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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爱爱跟着帅帅在果木树林里爬上爬下地快活了两天,奶奶不顾爱爱的反对,坚持要上大姑妈家去。吃过早饭,余明丕开着手扶拖拉机把爱爱和奶奶送到了乌河镇上,说好请完客就来接她们。
奶奶拉着爱爱的手去了大姑妈家。大姑妈家还是老样子,四间土墙屋弟兄俩分住。百钊哥的正房后面有两间土厢屋,一间是他的厨房,一间大姑妈和大姑父做卧室。卧室很小,可能由于过分潮湿,泥土的地面黑黝黝的。靠墙一张老旧的没有靠背的简易木床占去屋子三分之一的面积。床头旁边搁着一张一米来高,一尺多宽、两尺多长的没有抽屉的粗制滥造的桌子,和一口旧衣柜。这衣柜的年头据说比大姑妈y年纪大,它没有任何式样,但是做工比那床和桌子要精细许多,微微可变的暗红色的底漆剥落殆尽,唯一的装饰品是柜门上一对黄铜拉手-----两片搾巴长的厚实的黄铜叶子被铜环钉在花瓣形的圆铜片上,因此铜叶可以自由摆动。因为年代久远,铜叶子被摩擦得光滑铮亮,叶片上的脉络也模糊不清了。和铜叶相反的是暗淡无光的铜花瓣,但是铜花瓣精美的图案清晰可见。除此之外,杂七五八的衣物和化肥袋子把屋子的犄角旮旯塞得满满当当。屋子没有窗户,也不透气,空气里混杂着残留的烟味和衣物的霉味。
大姑妈的厨房是靠厢屋搭建的又矮又小的夏屋,她举起锅铲就能戳到屋顶,人在这样矮小的屋里自然不会有畅快的感觉。打枣叶姐姐走了后,百钊哥赖得做饭,大姑妈就移到百钊哥的厨房做饭了。这间厨房的大锅台和柴火仓子几乎占据了整间屋子的一半,一口装吃水的缸和一口装猪水的缸并列着占据了剩下来的四分之一面积。靠门口放了一张不到三尺见方的简易木桌,碗筷杂物占了半边桌子。厨房光线也不好,窗户是在正面墙上剜的一个备课本大小的洞。洞是敞口的,这样可能更利于厨房里热气、烟雾的消散。厨房门口的有块空场子(因为他们的房子没有形成院子,所以爱爱认为它就不能算作天井),枣叶姐姐没走时,这个空场子是大姑妈和姑父的主要活动场所。比如洗衣摘菜、会客聊天、缝缝补补、抽烟小憩、骂人训话、打架斗狠基本上都在这里进行,狂风酷日和雨雪天气除外。现在,百钊哥不大着家,他们有些活动就移到百钊哥的堂屋去了。空场南面搭着三家的三间猪圈,百钊哥的猪圈空着了,另两间猪圈各有一头一百来斤的猪。奶奶说不出意外的话,到冬腊月宰猪的时候,丢头去蹄除开内脏,落下两百来斤的纯肉不成问题。靠猪圈搭着一个共用的小厕所,门上挂着一个麻袋做的门帘,解完手出来就顺手把帘子撩起来挂在墙上的木桩上。猪圈门和厕所门比爱爱的头高不了多少,也不知道这一家人进进出出会不会碰到头。夏季多少南风,风推着猪圈和厕所的臭气穿过堂屋,站在街上也能隐隐闻到。猪圈背后是一片小荒场,他们没有栽竹子当林障,也没有栽果树,除了厕所旁边有两根大榆树,空场上是杂乱丛生的刺槐、野麻和黄蒿。
爱爱不喜欢大姑妈,也不喜欢她家的土房子。不过她很愿意跟祁佳玩的。祁佳还没有满一岁,小家伙圆头胖脸大眼睛,样子很可爱。虽然明灿像这么大时也是圆头胖脸大眼睛,可是没有祁佳这么机灵好看、招人喜欢。奶奶说祁佳长得真像兴强哥,爱爱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像。
