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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10
腊月的寒冬,高一高二的学生逗留在偌大的校园内,看金黄色的路灯照耀着纷飞的雪花,那条平时从教学楼到校门口总嫌远的梧桐道挤满了人声欢笑。
劲风怒号,呼吸和霜雪融合。
“手不冷?”梁时隽双手抄兜,漫不经心地垂头,睨着一旁激动拍照的女孩。
榆音围得严实,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蒙雾的眸子,像冰雪浸透的琉璃蒙上了一层清早湖畔上的晨雾。
她朝前走,整个人站在路灯下,忽然回头,眼里的笑容透露得彻底,如同旭日东升时破开重重迷雾的第一缕阳光。
榆音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像在努力寻回知觉般紧紧握了下。
隔着口罩帽子围巾,女孩原本不大的声音被掩了不少,但梁时隽还是听得很清楚。
——“梁时隽,你耳朵红了,是很冷吗?”
是因为天太冷吗?
只有梁时隽自己清楚,他的耳朵有多烫,从女孩拽住他的衣角开始。
风忽然改变了方向,少年低沉沉的笑声被吹散。
榆音低头收起手机,再抬头时一只手赫然按在头顶压住她差点被吹掉的帽子。
羽绒服宽大的连帽被梁时隽一按,瞬间盖住了榆音的眼睛。
她用指尖挑起帽子一角,看见梁时隽一脸松懈的懒笑,被风吹乱的黑色发梢上还沾着未化的雪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榆音觉得,此时此刻的梁时隽跟在教室里云淡风轻谈论篮球的少年有些不同。
两人对视一眼,又很快默契无声地挪开。
梁时隽目光在女孩头顶扫过,隔着帽子在榆音后脑勺很轻地揉了下。
他纵着她玩了会儿,也适时地提着她离开。
幸好,虽然时间有些晚了,但像学校医院这些地方,出租车并不难打。
梁时隽拉开车门,车内霎时亮起昏黄的灯光,他侧了侧身子说:“上车吧。”
榆音望了他一眼,乖乖上车,她刚坐好,车门“砰”地一声被关上。
隔着层玻璃,少年依旧扯着嘴角跟之前别无二致,可榆音突然觉得,他笑得难看了。
或许是梁时隽知道,自己把车门关上后,他离开那个家的事实也瞬间被摆在眼前。
榆音早就知道或迟早知晓区别不大,但他就是不希望她看见第三次。
对他而言,心疼可以,可怜不行。
“小姑娘要去哪里?”司机大哥发动引擎问。
窗外的少年身后不断有人从校门走出,榆音缓了一秒,开口:“师傅,你等一下。”
女孩降下车窗,外面的色彩变得鲜艳真切。
她盯着仍站在原地的少年,眸中不解闪过:“梁时隽,你不顺路吗?”
离二中比较近的居住区都在榆音家附近一片,如果再朝北就是商区了,哪怕不是完全顺路,捎一半总比在冷风里强。
难不成真去住网吧了?榆音看着他,不妙的念头犹然而生。
梁时隽凝滞一瞬,眉头稍稍皱起。
她早就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车内涌入冷气,女孩从窗户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晃。
轻飘飘的声音传进少年耳中:“梁时隽,顺路就上车啊。”
后面碰巧出来的学生看见的就是:面容冷淡的少年握着女孩伸出的手强硬地塞回车内,下一秒,他也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啊?什么情况?打劫还是绑架啊!
少年身上裹着风雪带来的寒意。
驾驶座的大哥看了眼后视镜,目光带着两分赞许,口中却咂舌劝诫:“你们两个在校门口这么明目张胆的,现在学校不管早恋了啊?”
榆音一愣,刚才,他们两个看起来是在早恋???
她解释:“不是……”
梁时隽升起玻璃窗,平淡地接过女孩的话茬:“我们是同学关系。”
榆音从后视镜里看见司机意味深长的笑容,连忙把地址报过去,以免他再多说些让人尴尬的话。
车内一时无人说话,榆音偏头看着窗外一个个被超过的走路或是骑着自行车的同学。
这场雪好像越来越大了。
榆音忽然有些庆幸刚才把梁时隽喊了上来。
女孩重新坐直身子,余光注意到少年悄然的目光,心中“咯噔”一声。
果然逃不掉吗?
榆音转了下那只被原翊紧扼的手腕,似乎是从那天给梁时隽撑伞开始,她就注定要被牵扯进某些事情里了。
女孩轻声开口,打破车内鸦雀无声的状态:“今天的数学测验,你觉得难吗?”
梁时隽听她硬扯起话题,心情由阴转晴,漫声回:“还行。”
榆音记得上回老曹说他成绩一般,但今天模考的卷子难度并不低,尤其是最后三道大题,分数很难拿全。
大概是猜到榆音在想什么,少年一乐,头往后仰靠在座背上,长腿搁在后座狭窄的位置显得有些憋屈。
榆音转向他问:“第十八题第三小题模型二盈利需要几年?”
少年眉梢轻扬:“六年”,他顿了下又谦虚地添了句:“同桌,我说的对吗?”
女孩点点头,这题能做对梁时隽的成绩大概不会低于一百三了,只是转念又一个谎言被拆穿。
梁时隽上课几乎都是自己复习,答卷也十分自如,显然基础是不错的,那所谓地留级打基础又是为什么?
一共六七分钟的车程,司机停稳车提醒道:“小姑娘,到地方了。”
两人一同下车,榆音重新戴好帽子,微微扬脸:“拿把伞再走吧?”
