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三别

　　祁伟一进门，发现唐安也在，眼神示意了张子澍。

　　张子澍点点头道，‘但说无妨’。

　　祁伟把近日所得消息告知给张子澍，张子澍所猜不错，那伙假扮茶农来的，行事很是低调，每日除了采茶，也没有什么奇怪行为，不过有一点不同，祁伟补充道‘他们一直是分散开，倒像是在悄悄找什么东西’

　　祁伟和那伙人一起，一道寄住在胖婶家，而且之前说脸生的商户，也都撤的差不多了

　　‘我已经写书信告知蒋垚了，他会派人跟着’，张子澍告诉祁伟。

　　胖婶在酒楼胖老板的厨房里是菜墩，之前胖婶不经意说漏嘴，酒楼即将来贵客，这伙人，应该是和贵客一道来的。

　　祁伟说完，张子澍忽然恍然大悟，也接着给祁伟布置任务，仔细打听，尽快弄清楚宋将军亲自来兰溪，到底是干嘛。

　　祁伟说明情况，就离开了。

　　张子澍看着一直没出声的唐安，略显疲惫的说道‘我们真的是，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啊’

　　唐安大概是明白怎么回事，看见张子澍脸色越来越白，也不自觉的心疼了，不禁像哄小孩一样，慢慢对张子澍说，‘你去睡一会儿，我陪你，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张子澍笑着点点头，非常快速的牵起唐安，握在手心里。

　　梅大公子非常有眼力见，在来的第一天晚上，就把茶舍的榻换成了双人的，别的没有，绝对够大。

　　张子澍躺在榻上，一直牵着唐安的手，唐安坐在他头旁边，轻轻的抓着张子澍的手，小声说道‘我给你讲，我刚刚听到的故事，好不好’

　　张子澍满足的点点头，虽说现在是醒着，但他好像已经沉浸在梦中，不愿拔出来，也拔不出来了。

　　自从到兰溪镇，他和唐安越来越亲密，相处也越来越融洽，每一次牵到唐安，张子澍都不敢相信，唐安似乎，也对他越来越好。他不愿提及的过往，现在，却像月老的红线一般，牵着他和唐安，慢慢亲密。每一点微妙的变化，张子澍都知道。

　　曾经的他，无畏时间，也不欲善终。但现在，他希望，时间能慢点，再慢点。

　　唐安看着张子澍苍白的脸，又心疼又无奈，回去之后，她一定要弄明白，当年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唐安牵着张子澍的手，慢慢说道‘大约几十年前，金陵最手巧的绣娘，一边靠纺织，养着两个孩子，一边等着在外寻亲的丈夫归家，可孩子逐渐长大，丈夫却始终杳无音信，绣娘并没有放弃等待，直到有一天，丈夫终于来信了，但来的，是离开。’

　　故事还没讲完，唐安就听见张子澍轻轻的喘息声，他们遇见的陈奶奶，应该就是那位绣娘。

　　唐安轻轻把门关上，就去找蒋曼了。

　　蒋曼和唐安一道回来，刚一进门，就被霍玺拽走了。

　　霍玺带蒋曼来到茶山附近，曲径通幽。蒋曼看着非常兴奋的霍玺，兰溪镇的景色确实不错，但他们，也来了好几天，除了吃饭和去了一次纺织厂，其余时间，蒋曼差不多都在和霍玺闲逛，再好的景，也不能这么看，而且也到晚上，蒋曼还有事情，想和唐安商量。

　　在思考半天之后，蒋曼还是决定先走，她刚想开口，就听见霍玺大声说道‘曼曼快看，今天的日落，最是好看。’

　　蒋曼一抬头，瞬间如痴如醉，一整片天，都被赋予相同的颜色，蒋曼看了看身旁抱住她的霍玺，要不是这么兴奋，应该就能亲上了。

　　回来路上，蒋曼对于刚刚的没亲上，耿耿于怀，霍玺倒是还很兴奋，一直想牵着蒋曼的手转圈圈，蒋曼没搭理他。

　　刚进茶舍，霍玺就被张子澍叫去了。蒋曼去找唐安，发现云露也在。

　　原来唐爹收到宋庭言的亲笔信，想求北平名伶，成先生，过几日献唱，提出的价钱，十分丰厚，也承诺唐老板，要是能成，额外答应一件事，说到做到。

　　唐安看着云露带来自家爹的信件，上面写着‘全凭你心意，爹自会护你。’