大姑妈和大姑父两个平时就在厨房吃饭。今天他们把午饭端到百钊哥的堂屋里吃。大姑妈说是奶奶来了,以示恭敬。可是爱爱认为厨房里根本就容纳不下四个人。百钊哥的堂屋也不是很大,靠左墙放着一张老旧的带雕花的大方桌,它和那口带黄铜拉手的旧柜子是一起的,是解放初土改的时候分的地主家的。它的年代比柜子的年代更加久远,桌子的油漆已经看不出颜色了,桌腿下半截露出了木材的原色和纹理。桌上搁着暖水瓶、咸菜罐子、油壶、草帽、胶鞋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东西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看来很久没有用过。桌子低下放着两条与大方桌配用的长板凳,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甏甏罐罐,当然也是落满了灰尘。另两条长板凳并靠在后门旁边。堂屋中间摆了一张没有刷漆四方小饭桌,旁边靠右墙搁着一张竹床。大姑妈拿高粱穗子做的刷帚扫了扫小饭桌,没有灰尘扬起,因为灰尘落在从前的油垢上形成了一层灰色的薄薄的泥,那泥有些霉变了。她煮了稀粥,煎了一盘牛眼睛粑粑,煎了一碗鸡蛋,还有辣椒炒青番茄、煎茄子,苋菜炕面粉子,小小的方桌挤挤满满摆了一桌。美静姐姐不和大姑妈一起吃饭,她单独开伙。她的厨房在大姑妈的厢屋子对门,是靠她住的正房搭盖的厦檐子屋。爱爱看见她做饭时百钊哥抱着祁佳帮她添柴火。
“怎么不叫百钊过来一起吃?他还单独再烧?”奶奶坐到上座。
“管他咧。反正美静不嫌弃他,他多半到她那里混着吃了。”
“还是没有合适的人?怎么办哟!总这么一个人单着也不是个事呀!将来年纪越大越难找了。”
“你话多。他当皇帝的都不着急,你一个太监急什么急?”
“混账东西,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你还怪计较。你在你屋里敢跟爱清青这么计较吗?”大姑妈咧嘴笑,她的嘴巴真的大,这一笑嘴角快扯到耳根旁边了。
四个人一人一方坐了,大姑父象吃到人间美味似地,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喂东西,然后慢慢地、认真地咀嚼,终于吞下去,“咕嘟咕嘟”喝几口稀粥,再塞满嘴巴慢慢咀嚼,再“咕嘟咕嘟”,吃得格外香甜。爱爱本来对这些食物就提不起胃口,再看看灰色的小饭桌上、麻麻赖赖的粗瓷碗,还有直接搁在桌子上的油黑的筷子,她更没胃口了。
奶奶可能也有点嫌脏,她一手握紧筷子,另一只手抓住筷子头使劲的抽出去,这么反复好几次,才放进自己的粥碗。她往嘴里扒了一口粥,“这桌子上的油灰,你没事的时候,在上头撒上一把洗衣粉,再撒上几滴水浸一浸、润一润,使刀刮刮,拿鞋刷刷刷也行,刷完弄盆热水一冲就干净了。搁在太阳底下晒干了,包你一个夏季不发霉。”
“我知道你要来呀?不来人谁用它?还是上上个月百欣来用过一回。我还不是抹得干干净净的搁在那里的。我们乡里人一天到晚忙得要死,谁吃饱了没事,光抹桌子光扫地?”大姑妈翻着白眼不悦地说。
“乡里人就不抹桌子吗?我不信你就这点时间都没有。还有这碗,你买几个细瓷盅子碗回来吃饭不行?什么年月了还用这粗瓷大碗,力气小了碗都端不起来。”
“没力气你不会把碗搁桌上吃?现在你是天牌,谁还敢说你无家教?盅子碗多得是,枣叶陪嫁的一套碗没用几回。小兰陪嫁的那一套也在那里搁着没用,她搬家的时候怕打碎了就丢给我了。又不是过年待客,谁还拿盅子碗吃饭?这碗怎么了,又便宜又适用,盛一碗饭就吃得肚子滚圆,打碎一个也不心疼。”
“细瓷碗能贵几个钱?看着不更舒服?多盛碗饭你都嫌麻烦?”
