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唳长陆

　　第二天，李家就置办了像模像样的丧席，院子里摆了许多四角方桌，桌子上菜肴丰盛。小麻雀和小道人很识相的坐在墙角处，不惹人眼。

　　半道上，小道人借说如厕，离开桌子，他刚一走，就上了硬菜，圆乎乎的大肉丸子，同桌的几个馋佬虎视眈眈。幸亏小麻雀常跟着老扁担坐席，都有经验了，带了一个老大的木勺，一舀一收，稳稳妥妥两个大肉丸子进碗。

　　小道人回来后，神情凝重，小麻雀不知，兀自将抢到的丸子塞给他，却听他在耳边低语道：“李长根死状很是蹊跷，怕是不能入土。”

　　满院子都是和李家有交情的人，小道人说这话有些不妥，但他不通人情世故，小麻雀只好稳住他：“现下只管吃喝，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直到天黑，丧席才散，宾客和李家打了招呼安慰了几句，便拖家带口的离开了，李张氏看着人远去，不甘心的骂道：“就送了十几个鸡蛋，一大家子来蹭饭。”

　　“你闭嘴。”李四水怒道。

　　李张氏到底惧怕自己男人，不敢再说，转而哭哭啼啼起来。

　　等到人都散了，小麻雀才带着小道人来到李四水面前。

　　“小麻雀，明儿我儿上山，有劳你了。”李四水拜托道。

　　“李施主，令公子不可发葬入土。”不等小麻雀周旋，小道人迫不及待的阻拦道。

　　李四水一向不苟言笑，小麻雀小的时候就怕他，所以一见他粗眉耸起，心知不妙，忙打圆场：“李叔，这是我的朋友，很有些道行，你也看过长根大哥尸首，他的死状着实古怪，怕是背后有什么隐情。”

　　“呸，你这没爹没娘的东西，在外头结识了不三不四的混子，佯装样子，想来骗财，我儿凄惨，你还不让他入土为安，是何居心？”不等李四水开口，李张氏首先不应，本就对小麻雀吃席自带大木勺的馋痨样不满，现下得了机会破口大骂起来。

　　李四水在外闯荡，也有些见识，自己儿子死状的确怪异，若是有什么冤屈，他自当要查清楚，见小道人虽然年纪不大，却一身正气，想来不是混迹江湖的市井之徒，于是耐着性子问：“那你说说，不埋葬，难道要在这屋子里摆一辈子吗？”

　　“不可，令郎身肿发绿，有了尸变的迹象，依我看，还是一把火烧了，不然说不得会为祸一方。”小道人严肃道。

　　小麻雀一听就知不妙，小道人不懂迂回，直白让人烧尸，这对主人家是大忌。

　　果不其然，李四水面色难看，双拳紧握，直言：“放屁，我见你年纪小，不跟你计较，天色不早，还请回。”

　　小麻雀二人相当于是被轰出来的，也不怪李四水，你让老子烧儿子，这如何下手？况且世人都希望过身之后全须全尾入土为安，酷刑里头才有挫骨扬灰呢，但见小道人神色执着，只好分析道：“人家是骨肉至亲，你让人当爹的把儿子当作柴火棍子往灶洞里头一丢，是不是有些残忍？”

　　小道人听了，一脸严肃的反驳道：“我不是让他把李长根往灶洞里丢，灶洞才多大点？李长根膨尸肿胀，须得架起火堆烧才行。”

　　打比方，懂吗？小麻雀无语，这小道人就是死脑筋，只好跳过这一茬，反问：“你为何非要烧尸，你是觉察出有什么不妥了吗？”

　　“你听说过刀劳鬼吗？”小道人问道，见小麻雀摇头便解释起来。

　　刀劳鬼常居深山，其声咆哮如风雨声，故常在暴雨天气出现，借雨声雷声掩饰，伺机而动，口吐剧毒，以此伤人性命。

　　“前夜风雨大作，昨天清晨就见李长根衣衫滴水坐在田边，应是我们走后不久，他毒发而亡。”小道人对自己当时的疏漏心生愧疚，若是他早点察觉异状，拔出尸毒，保不齐能留条性命。

　　“各人自有命数，这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小麻雀劝道。

　　小道人点点头：“李长根被尸毒侵袭，若是不烧毁尸身，我怕他会变成第二只刀劳鬼。”

　　怪不得小道人坚持要烧尸，但这怎么跟李家解释？只怕李张氏头一个要冲上来和自己干架。思索良久之后，才伏到小道士耳边悄悄摸摸道：“不若等他们把李长根下葬后，咱们再去刨尸焚烧。”

　　“这好吗？”小道人有些迟疑。

　　“那你说怎么办？李家叔婶最是固执，要是能劝的动，也不会如此费心思了。”小麻雀泄气道，如今一盘算，只能悄悄摸摸的烧尸，总归李家人不会再把李长根的墓给刨开查看李长根过的好不好长没长高吧!

　　“也没别的办法了，但是要快，时间拖久了，恐生变异。”小道人点头妥协。

　　“放心，李家明儿一早就要抬棺上山，还让我早去准备呢。”小麻雀安抚道，随后二人梳洗一番，吹熄烛火歇下了。

　　第二天，天光未亮，二人便赶到李家，却得知李家要再停尸三日。原是李四水也觉得大儿子死的凄惨，怕盲目入土会对家宅不利，便连夜去隔壁村子里请了一位看邪事的灵婆子，那老婆子说李长根壮年而逝，唯恐冤魂难安，需停灵三日，让他魂魄去世间转转，了却对人间的眷恋，方可入土为安。

　　那老婆子话说的圆滑，想的法子也让人能够接受，不像小道人直愣愣的说要烧尸。

　　但小道人得知老婆子出的馊主意，也顾不得尊老爱幼，跳起来责备道：“你个丑老太婆，尽出损招，招摇撞骗。”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灵婆也跳起来，甩着长烟杆，要敲小道人脑袋。但她年纪大了，敲了几次都没敲中，只好双手掐腰站在原地，中气十足的骂了起来。

　　乡下妇人骂架，跟唱一样，说的又都是俚语，小道人听不懂，只好求助小麻雀：“雀弟，这老婆子唱的啥？”

　　小麻雀眼皮子直跳，概括道：“就是祝你断子绝孙的意思。”

　　灵婆自觉被愣头小子冒犯，一直口吐污言秽语，小麻雀实在听不下去，拉着小道人要走，抱怨道：“不骂男人矮小，不说女人丑老，你伤了那老婆子自尊，她能饶了你吗？”

　　小道人被拖出李家，垂头丧气道：“那能算女人吗？”

　　但是人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灵婆，就算没啥真本事，忽悠人的本领也强着呢，这乡下人都得给她几分面子，蓦地叫一个外乡小子教训，自然又怒又气。偏李家人又吃这一套，听信她的话，要停尸三日，小麻雀也不能上门抢尸吧。

　　二人有些气馁，本打算离开榆树村，但未免李长根的尸体生变，只好暂时休整，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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