路灯投下的昏黄光线将两人的身影拖得颀长,对视几秒,梁时隽忽然抬手顽劣地将榆音的帽子往下扯了些,堪堪盖住女孩清澈透亮的眼睛。
梁时隽喉结轻滚两下,很快松开手。
榆音重新撩开帽檐,看见少年闲适懈驰的背影,向前的步子散漫,她猜:他的心情变好了。
梁时隽察觉到身后的女孩没动,侧回脸懒声问她:“榆音,雪有那么好看吗?”
榆音:“嗯,很好看。”
好看,但不仅仅是雪花……
她两步走进梁时隽的影子中,在风雪不知时悄悄红了脸颊。
两人像第一次见面那晚,一并走向那棵玉兰树的所在地。
榆音:“刚才你在车上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梁时隽垂下眼皮,笑说:“这么明显?”
榆音抬手捋开被风吹到眼前的碎发,很轻地“嗯”了声。
她想梁时隽自己应该是不知道的,关上车门的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碎地七零八落,不像在其他人面前那样游刃有余,更不像在原叔叔他们面前那样能维持固若金汤的冷淡。
好像唯独在她面前,他才会放下一切表象,努力让她看清。
梁时隽看着她:“你呢,什么时候知道我不顺路的?”
其实他不住在对面很容易发现,上学放学她都没有碰见过他,以兰晓云的性格大概率隔天就会告诉宋琢玉,再不济,榆音也可能是听原翊说的。
毕竟是榆家的房子,里面住了几个人她知道并不稀奇。
榆音抿了抿唇:“第一天就知道了”,声音顿了一下,她解释:“你走的时候,我看见了。”
他知道她晚睡,她也知道他离开。
梁时隽很淡地笑了下,干脆且直白:“我不喜欢他们。”
女孩点了下头,只在心中想:是他们对你不好。
少年的声音随风转,说出的话有些无厘头:“榆音,你不记得了。”
榆音不解地看向他:“什么?”
梁时隽的鼻尖有点红,笑得极其温柔,眼中像溺进了璀璨星光,缱绻地看着她。
“柿子树。”
一棵就连树干都细得能够轻易折断,枝头却缀着好多橙黄柿子的矮树,是梁时隽在那个家唯一喜欢的东西。
榆音刚想问,开口却泄出一声轻咳。
少年的笑意敛了些,下巴扬了扬,打断话题:“到了,进去吧。”
榆音也止住话头:“你等下,我给你拿伞。”
女孩从门口的玄关柜里拿了把伞,很快折身回到梁时隽面前,白净的手握着黑色的伞柄。
梁时隽伸手接过,拿着伞晃了下:“谢谢同桌,明天还你。”
榆音盯着少年上扬的唇角,微皱了下眉,见他转身,榆音忽然抬手拉住梁时隽身侧的衣摆。
“怎么……”
梁时隽垂眼,看见手上除了雨伞突然又多了条白棕色的围巾。
“明天见。”榆音眨眨眼,转身走回小院。
梁时隽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长睫不由地轻颤,指尖缓缓收紧握住柔软的围巾。
半晌,少年似臣服般垂下头,一声叹笑冒出来:“明明不记得了,怎么就一点都没变呢?”
锁好大门,放下书包,直到热牛奶的微波炉跳停榆音才回过神,按着心口努力平复心跳。
柿子树?软柿子……
应江。
榆音抿了口甜牛奶,霎时愣住。
她想起来在哪见过柿子树了。
还是七年前,在应江原叔叔一家住的那个老旧大院里。
女孩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提着包急匆匆上楼。
榆音的卧室有一个半腰高的柜子,里面装满了各样的笔记本。
她按照记忆在倒数第二个抽屉里翻出来一本很厚棕色的牛皮本子,第一眼把它当成了一个笑话。
那是她十岁时写的日记。
榆音就地坐在白色的地毯上,翻开第一页,整个人便安静下来。
她目光扫过第一行:三月十九日,今天是我的十岁生日,可我吹灭蜡烛时看见妈妈掉眼泪了,因为他们都说我活不过十岁。
泛苦的回忆涌起,女孩的指尖抚过上面稚嫩的字迹,像在安慰童年的自己。
前十页大多都是最普通的记录,再往后小姑娘的抱怨也不再掩饰,写了很多打针吃药的事情,一张一页皆是她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活下去。
榆音没再细翻,想起当时去应江是盛夏,索性直接翻到了那年七月初,最后到八月底才看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八月二十八,我跟爸爸妈妈一起去了应江,到了一个姓原的叔叔家做客,终于不用喝那个超级苦的药了!妈妈还同意我吃蛋糕了!
榆音愣了下,转脸笑出来。
她记得那年她一直在喝中药,那药的味道光是闻就能让人苦得皱眉捏鼻,再加上当时的药里有一位药材会被糖消解药性,最爱吃甜食的年纪,她却吃了好多苦。
她接着往下看,笑容很快消失。
——原叔叔一家是和另外几家人住在一个很大的四合院里,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很大的空地,一个很大的工厂房,好像是养鱼的,隔着很远都能闻到鱼腥味,我不是很喜欢。不过,原叔叔家后面有一棵好小的树,树干比我的腿还细,可是上面结出了好多柿子!树边上有个看书的男孩,满头汗还坐在外面看书,是个笨蛋吧。他说他姓梁,是原叔叔的儿子,可是刚才大家都在吃饭他也不在。他不让我摘柿子,说现在的柿子没熟很难吃。他肚子叫了,好大一声,他脸都红了。虽然有点舍不得,但我还是把蛋糕让给他了。我们约了明天一起给小树浇水。
姓梁的笨蛋男孩……
榆音被十岁的自己逗笑了。
再往下看——八月二十九,医院的外面蝉叫得好吵……
十岁,是很多男孩还没有女孩子高的年纪,是粗枝大叶的小孩子知道自己失约了也不会往心里去的年纪,也是榆音记得氧气味道却不记得梁时隽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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