　　成先生这个名字，和坛坛一样，都被唐安尘封在记忆里，再次提及，恍若隔世。

　　唐安自小，无拘无束，在三岁那年，刚刚会走，就喝光了唐爹整整一坛梨花醉，父女俩一起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倒也没事，唐爹看唐安小小年纪，酒量了得，笑得是地动山摇，亲自取名坛坛。

　　后来唐安实在贪酒，唐爹管也管不住，就把唐安送去北平，交给好友教导。

　　唐安在北平，一晃就是十余年，直到前年，才回到临城。

　　而在北平的十余年，唐安过着一种生活，又仿佛经历了，很多种生活。

　　成先生成名于五年前，当一出场，世人唤他，做天外仙。

　　从落到梨园，至消失匿迹，仅半余年。有传言，成先生太过入戏，已然疯魔。也有传言，成先生傲骨孑然，不理世事。

　　唐安回想着往事，竟有种前世之幻。知道她是成先生的，除了亲眷，大都没了。她没想到，如今，还有人在找成先生。

　　唐安直直的盯着茶杯，蒋曼看她的眼神，暗道不好。上次看见唐安这种眼神，是蒋曼不愿再提及的过去。

　　蒋曼晃了晃唐安的胳膊，把她晃回了当下。

　　思量很久，唐安看着蒋曼和云露说，准备纸笔吧，一封给我阿爹，告诉他，看中兰溪梅家新厂的，就是宋庭言，望阿爹尽快做准备，保重。

　　另一封我写，请阿爹代我交给宋庭言，唐安在纸上写道‘经年变化，沧海桑田，在下容声尽毁，平生本事早已不复，尚且苟活，成先生已是妄念，将军珍重。’

　　写完回信，唐安灌了两壶凉的茶水，逐渐恢复如常。

　　要不是答应阿爹，唐安真的想，再灌几坛梨花醉，能溺一时，是一时。

　　云露回去送信，蒋曼看着唐安，从坛坛到成先生，再到唐安，她不想唐安在沉溺过往，她本应是这天下，最无忧无虑的女子。

　　唐安看着蒋曼担心的神情，劝说道‘不用担心，那宋庭言，不是真的在找成先生，是为了满足他的欲念罢了。’

　　张子澍睡了一会，就醒了，唐安讲一半的故事，完全正确。

　　虽然已经了解差不多，但涉及多面，张子澍必须，早做准备。他和霍玺商议战地布局，最坏的结果，就是双方，兵戎相见。

　　宋庭言不知张子澍在兰溪镇，张子澍此行，也未带多少兵，‘旗鼓相当的局，就看鹿死谁手了’。张子澍眼神狠戾。

　　兰溪镇近几日天气格外好，张子澍和霍玺布好了局，梅逸霖也让林逍，凭着和后厨胖婶攀交情的关系，让祁伟扮作小厮，提前准备了。自从徐初礼派来几个人装作胖老板家亲戚，被他在路口亲自赶走后，胖老板就忙着整理家产去了，天不亮就出发，傍晚才回来。

　　徐初礼那边也没有大动作，除了唐安偶尔走神，一切似乎都在计划内。

　　张子澍和唐安，多数时间都共处，那天之后，张子澍就发现唐安略有异样，但他没声张，暗地里问了蒋曼，蒋曼只是说，唐安想家了，也没多说。

　　张子澍明显觉得不对，青龙帮千金离家多年，根本不是这般，对于唐安的过去，张子澍一无所知。他和唐安，都没有向对方敞开心扉，这无解的感觉，张子澍感到十分无力，但他尽力陪在唐安身边，除了厨房，就是抱抱。

　　无论是谁，都不能预知未来，有血有肉的人，就会有伤疤，但我确定，我会一点一点，走向你，我愿意先朝你走来，这是张子澍想说的。

　　在张子澍二十四小时的陪伴与抱抱之下，唐安恢复的很快，因为她知道了，等着她的，不仅是未来，还有身旁的他。

　　梅大公子除了和张子澍商量事情之外，其他时间基本上都跟在慕宁身后，张子澍和唐安一来，别的好处倒还不显，梅逸霖是轻松不少，有了大把时间，也不再提心吊胆。整日跟着慕宁看云锦，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整个人是神采奕奕。