“我们乡下人只要能把肚子吃饱,什么碗不一样吃?我们没你们城里人那么多讲究,也不像你们城里人那么斯文,吃饭跟吃猫食样的。你们天天大肉大鱼荤腥足,吃了啥活不干,坐在办公室喝几杯茶水,接着吃二餐,中间还有糕点水果吃,你们当然是一盅子饭就吃饱了。我们一天三餐都是粗茶淡饭,还要一天到晚的干体力活,三盅子饭也吃不饱,我们就喜欢拿这大海碗盛饭。”
“谁天天大鱼大肉吃了不干活?你跟谁说话呢?这么掐尖带刺的?”
“你不嫌这嫌那的我能说你?真是越老话越多了。”大姑妈夹了一块鸡蛋搁在奶奶碗里。
爱爱不想张嘴,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拿筷子的手撑着头专注地欣赏大姑父享受的样子。她觉得还是锦珍姐姐家干净,饭菜看上去丰富、洁净有食欲。
“吃呀,举着筷子做什么?”大姑妈白了爱爱一眼。爱爱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大姑妈,惹得她总是这么讨厌自己。
“要你管?”爱爱斜了她一眼,把胳膊从椅背上拿开。
“娇娇,不能这么跟姑妈说话,不礼貌晓得不?吃个牛眼睛子。这个东西最好吃了,你爸爸打小就喜欢吃。还有苋菜炕的面粉子可好吃了的,你妈嫌炕菜粉子油多吃了胖人不许做,在家你是吃不到的,你快尝一尝。你爸爸今天不在这里,他要是看见这几碗菜不晓得会有多高兴。”奶奶夹一个牛眼睛子放在爱爱碗里,又帮她拨了一些苋菜面粉子在碗里。
爱爱挑了几棵苋菜粉子喂到嘴仔细品尝了一下,不就是拿老多油炒的带菜味的米面吗?真没有吃出好感来,又夹着粑粑举在眼前细看,“这不就是死面疙瘩吗?为什么说它是牛眼睛子?”
“你看这是死面疙瘩吗?苕里苕气的。死面疙瘩叫鸡脑壳,是拿水煮的。你没看见这是搁了葱拿油煎的?”大姑妈鄙视地白了爱爱一眼,摇头晃脑地说着,细长的颈项上豇豆子样粗细的筋时隐时现。
“你才苕,明明就是死面疙瘩,非要说成是牛眼睛。哪有这么大牛眼睛?”爱爱也鄙视地看大姑妈。
“人妈有史以来人家都叫这种粑粑为牛眼睛,就算老子苕难道地方上的人都是苕?”
“说不定它本来是叫油盐煎,就是拿油盐煎的死面粑粑,是你听岔了听成了牛眼睛呢?”
“人妈你只要它好吃就行,你管它叫什么名字?”大姑妈说时把右手里的筷子夹到端碗的左手指间,腾出右手捏住鼻子擤了一把鼻涕, “哎呀,烧了一顿饭,还把老子热感冒了,清鼻涕直掉。”她在桌腿上擦了擦手,捏着筷子继续吃饭。
爱爱看见了越发吃不下了,把牛眼睛搁到奶奶碗里。
“毛病,不吃粑粑,鸡蛋也不吃?”
爱爱还是不动筷子。
“你是城里人了不起呀?筷子捏在手里这不吃、那不吃?老子不信你在你屋里天天吃的都是人参燕窝。不愿意吃滚一边去,废话还怪多的。”
“我刚才说话了吗?是你自己废话多。不吃就不吃,谁稀罕?”爱爱啪的一声把筷子搁在小饭桌上,扭头走开。
“娇娇,不吃饭怎么行呢?我给你钱,你到街上看看有什么买点吃行不?”
