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夜色未尽，红衣身影在夜色微光中轻轻落在反秦联盟的基地中。璎珞环视一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于是悄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次出去追杀柳梓枫是自作主张，不宜让别人知道。众位首领对这件事的意思都是宜小不宜大，虽说多数人都对柳梓枫或多或少有些怀疑，但是一是没有确切证据，二也是不想把这件事挑上台面。毕竟柳梓枫算是项氏一族的人，公开怀疑她会让联盟内部不稳定。本来百家之间就各有所求，长达几百年的时间之间也一直互相攻击不断，此次只是因为反秦这个共同的目标才聚到一起。更何况项氏一族与诸子百家中大多数人的理念本就不同，若是公开怀疑柳梓枫是内奸，只会把本来隐藏着的矛盾提前暴露出来，因此众位首领的意思都是这件事能不提就不提。
　　只是璎珞向来对这些深藏的矛盾不屑一顾，在她看来所有挡路的障碍都是越早清除越好，若是留着叛徒谁知道她哪一天会做出什么事来。更何况这个柳梓枫她看不惯已久，这女人整天摆着一副冷若冰霜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清高冷傲得不可一世，真是让她看得讨厌至极。这次逮到柳梓枫的嫌疑，她自然不想错过除掉她的机会。所以她才会不顾首领们的禁令独自去追杀。
　　璎珞的身影消失后，林间突然传出一个压低的声音：“少主……”
　　紫衣的少年面色似乎有些黯然，隔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楚晚，回去吧。”
　　“不用管她么，柳梓枫怎么说也是我们的人。”祁楚晚有些忧虑地看着璎珞消失的方向。
　　少羽皱起了眉头，淡淡道：“罢了，没关系的。璎珞这次没有成功短时间内不会再行动，其他人也不会现在就想把矛盾激出来。现在联盟立足不稳，不该招惹的麻烦就不要管了。另外柳梓枫自己会有分寸的。”
　　“可是端木姑娘是墨家首领之一，这次被阴阳家劫走墨家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柳梓枫是不是内应这点用不了多久一定会被提出来。”
　　“这也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柳梓枫快些解决这件事。”少羽抬头望向将近黎明的夜空，无声的叹了口气，“早晚……总是要分开的……”
　　祁楚晚看着自小服侍的项家少主，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处在项氏一族主人的这个位子上，他要背负的只会越来越多……
　　※ ※ ※ ※ ※
　　此时整个反秦联盟内气氛充斥着压抑与不安，数天前的阴影还未退去。诸位首领聚在大堂中，俱是愁眉深锁。屋中沉重的空气仿若凝固，许久，终于有一声巨响打破了沉寂，却是大铁锥狠狠锤了一下桌子，恨恨道：“可恶！这算是怎么回事？这么隐蔽的地方放手这么严密，她们怎么进来的！”
　　“阴阳家怎么找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还会不会再来。”巨子低沉地说道。如今再谈已经过去的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关键是这里还安不安全，敌方下一步会怎么做。
　　儒家掌门伏念沉吟片刻，说道：“我认为他们不会来攻打这里。上次阴阳家的人目标虽然看起来只是针对端木姑娘，但是这里的情形他们恐怕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我们这里地形复杂，兵马也不少，嬴政想要强攻也不是那么容易，必定要损失不少。天下初定，上次机关城之役秦军损失也很大正需休养，所以没有完全的把握他是不会来攻打的。只是……若是像这次一般只派几个高手潜入也会给我们造成很大的麻烦。”
　　提到数日前，气氛再次压抑起来，众人都不禁回想起那日的事情。那时端木蓉刚刚醒转不久，还未恢复精神，只在房中休憩，而众人都很关心她，每日总有几人守在她的房中照料。那日在她身边的是凌蝶、阿徵和一有空就跑来的盗跖。端木蓉躺在榻上，睁着还是呆滞的双眼整整地盯着屋顶。
