。”

      苻洪听了这话,不禁暗暗发愁。他眼见姚弋仲此番志在与自己一战,心想对方兵马固然不多,却是有备而来,自己这些天虽在整军经武,这次却终究是仓促应战,若以骑兵对冲,只怕自家的儿郎们心里没多少准备,阵前未必能胆气粗豪,这气势一弱,转瞬即能溃败。

      他正踌躇,只听姚弋仲又道:“老哥,别的不多说了,我也是奉命而来,还是说正经的罢。你若不愿让咱们血流成河,便下马受缚,我护送你去襄国,请大皇帝发落。若你不允呢,咱们便……”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忽听侧后方有骑兵疾驰的呼哨声和马蹄声,诧异回头,之间自家阵后尘头大起,似有大队骑兵正包抄自己侧后翼。

      他回过头来,脸上变色,看着苻洪。苻洪也颇诧异,心想这又是谁的兵马?

      苻洪正纳闷,忽见苻菁从右边军阵往中军奔来,口中大喊:“阿爷!是麻秋!不知怎的,他就带兵冲阵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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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第十回·胡汉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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