“奶奶,我想给一个面包给祁佳吃。”爱爱到街上买了两个面包回来。
“你拿过去吧,只怕这会子祁佳睡午觉了。”
兴强哥家和百钊哥这边是一样的格局,一间堂屋,一间房屋。从前两家堂屋有门互通,百钊哥的那间堂屋当作房屋用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来为了分家就堵上了里面的门重新改作堂屋。于是只能各自从堂屋的大门或后门进出。爱爱从街上绕过去走大门。乡下人家只要家里有人一般是不关门的。爱爱径直进去,房门也没关,屋里传来武打片里的“哼哼哈哈、咣咣当当”的打斗声。
“祁佳”。爱爱也怕祁佳睡着了,在房门口很小声地喊了声,伸头往里一看,只见美静姐姐和百钊哥并排半躺在床上,肩靠肩,头抵头地看电视。
“哦,爱爱来了,祁佳睡了。你看电视不?”美静姐姐弹腿坐正了小声问道。
百钊哥咧嘴似笑非笑地斜了爱爱一眼,没动也没吭声。爱爱心里说皮笑肉不笑的,恶心。她一向不喜欢百钊哥,他长得和大姑妈特象,瘦高瘦高,白鹄子颈项、长脑壳长脸、大嘴高鼻梁。虽然他和大姑妈的眼睛外形很像,但是他们的眼光完全不一样。大姑妈的眼光是不可一世的高傲,或毫无由来的不屑与鄙视。爱爱由始至终都不明白她那唯我独尊、蔑视一切的自信来自于哪里?百钊哥的眼睛倒是更像爸爸的眼睛,小眼睛里浑浊的眼珠子是褐黄色的,无精打采、睡眼惺忪的样子显出颓废之色。。妈妈高兴的时候就说:看你那猫儿眼,几天没吃到鱼了?不高兴了就说:看见你那双淫光闪闪的色狼眼就叫人恶心。爱爱不明白什么叫色狼眼,也没觉得爸爸的眼睛里有银光闪闪,只是觉得爸爸的眼睛让人一看没有好感。她认为妈妈对银光闪闪有误解,后来才知道还有一个词叫淫光。
“我不看电视,我拿面包来给祁佳吃的。”
爱爱把面包抛给美静姐姐扭头走了。不是只有兴强哥才可以跟美静姐姐这么亲密的吗?怎么百钊哥和美静姐姐也这样亲蜜?爱爱有些糊涂了,但马上就断定他们的这种亲密行为是不正当的。
“爱爱你走呀?我替祁佳谢谢你了。问奶奶看不看电视,看就过来。”
“嗯。”
爱爱无趣地回到百钊哥的堂屋,大姑妈洗碗筷去了,大姑父在喂猪,奶奶独自坐在竹床上摇扇子。
“不是爸爸和妈妈的关系可不可以躺在一起?”刚才的画面一直困扰着爱爱,她把嘴凑到奶奶耳朵跟前小声地问奶奶。
“你大点声不行?在姑妈这里又没有外人,你怕什么?”可能奶奶耳朵有些背了,也可能爱爱的声音太小了,还有可能是爱爱表达的意思不够明确,她说了好几遍奶奶也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
“哎!”爱爱跺脚,只好直接说她看见百钊哥和美静姐姐躺在一起,他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应该?
“怎么可能?小娃子家的这种话千万莫瞎说。”奶奶嗔怪道。
“是真的,我要是瞎说你我是小狗子。不信你自己去看。”爱爱急得小声嚷起来。
“什么真的假的?还在你奶奶耳朵边上区区拱拱的,说什么小耳朵话不让老子听见?”大姑妈手里夹着一支点燃的烟进来了。
“就不告诉你。”
“小妖精,什么话见不得人?”
“你个老妖精。一个女的还吸烟,跟女特务样的。”
“老子打死你个没大没小的死女娃子。老子怎么就是女特务?”大姑妈虎着脸举起手吓唬爱爱。
“她一个不懂事的娃子你和她闹个什么?百钊呢,吃了饭怎么也不回来睡午觉?爱爱刚才给佳佳送面包过去,说看见百钊在美静屋里看电视。”
“你管他呢?成天游手好闲不干活,早晨一睡半天不起来,他到哪弄瞌睡去。”
“他不睡美静还得休息吧?晚上弄娃子多辛苦?”