　　唐安心绪不宁的几日，张子澍贴身陪伴，本以为会错过故事的下半篇，但唐安也已非当年，能爬出来，自然也会有变化。

　　对于云锦的织造方法，慕宁十分认真，眼看已成。

　　后厨胖婶和林逍炫耀了酒楼新出的菜色，说等贵客走了，一定要请他和他的朋友尝尝，林逍借机问，贵客何时到，就在后日。

　　晚上吃饭，慕宁难得从纺织厂回来，她告诉大家‘幸好陈奶奶，送来了她画的云锦织造图，我才能做出云锦。’

　　‘前几日陈奶奶来纺织厂找我，叫我之后去找她，但最近太忙，我也忘了，没想到她亲自给我，一会儿我要去好好谢谢她’慕宁说清事情原委，张子澍和唐安瞬间对视，连忙叫上所有人，可能就快要来不及了。

　　张子澍护着唐安，霍玺牵着蒋曼，梅逸霖也紧跟着慕宁，他们到陈奶奶家门口的山坡上，依旧有一大片桂花。门窗紧闭，也并没有守卫，张子澍看到桂花树下，有挖了一半的土，挥手示意慕宁。

　　慕宁心领神会，轻轻扣了扣门，故作轻松说道‘陈奶奶在家吗，我是慕宁，我来看看您，不知道方不方便’

　　半天才传来声音，陈奶奶声音薄弱，说‘进来吧’

　　张子澍示意霍玺留在门口，他们和陈奶奶有过一面之缘，人，必须要救。

　　慕宁和梅逸霖先进门，唐安和张子澍紧随其后，一进门，张子澍就看见了传说中的贵客，宋庭言。

　　宋庭言看到他们，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看着张子澍牵着唐安的手，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看来传言，终究是传言。’

　　张子澍把唐安护在身后，依照长辈之礼，唤了声‘宋将军’。

　　唐安看着宋庭言，面色和善，容貌自然，虽年岁不小，但身姿伟岸，不输正值壮年的男子，着玄色长衫，眼眸阴郁，倒让唐安想起了初次遇见的张子澍，既求成先生，又似求一轮悬月。

　　梅逸霖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宋将军，张子澍一行人是为了梅家新厂而来，梅逸霖权衡利弊之后，率先开口道‘在下梅逸霖，见过宋将军。’

　　‘小妹负责梅家纺织产，偶然间得老夫人指点，今特来感谢，没曾想遇见宋将军，将军既来兰溪，在下对兰溪也颇为熟悉，不如今晚，宋将军下榻寒舍，指教一二’。

　　宋庭言看着这几人，忽然笑了笑，说道‘我一会便走，就不麻烦梅少主了，没想到在兰溪镇，能遇到张司令和青龙帮千金，也算缘分，我算是各位长辈，既然遇上，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可好’

　　宋庭言看了看陈奶奶，轻声问道‘姨母，此事，是你来讲，还是我来’

　　陈奶奶看着僵若木柱，颤抖不止的宋庭言，哭着问道‘你又为何这般折磨自己，既然你还是有疑问，我再，最后一次，说一遍。’

　　三十年前，得我妹夫荫蔽，陈家上下，如日中天，当时我们两家，和和美美，就在我们以为，日子会愈发安稳时，我妹妹和妹夫在行商的路上，三月之内，杳无音信。我们焦急不已，彼时孩子年幼，我夫君，便一人去寻我妹妹和妹夫，可最后留给我的，是亲人皆亡的消息。

　　陈奶奶眼里含泪的看着宋庭言‘孩子，你每年这时，都来一次，过往已逝，不如放过自己’

　　霍玺在门外，听着屋子里的故事，忽然听见一阵响动，霍玺叫林逍盯在这，他去看看。此人行动甚是隐秘，可惜今晚，碰上了霍玺。

　　宋庭言看着陈奶奶，如鲠在喉，半天才说道‘时至今日，姨母还是不能如实告知吗，念在养育之恩，我已给过姨母数次机会了。’

　　陈奶奶不明所以，宋庭言忽然折断手里的扇子，大声道‘不如今日，我来告知姨母’

　　宋庭言刚要说话，一个身影闪过，直奔陈奶奶，张子澍一把奔过，试着抓住对方手臂，但对方十分敏捷，躲过张子澍，伸刀之奔宋庭言，梅逸霖和宋庭言各执一边，三方打斗，才将对方按住。

　　宋庭言拽下对方面罩，陈奶奶看到，直直的退了几步，但很快就上前，踹了对方几下，因为，对方不是别人，是陈奶奶的儿子，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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