　　房中一直都有一种很凄楚的气息，因着端木蓉始终未恢复神智。千言每天都会来诊视，一切迹象都显示端木蓉的身体在好转，唯有一点，她似乎除了正常的生理反应以外再没有清醒的神智。跟她说话，她会眨眼会开口，但是嘴中永远只会发出轻微短促的气声；扶她活动，她会依靠着慢慢走动，但是只能跟着带路的人；喂她吃饭喝水，她会吞咽会知道是否足够，但是没有任何其他表示。种种迹象都表现她似乎变成了一个机械，而非一个人。在众人的忧虑下过了半个月，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端木蓉的神志却慢慢回来了。虽然还是不能说话没有表情，但是她已经能对别人说的话做的事有一些回应。
　　因此，此时这间病房中的气氛还算明朗。盗跖做为墨家首领之一总是要有事处理，不能时时呆在这里，难得得了空，便跑来这里和端木蓉说话，也不管她能听懂多少。气氛正好，远处却传来一声巨响打破了安详。为了让端木蓉安心养伤，这间房间的位置比较偏僻，而声音传来的方向距离这里最近。盗跖皱了一下眉，有些不舍，但是自己毕竟身为首领并且离出事的地方最近，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于是向两个女孩交待了一声：“我去看看出了什么事。”转眼间就不见人影了。
　　留在屋内的凌蝶轻轻拨着手边的筝，试图用柔和的音色安抚因听到巨响而略有些不安的端木蓉。阿徵年纪还小，有些好奇，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向发出声响的方向张望。传来声响的地方是林间，阿徵看不到什么，抓了抓头发打算回房间。突然，她感到眼前摇晃了一下，再回过神时却看到自己面前是一个朴素却安详的小村村口。
　　阿徵一愣，这里是哪里？我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好眼熟，这是……啊，是家啊。她恍惚了一下，为什么自己会想为什么在这儿，不是本来就要回家的么。阿徵慢慢走向村里那间熟悉的房屋，到家了……她看到娘站在门口，向她招了招手，看到刚刚从田里回来的爹站在院子中擦着汗。她开心地笑着，小跑着进了家门，看到娘已经准备好的晚饭……回家了呢……
　　青色长裙的女子走到阿徵面前，看着这个小女孩软软倚在门边，双眼茫然地看着前方，却对走到面前的女子毫无反应。
　　“季和，都解决了？”冷淡的语调在女子身后响起。
　　季和回身低下头，恭敬答道：“是，暗月大人。”
　　蓝若烟瞄了一眼倒在门边的阿徵，走进房间。房间内，凌蝶颓然伏在自己的筝上，和阿徵一样毫无知觉，而端木蓉仍旧木然躺在榻上。
　　蓝若烟满意地看了看这个情形，对季和说道：“很好。现在就等着她来了。”
　　“暗月大人……”季和有些犹豫地开口，“我们现在把端木蓉带走就可以了吧。”
　　蓝若烟眼中寒光闪过，唇角慢慢翘起，轻轻道：“那怎么够。难得来这里……不给我亲爱的师妹一点见面礼怎么行呢？”
　　“大人……”季和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蓝若烟没有在意季和要说的话，唇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悠悠说道：“来了啊……”
　　狂风忽起，虚掩的屋门被一阵疾风猛地吹开，化为利刃的风直直冲着蓝若烟的面门袭去。蓝若烟面上仍保持着嘲讽的笑意，身形微微一晃就闪过了那几道凌厉的风刃：“柳师妹，太过急躁可是你的大忌啊……”
　　一个绿色的身影在门外忽现，柳梓枫用旋风将自己护住半浮在离地一尺的空中，满身戒备地看着屋内的两个人，却没有答话。
　　“哼……”蓝若烟轻轻冷笑一声，缓缓向门外踱去，淡淡向季和吩咐道，“把端木蓉带出来。”走到门外，与柳梓枫两厢对峙，说道：“师妹你真不念旧情啊，看到师姐居然就这么打招呼？”
　　“……把端木姑娘放下。”柳梓枫眼中闪过一丝阴影，没有回答，转而向蓝若烟身后的季和说道。
　　“那可不行，这个女人现在对我们可是很重要的呢。”蓝若烟瞟向被季和扶着的端木蓉身上，“这副身体……大人们都很感兴趣。”
　　“放下她！”柳梓枫突然一道风刃袭向蓝若烟，自己却拔剑斩向季和扶着端木蓉的手腕。有兴趣？她当然知道他们为何对端木蓉感兴趣，端木蓉到他们手里会比现在这个样子更悲惨。而若是蓝若烟和季和在这里将端木蓉带走，自己必然会被怀疑，诸子百家之间本来就矛盾重重，自己再被怀疑只会让联盟内部的裂隙更早显现。她紧紧抿起唇，这就是蓝若烟打的主意吧，既可分裂反秦联盟又可把自己逼上绝路。只是不想继续留在阴阳家了而已，为什么要这么逼自己？当初学艺的时候几个师姐妹之间明明关系那么好……柳梓枫心里一揪，手上的剑更凌厉的几分。
