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

　　妈妈的葬礼，办的很隆重。爸爸说，她爱面子。葬礼过后，我们家欠了一屁股债。又由于爸爸不能出去工作，在家带我们姐妹，所以，我和姐姐的学费没了着落。
　　曾经一度，妈妈去世后，爸爸靠烟生活。他白天抽，晚上抽，抽的都是劣质的烟。一个一个烟圈从爸爸嘴里吐出，在屋里环绕，像阴天。然后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他也不做饭，姐姐就自己做。端给他吃，他也不吃。后来，二娘来我家，临走的时候对我和姐姐说：“苦了两个孩子了。”自从那以后，爸爸就没再颓废过。他做家务，做饭，下田，养牲口。但是由于以前妈妈治病的钱和办丧礼的钱花了很多，他欠了很多的债。那一年到了交学费时，他拿不出钱来。
　　农村里，女孩子是不受重视的。女孩子上学，只要能认识几个字就行了，而男孩子一般是父母的希望，父母会支持他考学。很多人劝爸爸别让我们上学，反正是两个女儿，早晚要嫁出去的，家里又没钱，让她们在家里帮几年农活，等长大了，找个人家嫁了。但是爸爸不同意，说一定要让我们都上学，还要上最好的学。爸爸经常告诉我们姐妹俩，农村是害人的地方，只有好好上学，走出农村，才能真正获得自由和幸福。
　　开学那天，我和姐姐都不愿意去。因为我们不想为难爸爸。爸爸从外面回来，拿着一个纸袋，他坐在桌子旁，从纸袋中拿出一沓钱票子，摆在桌子上，对我们俩说：“拿着，上学去。你们给我好好读书，我不求你们将来能养我，只希望你们别留在农村。不管多累，我都顶得住。”
　　瘦小的爸爸，当时在我的眼里，显得十分高大。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爸爸一边照顾家里，一边做一些零活，外加借二叔家的钱。二叔家是做工程的，家里有几个钱。但是我并不喜欢他。他蓄着一个八字胡，整天在街上闲走。村上欠他钱的有几户人家，看见他，都要低声下气地给他问好。他总是拿两个大珠子在手里转来转去，有时候看见我们姐妹，还笑笑说：“哟，这俩姑娘，越长越俊了。”我害怕他的那双小眼睛里的光，像老鼠一样。每年爸爸在外面做零活的钱发下来时，都要第一时间还给二叔。所以家中常常没有剩余的钱。
　　后来，姐姐没有考上当地最好的高中。爸爸当时不服气，说姐姐很用功，如果进了那所高中，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但是要想进那所学校，是要花很多钱的。于是他向二叔借，把姐姐买进了那所学校。当时村上的人都说爸爸不值得，爸爸就装作听不见。而这一次，爸爸再也没有还清这笔债。因为爸爸病了，脑出血，住了几天院，爸爸嫌贵，不住了，自己回家打点滴。医生说，他以后不能太过劳累，也不能再抽烟。
　　姐姐大我三岁，她上高中那年，我升初中。她考大学那年，我升高中。所以那一年，姐姐考进了大学，我则升入了姐姐那所高中。我的分数超过了分数线，所以没有花很多钱。爸爸一直夸我俩争气。笑得合不拢嘴。连脸上的皱纹，都少了很多。
　　三年以后，我又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大学。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爸爸很开心。他说他毕生的愿望总算实现了。爸爸没有文化，只上到小学，他说我和姐姐帮他完成了大学梦。在村上，出一个大学生都很稀罕，而我们家，却出了两个。爸爸一直引以为豪。
　　此时，我已经长大成人了。这些年，在这种环境中，我渐渐懂事。在学校里，我很少和同学说话，我总是觉得有些话题是刺痛我的。而在家里，我却装的极其活泼，是爸爸的开心果，逗他乐呵。所以，我总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性格极其不稳定，用我的话来说，就是人格分裂。我很善变，有时候对人很好，有时候又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忽冷忽热。
　　这也是为什么，商丘总是理解不了我。我并不从和他说过我的经历。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我一直待在家里，很少出去。二叔经常来我家，一坐就是一下午。他总是转着两个大珠子，盯着我说：“亚西长大了，是大姑娘了，漂亮的哟。”我害怕他，说不出原因。也许，这是人天生的自我保护能力。有一次，爸爸不在家，他在我们家自己坐着，自己倒茶喝。然后走进我的房间，说要看我这些年学了什么书。他在我的书桌上乱翻，然后突然对我说：“亚西，你今天要是从了我，你家欠我的钱，我就不要，如何？”然后他猛的扑向我，撕扯我的衣服。我害怕极了，拼命地反抗。我一边哭一边推开他，这时，爸爸从外面赶回来，看到二叔，拿起一根旁边的棍就打向他。二叔指着爸爸说：“你别忘了，你欠我多少钱。亚西也算是花着我的钱养大的，我有权利这么做。”爸爸扔下棍，指着二叔，浑身颤抖地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要你一分钱，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现在你给我滚！”二叔忙不迭地逃离了我家。
　　那个暑假，因为爸爸一直要在外打工，又怕我再受欺负，所以，就让我提前来南京。他说，让我不用担心钱的问题，安心念书。还说只要再过四年，我就再也不用回农村了。
　　所以，我提前来了南京，遇见了没回家的顾康。
　　大一的暑假，爸爸本来说不让我回家的，但是我想爸爸，我一年没有见他了。所以我毅然地买了回家的车票。
　　再见到爸爸，觉得他老了好多。头发几乎白了一半，皱纹也快成叠堆的了。家里的东西都显得脏了，不知是我看多了城市的干净，还是爸爸没时间打扫。
　　二叔得知我回来，非要来我家看望，说是他养的姑娘，自己也怪想念的。爸爸推辞不了，他还欠二叔的钱。于是二叔跑我家比跑自己家还勤快。还老是说我出落得更漂亮了，好像那件事他早就忘了。
　　爸爸总是对二叔说我要忙着复习功课，没时间见他，我知道这是爸爸在帮我找借口。但是二叔还是不时地就会光顾我家，提前连声招呼都不和我爸打。
　　我很提防他，尽量不和他说话。
　　狗改不了吃屎。
　　一天，爸爸不在家，二叔又来了。他若有其事地对我说：“你爸爸他太累了，一身的病，还总出去干些累死人的活。”我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果然，他靠近我说：“如果你愿意，我就出钱供你读完大学，不用你还，也省得你爸累死。”然后他就扑过来，撕扯我的衣服。我对他早有防备，于是假装看见爸爸，冲着门外喊：“爸爸。”二叔紧张地松开我，我趁空逃出了家。
　　我在外面一直躲到天黑。
　　当我看到我家的灯亮了的时候，我知道是爸爸回来了。
　　我一身疲惫地走进家。
　　看到爸爸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爸爸顿时明白了，牙咬得几乎听见声响地骂：“畜生。”他拿出一根烟，将要抽起来。
　　“爸，你哪来的烟？我在学校时，你不是说戒了吗？爸，别抽。”我擦干眼泪，不想让爸再担心。
　　“明天回学校吧。爸知道你受委屈了。”爸折断手中的烟，帮我收拾行李。
　　所以，我又不得不再次提前回南京。
　　而一次，我又遇见了卜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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