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未竟：寡妇受自救指南

　　“什么？你要辞职。”总经理面色狰狞地说，“薪资的问题我们还有谈论的余地，你在我们设计所工作了这么多年，这里早就离不开你了。”
　　路遥并没有急着回答，他透过窗子看着外面被雨幕模糊的城市，这里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墓园，埋葬了路遥太多的情感，只是现在，在生命的压轴剧中，他才完全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对不起，与薪资无关，只是我自己的选择。”
　　总经理还是在极力地挽回路遥，但是路遥早就下定了决心，至于他为什么要突然辞职，一切还是始于上周。
　　齐望的单子已经告一段落，路遥算是安稳熬到了双休，趁着周末的时间，路遥去市一医院复查，虽然路遥怀着胆战心惊的心情进去，但是结果还算不错，暂时没有复发心衰和心血管病变的迹象，能稳定控制的话甚至还有痊愈的可能。
　　但先天性疾病的病情很不稳定，天堂和地狱就在一瞬间，所以治疗起来也不能采用激进的治疗方法，一切都看造化。
　　路遥心神意会，他拿完一堆药后离开了医院，外面的风很大，这几天还一直阴沉沉的，下午没有事情，路遥无所事事地在大街上闲逛着。
　　他随便搭上了一辆公交车，结果一上去才发现大部分都是四中的学子，再一看线路，12路公交车。
　　不知道是习惯所致还是命中注定，路遥坐上了这趟曾经熟悉，现在已经早已陌生的线路。
　　看着沿路的风景，他恍惚中就像回到过去的旧时光一样，那时候风平浪静，他总是怀着期待眺望远方。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多年之后，他活得这般狼狈。
　　12路停在了南京北路口，虽说过年的时候他和李璐他们来了学校门口，但是再次仔细观察曾经熟悉的点点滴滴，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同。
　　“喂，老罗布置了作业吗？”身边奔走的学生吵吵闹闹。
　　“有吧。”
　　“我去，他不是说这周没作业吗？”
　　“让你平常少睡点觉，现在连梦和现实都分不清了。”
　　“……”
　　路遥看着身侧跑过的学生，就像是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一样，这里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他们曾经在此处停留过的痕迹都被时间冲刷得一干二净。
　　路遥站在校门口，看着周末上晚自习的住校生进进出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毕业整整六年了，六年的时间足够让一个人领悟很多东西。
　　只可惜这六年他什么都没能学会。
　　路遥转过身准备回家，他一如往常地出门右拐，他偶然发现曾经卖海鲜粥的店铺已经被一家酒馆取而代之，路遥隔着玻璃门看到里面装修精致，不禁好奇地推开酒馆的门。
　　随便点了一杯咖啡后，路遥坐在了靠窗的一排，他从医院的资料中抽出诊断单，还没等他细细阅读，又有一位顾客走进了店里。
　　“你好，现在还在营业吗？”
　　后面进来的那个人声音有一点熟悉，路遥抬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路……遥子。”
　　“小草莓！”
　　刚才款款走进咖啡店的那个人正是多年不见的四中校花刘奕雯，两人上一次的见面还是在大二那一年的高中同学聚会。
　　“草莓你怎么在这里。”路遥激动地甚至心脏都有一些反应。
　　“我回来送一张请帖给佳妹儿。”草莓也激动地回应路遥。
　　“请帖？”
　　“不着急，我们坐下说。”
　　两人落座到一起，服务员端来一杯咖啡，他们都有很多话想和彼此分享，没有那种多年未见的欲言又止，他们的关系一如往常般亲密。
　　“怎么了，奕雯，送什么请帖。”
　　可能是不习惯于成年人这般礼貌的叫法，小草莓蹙着眉回应。
　　“算了遥子，你还是叫我草莓吧。”刘奕雯揶揄着说，“奕雯这名字叫起来也太奇怪了。”
