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一把青

　　“柳线摇风晓气清，频频吹送机声，春光旖旎不胜情，我如小燕，君便似飞鹰，轻渡关山千万里。一朝际会风云，至高无上是飞行，殷情期盼莫负好青春……”
　　另一头，洛阳，教官宿舍里留声机正咿咿呀呀，传来歌声旖旎悠扬。
　　芊仪端坐在书桌前，安安静静捧着英文课本备课，左侧放着伟成下训后托人新买的画报，司令部的电报也被搁置在一旁。
　　芊仪感到自己被身后男人扑面而来的气息裹挟，她放下课本，轻轻抚着那人的臂弯，“这么早就下训了？”

　　“是啊，”身后的男人笑了笑，鼻息吹向她的颈窝，“回来的不巧，打扰华南师大英文科的女学生备课了。”
　　仪站起身，抬头替他理了理教官服，笑得温婉，“饿了吧，我去做饭。”
　　刚要转身，却被那人轻轻扣在怀里，“不饿。这几天一直在加练，都没来得及好好陪陪你。”
　　芊仪依旧笑着，余光微微朝窗外一扫，“老夫老妻了，也不怕你的学生看到。”
　　江伟成闻言，低头向窗外看去，教官宿舍正对着操场，下训后总能看到几个光着膀子大汗淋漓加训的学生。
　　彼时，窗外暮光四溢，浓云欲坠，火烧云和绯红的晚霞在黄昏里肆意追逐，被晚风吹起的窗纱矜持的附和着天边无限浪漫，随着那句“我如小燕，君便似飞鹰，轻渡关山千万里……”悄悄拍打着窗杦，但温柔霞光丝毫不吝啬给予她的美好，皎洁的纱竟也染上几分红。
　　“芊仪，今天的晚霞很好。”
　　芊仪闭上眼睛，由着晚风扑面而来，“是啊，希望这样的日子，过得慢一些。”

　　也不知道在窗前站了多久，窗外暮色渐浓，这份宁静还是被楼下操场的口哨声打破。
　　“教官！天都黑啦！”
　　江伟成赶忙探出头，“哎！哪个菜鸟，明天集体加训！”
　　芊仪忍不住嗤笑起来，转身将窗户关好，“好啦，明天他们该怨我这个师娘了。”
　　“现在饿了吧？我去做饭。”
　　看着转身离开的背影，江伟成缓缓坐下，拿起角落里的电报，不自觉地蹙起了眉。
　　此时共军千里挺进大别山，武汉和南京已有威胁感；而东北战场秋季攻势凶猛，国民党军军力主要被压缩在锦州、沈阳等地区，战势紧急，司令部催战起飞的命令一下再下。

　　许久过后，江伟成关了台灯，在黑暗中闭上了双眼，沉默不语。

　　饭桌上，芊仪仔细将菜夹到他碗中，“今天司令部的电报，你看过了。”
　　江伟成未曾停顿，“看过了。”
　　“小邵带队，向来是谨慎小心的，但终归少了些冲劲，你的飞行夹克，我今早已经烫好了。”
　　“芊仪，我不去。”
　　“我在航校教他们的，从来都是保家卫国，与敌同归于尽，没有将子弹射进同胞身体的道理。”
　　芊仪缓缓将手中碗筷放下，看着眼前的男人。
　　“所有学生里，我最喜欢郭轸，他和我最像，聪明，自视甚高，看不起那些菜鸟，甚至那些在地上爬的陆军，但要把子弹对准那些保护过的兄弟和百姓，他肯定第一个不愿意。”
　　江伟成停下手中的动作，牵起芊仪的手，“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我身后，为我撑起大后方，但那一秒我实在看过太多次，每每劫后余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芊仪，我亏欠你良多。”

　　墨婷说，她很喜欢在周家堡的日子。
　　周家堡的天空和仁爱东村的很不一样，抬眼望去满是低阔纯粹的蓝和光秃秃的榆树，不见依旧青葱的梧桐。
　　但是因为有朱青和513在，周围景色如何变化早就变得不那么重要，她们和之前一样，在草垛旁闲坐，静静等着晚霞落下帷幕。
　　“513到了周家堡好像变得更懒了。”
　　朱青笑道，“因为513看到了它的朋友，在朋友面前人就会变得放松，慢慢露出自己原本的样子，513也一样。”
　　墨婷笑起来，认真回道，“嗯！我们也是朋友。”

　　“哎呦，做朋友好啊，以后墨婷找你补习就不付小费了，赚到了。”也不知道小周什么时候走来，拍了拍墨绿色的旗袍，在墨婷边上坐下。
　　她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孩子，微微撑着下巴道，“以前这一片，可都是我周玮训的主场，可惜啊，去了南方，遇到了这辈子最大的敌人，主场变成了一个几步路就到头的村子。”

　　朱青想起了师娘，问道，“这是你嫁给飞行员后，是第一次回来吗？”
　　小周只是叹了口气，“是啊，芊仪和我的，都是不被爹娘看好的婚姻。”说完她立马补充道，“哎，不过我可说好，幸不幸福只有自己知道，免得到时候你不愿意了，郭轸怨我。”
　　朱青看着墨婷小声笑道，“小墨婷，这话可要如实告诉你郭叔哦。”
　　“你这丫头，就不怕我到时候举报到空军司令部，告诉他们你伪造现场私藏军官，郭轸没死成，抓他回去？”
　　“队娘想郭轸回去，是因为怕郭轸和教官都走了，大队长独自带队，没有了得力干将和帮扶，打仗会少些胜算。”
　　小周低头看了眼脚边的草垛，又迅速抬起头，“之前……我让郭轸顶罪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们。”
　　朱青看了眼远方辽阔天空，“都过去了，队娘，以后的路，我们会好好走。”
　　她转向小周，逆着光，让习习吹来的晚风拂起及肩短发，“我相信队长不会是他们口中会不顾别人性命炸毁村子的人，不管是胜，还是败，都能平安回到你身边。”
　　……
　　“谢谢。”
　　夜幕终于要降临，一排排平房慢慢被墨色深渊吞没，等到它再无迹可寻的时候，又如绝处逢生一般，在角落亮起一盏孤灯，骤然撕破黑夜的口子。
　　朱青回到厨房，接过葛大娘手中的汤药，像往常一般送到郭轸房里。
　　“青，你回来了。”
　　朱青轻轻放下汤药，“大娘说，今天加了几味药，味道要苦一些。”
　　“苦啊，我能忍。但是今天睡得不好，手压得有些麻了，没有知觉……” 郭轸轻轻伸展了没有打上石膏的手看了眼朱青，”但是也不碍事，不碍事。”
　　说着就要伸手拿起汤勺，却被朱青夺了过去，“这次，我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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