“哪天白时黑夜不看电视?她困了自然会睡。你管得真宽,我从来不管他们怎么过。管了也不讨好。从前说说那几个,都嫌我啰嗦,菊英和小兰不是还投你说我不是了吗?李枣叶那个不成器的走了她们也把帐算到我头上。我现在索性什么都不管,自己吃饱了就行。”
“话是这么说,做娘老子的该说的时候还是得说。你跟百钊说说,兴强总不在家,他一个大伯子总在那边人家美静也不方便唦。就算人家姑娘通情达理,百钊自己也应该心里有个数,该避的嫌就得避,不然惹人家外人说闲话。”
“各人过各人的日子,哪个吃多了来说人家闲话?你老了老了还怪喜欢管闲事的。听那个小妖精女娃子嚼什么是非了?你不教训她,还当个真事来说了。你不睡午觉吗?你不睡我可要睡了,晚上热得睡不着,把我困死了。这里的穿堂风吹着还真舒服,我就在这里睡了。”
大姑妈把放在后门边上的两条长板凳挪到门口,并在一起然后躺上去。看来她经常在这里睡午睡。她真的很困,只一小会儿的工夫就听见她鼾声雷动。苍蝇嗡嗡地飞来飞去,爱爱躺在竹床上睡不着,奶奶坐在旁边给她扇扇赶苍蝇。既没有动画片可看,也没有故事书可读,她百无聊赖地翻过来,滚过去,只望祁佳醒了可以逗他玩玩。成语上说度日如年,爱爱觉得她是度时如年,简直度分如年。大姑妈对苍蝇似乎有了免疫力,任凭苍蝇怎么挑衅她都无动于衷。她放肆的鼾声让爱爱既讨厌,又嫉妒。她甚至希望大姑妈从长板凳上掉下来。可是她在那刚够她脊背宽的窄窄的长板凳上安然自得、翻滚自如,根本掉不下来。爱爱盯着大姑妈看久了,觉得眼皮开始打架了,她晓得梦婆已经来拉她了。这时,可恶的苍蝇不时的来侵袭她没有衣服遮盖的地方,因为梦婆的另一只手也拉着奶奶往梦乡去了。奶奶拿扇子的手停止了摇动,头一点一点的,象鸡啄食。苍蝇让爱爱烦躁起来,她拿手用力地拍苍蝇叮过的地方。
“娇娇,怎么又自己打自己?”奶奶醒来抓住爱爱的手。
“这里苍蝇太多了,讨厌死了,我想到锦珍姐姐那里去。”爱爱小声说。
“锦珍那里就没有蚊子?小东西吵死人了的。你嫌弃老子这里不好你来做什么?你不会在你姐姐那里不来?”
大姑妈吊着脸坐起来,哪张长脸显得愈发长了,靠板凳的那半边脸印满了板凳粗糙的纹路,耳朵前边还有一个寸许长的、如图章似的长方形印痕,那是因为板凳腿和面对接处接头不平整。爱爱又生气又觉得好笑,这时终于听见祁佳连哭带咳的声音。
“我娇娇不哭,看这是什么?小幺幺给我娇娇拿的面包,我们吃面包好不好?喔,喔,喔,娇娇不哭吃面包了。”
爱爱听见祁佳的哭声一骨碌爬起来,打算穿了鞋去找祁佳,但她又躺了下来,她想起百钊哥和美静姐姐暧昧的那一幕,觉得恶心。她睁着眼睛看屋顶一排排的布瓦。
“奶奶,屋上的瓦怎么有的是灰色的,有的是黑色的?”
“黑的是从前的老瓦,年代久了,颜色重了。灰色的是屋上瓦片破了漏雨了,捡漏子的时候换上的新瓦,所以颜色浅。你怎么不去跟佳佳玩?”