　　路遥点点头，但是接着追问：“所以是什么请帖。”
　　小草莓低着头，嘴角憋着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先猜猜。”
　　“快说，别卖关子了。”路遥着急地催促。
　　见路遥如此扫兴，小草莓没再阻挠，大方地说。
　　“我要结婚了。”
　　路遥一愣，然后心里翻起一阵喜悦。
　　“不错嘛，你和陆离八年爱情长跑终于要到终点了。”路遥说，“准备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啊。”
　　“就下个月12号，我和陆离成为同桌那一天。”小草莓笑靥如花，幸福都写在了脸上。
　　“不错嘛，你小子。“路遥与小草莓有时以兄弟相称，“结婚偷偷摸摸地都不邀请兄弟我。”
　　小草莓一摆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不同于其他的请帖颜色的请帖。
　　“我怎么可能让你就来凑个热闹啊。”刘奕雯把请帖推到路遥面前，“这是伴郎帖，别人都没有的。”
　　路遥拿起那张特别的请帖，拿在手里沉甸甸地，他翻开的一瞬，似乎有一种见证别人幸福的激动。
　　“怎么样，哥们儿够义气吧。”小草莓得意地说，“一辈子就这么一回呢。”
　　路遥也揶揄：“不然你还想要几回。”
　　两人相视一眼，然后开怀大笑，他们总是这么要好。
　　路遥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正准备问问婚礼场地的时候，手机电话响了起来。
　　“我去接个电话。”
　　招呼了一下草莓后，路遥推门走出了咖啡店，拿起手机后发现是老妈打来的。
　　小草莓并不知道路遥听到了什么，只是看到路遥的身躯一震，然后整个人靠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遥子！”
　　小草莓惊叫着推门跑出去，路遥整个人的身体止不住的颤抖，呼吸急促，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怎么了！遥子，路遥，这是怎么了？”
　　“药……”路遥口吃不清，每一个蹦出来的音节都不完整，“在口袋里。”
　　小草莓急忙跑进咖啡店，从路遥的挎包里面摸出了一瓶速效救心丸，让路遥吃下后，就把他背进了咖啡店。
　　“老板，快打120。”小草莓一边照看抽搐的路遥，一边请求老板的帮助。
　　老板正准备抄起手机打电话时，路遥急忙抓住了小草莓的手，即使全身都在抽搐，他也伸出手阻止了刘奕雯。
　　“我没事……机场，我现在去……机场。”
　　小草莓一脸疑惑，但是看着路遥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呼吸渐渐平缓，她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老板端来一杯热水，让小路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姿势躺了一会儿，他整个人慢慢地平静下来。
　　路遥回过神的时候，全身狼狈不堪，但是他顾不得这么多，拿上了挎包和手机就往咖啡店门口走，全然不顾老板的问候
　　“好点了吗？”小草莓就站在咖啡店门口，“病得这么重，都还想瞒着我，要不是我问的花生奶，你准备直接给我发丧贴？”
　　“不好意思啊草莓。”路遥急忙跑到路边招手拦车，“我现在必须要走了，我要回家。”
　　“回家？”刘奕雯蹙眉问，“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路遥看着草莓的眼睛，眼眶红红的，然后点点头说。
　　“我爸晕倒进医院了……。”
　　刘奕雯一惊，然后立即拦住路遥。
　　“学校路段打不到车的。”刘奕雯拉着路遥朝着学校门口走去，“走！我的车就在前面，我带你去机场。”
　　路遥一愣，但还是和小草莓一起跑动起来，他的朋友总是这样，总是能在路遥最窘迫的时候给他依靠，每每想到这里，路遥都由衷地感谢。
　　两人跳上车，小草莓一脚油门拐出南京北路朝着机场高速疾驰，路遥坐在副驾给母亲打去电话。
　　电话拨出去的一瞬间，路妈妈那边立马就接通了，还不等路遥开口，母亲就急忙询问。
