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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程年曾想质问老天——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倒霉?她惨烈的人生由很多人共同编织而成,每个人留下手笔,合力化成桎梏把她网在中心,无处可逃。她很难相信这不是命。谁都不无辜,她都恨。
现在她的亲生父母企图洗脱罪恶,为她撕裂一片天。
她盯着他们的肺腑之言,掂量他们的诚心。
她在赌,赌那边的生活会比这边更幸福,赌他们的愧怍能支撑他们待她好。时间不用长,到她成年就够。
单是想象新生活就已使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再次见面后,程年表示:她要搬过去跟他们一起住。
在程涛沉重的目光里,她背上行囊,坐着亲妈的车离开了这个压抑她多年的鬼地方。
不过程年显而易见地高估了自己的分量,忘了自己抑郁桀骜的性格有多不讨喜。
她没有迎来一个温馨的港湾,反而是前后的落差险些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兜兜转转那么久,她才发现——自己不会爱别人,也赢不来爱。
好赌的爸、泼辣的妈、寡言的姐姐、黏大姐的妹妹,还有妈宝的小弟。
她以为她不会孤独了,毕竟血脉同源,像一滴水回归大海(程涛就是这么循循善诱的),啥阻碍都会轻松克服。
然而六个人坐一辆小轿车只会挤死、爱看书但家里藏书不足五十、亲戚邻居压根不认识、众人回忆往生时只能杵着......她与这里格格不入。
生活用刀背磨她,不出血,但痛。
这才是现实,没什么血浓于水,只有个体与环境的不配套。
仇恨的种子从未消亡,反倒是在过分孤独的心境下突破土壤的封锁,发了芽——这强化了她的不服管教,进而强化了父母的征服欲,亲子之间就像盛着同种强酸的连通器。
回来前收的那封信里,妈妈声情并茂地跟她讲了个故事,极力刻画了一对无力对抗国家政策掀起的时代洪流以至于被逼无奈忍痛割爱后期整日以泪洗面、心系骨肉的伟大而又憋屈的父母形象。可以说跟程涛的回忆毫不相干。
然而程年已不在乎谁真谁假,她哪个都不信。
反正再个两年我就要成年了,到时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有了新的渴望。
她学习法语、研习人体结构、编曲、画板绘,苍白的现实世界对她而言,毫无魅力。
某天为了推广自己的画,程年加了孙云凤的微信。对方的朋友圈只跟两样有关——rap和闺蜜。
程年对孙云凤个性突出的rap饱含兴致。
要得起
要不起
我离活命还差个MVP
看这根中指多卡哇伊
谁还不是憨批
人世毙了你
45°仰望天空
木床的影子
大滴的泪
母狗或者
受伤的鹿
你还挺有才的,将来想当rapper吗?
昂。
挺酷的。
【嘴唇】【嘴唇】【嘴唇】
话说能讲讲你为啥叫孙云凤嘛?
那边甩了条语音:“......我太奶奶起的。我这一辈是云字辈,当时我堂哥早我几天出生,然后我太奶奶就手一挥,说一龙、一凤就完事了。我他妈就叫孙云凤了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
你名儿好听你了不起啊!!!【狂怒】
瞎聊了会儿,程年出了门。
家里开了家婚庆店,离家门就几步路远,程年每个下午待在店里画画。结果今天被王丽抓去看望奶奶。
进了奶奶家,程年陪着尬聊了会儿,最后耐不住地跑到院里。
脚边的石板少了块儿,程年踹了踹柴火,把一根支在边上,鞋跟一碾,“咔嚓”。再踹来一根,奈何这根有弧度,怎么都碾不断。
程年正努力着,头顶突然响起两声闷雷。她咧着嘴仰望天空。哎,有点高兴。
蹲半天,天上又没了动静。
啧,敢情是干打雷不下雨。
她走到巷子里,风很大,她站在石墩子上,感觉自己像一面被风鼓起的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薄荷味儿。绵长的咩咩声、鸡鸣、经过的老人风箱似的喘气声、风刮过树丛的声音......
溜达了会儿,有零落的雨滴掉在身上。
对面的天空呈现出一种庞大的普鲁士蓝,程年迎着那天,走上马路。
眼前是下坡的宽敞马路。想跑,想跳。她感觉自己在苏醒。
她拔腿,沿着马路狂奔。
天上突然跟泼水似的,哗哗啦啦。
“卧槽!”程年撩了一把湿哒哒的刘海,笑起来。
程年抱着头,冲向目之所及唯一的干燥地儿,发现那里已经站了个人,戴着兜帽看不清脸,但根据其头部转向的角度判断,这人在盯着自己。尴尬,太他妈尴尬了。被当二逼了。
程年跑过去,对方移开了目光。是个瘦高的男生,穿件黑色卫衣,戴帽插兜,还挺酷。
程年静静地站了会儿,手臂上的汗毛竖立,她的心掠过一阵颤栗。
雨很快小了,程年逃出来,往上坡走。
“二丫!”张伟的叫喊夹杂在雨里,“你去哪儿了?”
“......去下面转了转。”
“快上车快上车!”
程年夜里梦到了一大片花。无边无际、波澜壮阔,朝霞般流丽,连天边都被映得彤红,像讴歌天空的一片海,令她目眩神迷。
宿命般的场景。
第二天程年趴在电脑前,浏览了数十种红花,最终找到了与梦境契合的一种。
程年的心跳得很快,她点开。
这种花叫扶桑花,花语是——新鲜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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