爱爱没有回答奶奶。
“喔,喔,我们来跟小幺幺玩啰。咦,我们小幺幺还在睡觉咧。”祁佳夹着咳嗽的哭声来到堂门口。
“小幺幺没睡,就等着佳佳醒来呢。佳佳怎么在咳嗽?凉了胸前后背?”奶奶搭话。
“人妈早先的人给娃子扇扇时,蒲扇都嫌风太大,用的都是鹅毛扇子,他们呢?白天黑夜的拿电风扇吹,你说能不凉?看娃子又哭又咳的都要呕出来了。”大姑妈抢着说。
“天气这么热,不吹电风扇热死呀?他哪是吹凉了?是他三爸不成器,在他旁边吸烟戗得他咳嗽醒了,他还没睡好当然要哭。”美静姐姐把祁佳搁在腿上轻轻地拍他的背,然后又揪揪他的耳朵 “啦啦啦啦啦”唤他。
“他又不是猪,你为什么这么唤他?”爱爱笑。
“是帮他止咳。”
爱爱诧异之余,祁佳真的不咳嗽了,眯着眼睛、撅嘴嘴巴、吸耸着鼻子冲着爱爱丑笑。
“不成器的东西,他要吸烟哪里不能吸,非要熏得娃子咳得眼泪直掉的?你不会把他赶出来?”
“他正看得带劲,我怎么好赶他?”
“狗日的三十岁的东西了还不晓得自觉。他人呢?叫他今天去菜园子里把草拔一下。人妈人家园子里干干净净、梯式亮格的,你看看你们园子种的,都能拴老虎了。”
“菜园子拴老虎?”爱爱惊讶。
“哪里呀,”美静姐姐笑。“你姑妈是讽刺我们菜园子里草太多太长了,老虎躲在里头都看不见。”她收起笑容转向大姑妈,“不是三天两头下雨吗?土不干爽怎么整草?电视剧才放完了,他刚刚睡了,怎么叫得起来?这会子还热,等太阳下去凉快了再去拔。”
“人妈还等土干爽?土还没干爽又下雨了,你们就不拔算了?人妈还等太阳落土,还等凉快,凉快了蚊子也多了,咬死人的又不拔了。人妈草把菜都捂起来了,你叫那些菜还怎么长?就算不怕旁人看笑话骂你们懒,我看到时候你们吃什么?”
“你说够了没有?你要真是看不惯就自己拔去。人家李四两口子脱脚脱手的都从来没进过菜园子,吃的菜都是两个老家伙摘好了送过来的。新菜出来,两个老家伙都是让儿子孙子先尝鲜,小的们吃够了老的才自己吃。你们也是老的,你怎么不和人家比?现在几个年轻人伺弄园田?几个人自己带娃子?不说远的,对门王五的两个娃子,他老婆就管一天喂几次奶,其他时候不都是公公婆子弄的?大中午的我还没睡午觉呢,你倒鼾是鼾屁是屁的睡舒坦了。我白天黑夜伺候你儿子孙子们吃饭穿衣睡觉忙死了,你不帮忙也就算了,你还蛮有理的样子,呱嗒呱嗒叨个不停。”美静姐姐说完把祁佳扔在竹床上扭头走了。
大姑妈被美静姐姐抢白一顿不再支声。祁佳吃着面包和爱爱互逗,他妈妈走了他也不在乎。
“美静这女娃子从前不是蛮好的吗?今儿怎么一张嘴巴跟猪毛镊子一样捏个不停?一句赶一句的这么厉害?”
“她一向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你没看见。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几个媳妇数她最厉害,也数她最会心疼人。西边那个老菜园子是分给她两家的。李枣叶走了后,他们就一起种,一起吃。也不怪她恼火,她真的没工夫。兴强一年上头忙不完的活,三不之一回来歇几天。她说兴强在外面累着了,回来歇两天就又要走,她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让他做田里活。百钊身体又不大好,她又怕把他累着了,总是玩玩打打地干活。田里的活就够呛,哪还有工夫弄菜园子?今年雨水多,下几天晴几天的,园子的土刚干爽雨又下开了,草长得疯快,越大越难得扯了。”
“那你还说她做什么?”
“我是提醒她。她听不听随她,我还能把她怎么样?你没看见我尽着她发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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