　　季和把端木蓉推向一边，自己不躲不避，直直看向柳梓枫，眼神突然变得深远，同时双手一动一阵缥缈的香气淡淡从手间扩散出来。柳梓枫一惊，慌忙移开视线止住去势，又运起风将那阵香气吹散。昔日沉香，季和最擅长的阴阳术，中者会沉溺于想象中的幸福欢乐中不可自拔。当年还在阴阳家时柳梓枫就曾见过季和用这招式多人神智继而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取人性命。此时若中，自己就真的任人宰割了。
　　柳梓枫这一退，虽躲过了季和的昔日沉香，却突觉一股阴气从后颈渗入，身子顿时麻木。蓝若烟慢慢从她身后转出来，站在她面前：“师妹，你就不要躲了。”突然轻轻执起柳梓枫的手，笑得温柔亲切，仿佛亲姐妹一般，“梓风师妹，师姐知道你放不下这边的事情。但是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就跟我们走吧，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师姐实在是不放心你。”
　　柳梓枫惊讶地看着蓝若烟，突然悟到了什么，眼睛转向季和那边似乎期望着什么。
　　蓝若烟看见柳梓枫仿佛求救的眼神，重重一握她的手，有些感伤地续道：“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师姐知道以前的事情你是受委屈了，但是看在我们多年情分上就不要躲着我们继续在这里了。师姐和季和已经和大人们说过让你回来了，你就不想再回到我们身边吗？师姐还记得小时候你和季和关系最好，同是为阴阳家做事，你就真的忍心再也不见她？”说着，回身拉了季和一下，“季和，你也劝劝梓风师妹。”
　　季和已经又扶起端木蓉站在蓝若烟的身后，此时被蓝若烟一拉，正视上柳梓枫略有些哀求的眼神，略低下了头：“暗月大人，梓风若是实在不肯走也就不要逼她了。”
　　“这……”蓝若烟叹了口气，顿了一顿，突然好像觉察到了什么，眼神一变，“有人来了！得马上离开。梓风师妹，你真的……唉，算了，你……自己小心。季和，快走。”
　　转眼间，两人已迅速离开。柳梓枫感觉定住自己的那股阴气瞬间消失，身子晃了一晃，慌忙回过头，却看到诸子百家各家弟子听到这边声响，纷纷赶来，此时正看着自己，众人眼神里都有些愤怒。
　　“端木姑娘！”盗跖一看端木蓉被那两个人带走，一时情急就想追上去，但旧疾复发运不起电光神行步，只能颓然看着对方消失，回头对柳梓枫怒目而视，“你！”
　　“我是感觉到她们的阴阳术气息才赶过来的。”一向淡漠的柳梓枫此时也不由得有些情急。
　　“那刚才那个女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暗月，是阴阳家暗月使者蓝若烟吧。”高渐离已经缓缓将水寒剑拔出了几寸。
　　“蓝若烟听到有人过来了才故意说那些话的……”柳梓枫正待辩解，巨子已走了过来按住高渐离的肩，说道：“罢了，那是蓝若烟的离间之计。先去看看凌蝶和阿徵的情形吧。”
　　终于清醒过来的凌蝶和阿徵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众人，好不容易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已吓得脸色苍白。众人查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再发现什么，只好陆续离开。
　　众位首领紧急聚起商议，只是都故意避开柳梓枫的问题不谈。想得远的知道柳梓枫是项家得力的部下，不能与项家互起猜疑，想不到的人提起之前也都被转移了话题。但是所有人都明白，就算阴阳家可以跟踪到这里的位置，却拿不到躲过众多岗哨和机关进入的路线，蓝若烟和季和的侵入只能说明——这里必有阴阳家的内应。只是未明朗之前怀疑任何人都会引起内部的不稳定和互相猜忌，联盟必将分崩离析。
　　此时已过了数日，内应的身份仍旧没有任何线索，强自压抑的相互猜疑已经有些露出端倪。那日之后，柳梓枫就拜别此处，说半月之内必将探得端木蓉的去向，若是不得，情愿以死谢罪。既然不能确定内应确是柳梓枫，那么让她离开这里既可以表示公正无猜忌又可以避免她若真是内应继续探得联盟的情报，因此众位首领都默许了她的离去。只是柳梓枫这一离开最多止得住半个月中的流言蜚语，现如今也只能盼着她能在半月间找到端木蓉速速将这件事解决。
　　诸子百家的反秦联盟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无数蠢蠢欲动的矛盾，是继续隐藏下去还是一朝爆发，只等半个月后的约定之期。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