　　“怎么了？小路，你刚才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路遥缓了一口气，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回答。
　　“妈，我没事，刚才手机断线了。”路遥尽量说得平静，“爸现在还好吗？醒了吗？医生怎么说？”
　　“你爸现在还在ICU，人还没醒，医生还在抢救中。”路妈妈的语气之中满是焦急，“我早就劝他平时不要喝那么多酒，他非不听，现在”
　　“妈，你不要着急，我晚上就能到家里，我们听医生怎么说。”路遥虽然劝母亲的时候十分冷静，但他自己心里也是方寸大乱，“你把我爸的医保啥的都拿出来准备好。”
　　电话那头嗯了一声，路遥再吩咐了几句之后，两人之间挂断了电话。
　　路遥深吸一口气，又从包里拿出几瓶药，分别都吃下一些后，冷静了下来，小草莓坐在驾驶座上，担忧地看着他。
　　“你父亲怎么了，发生了啥，我是医生我也能帮你分析一下。”小草莓试探地问。
　　“我妈说他昨天和老板喝酒喝得烂醉，回家的时候不知道是在那里磕着碰着了一下就晕倒过去了，送去医院医生直接就拉进icu了，到现在还没抢救过来。”
　　小草莓闻言，蹙着眉咬着下嘴唇，琢磨了一下后开口了，情况似乎不是很乐观。
　　“我现在怀疑是脑溢血，血管破裂导致脑内大出血，要是送医及时，应该还能醒过来。”
　　路遥转过头看着小草莓，迟疑地问出后一句。
　　“也有醒不过来的可能是吗？”
　　刘奕雯没有直接回答路遥，她担心会刺激他的心脏再一次出现问题，于是她委婉地说。
　　“影响的因素有很多，每个人的体质不同，治疗的难易程度也不一样。”
　　路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它从来没有幻想过失去父亲的生活，哪怕是有一丝醒来的希望，他也要把握住。
　　快要到机场的时候，路遥在网上购买了回家的飞机票，小草莓开到机场的时候，时间也正好合适，两人准备分道扬镳那一刻，路遥将那张伴郎帖从挎包钟抽了出来。
　　“谢谢你草莓.”路遥似乎难以启齿，但是还是将那封信递了出去，“你的婚礼，我不知道能不能来了。”
　　草莓将那封帖子收下后，又将帖子放进了路遥的挎包里，路遥疑惑地看着刘奕雯。
　　“你能来就来，不能来也必须来，大不了我的婚礼延期。”草莓坚定地看着路遥，“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我不想让别人见证我的婚礼。”
　　“可是婚礼这么大的事，就因为我一个人。”
　　“你别想这么多了，安心把你爸安顿好，等你一切安稳之后，我再邀请你。”小草莓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陆离也会这么决定的。”
　　路遥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挤出一个许久没有做出的微笑，转身走进了航站楼。
　　航站楼内。
　　“什么？！你爸现在的情况怎么样？”电话那边池页的声音异常焦急。
　　路遥离开安检，朝着登机口走去，“现在我也不清楚，要回去听医生怎么说，公司那边……”
　　路遥犹疑着，池页那边就已经开口了：“公司那边的事你不用管，我会和人事部请假的。”
　　“谢谢。”路遥正准备挂电话时，听到池页那边欲言又止。
　　“路遥……”
　　池页罕见地叫了全名。
　　“怎么了？”
　　“……没什么。”池页没说什么，随即道出一句安慰，“不管怎样，你现在有病在身，照顾好自己。”
　　“嗯，谢谢。”路遥透过机场大厅的巨型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风雨交加的天空，“我要上飞机了。”
　　“行，一路顺风。”
　　路遥按下挂断，跟随着人流进入了机舱内，找到自己的座位后，沉重的困意袭来，眼皮不堪支撑耷拉下来，他沉入梦乡。
　　模模糊糊的画面中，似乎有人将他叫醒，他睁开眼池页出现在他的眼前。
　　“遥子……顾嘉树他……”
　　池页的话断断续续，甚至连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不远处小草莓连滚带爬地跑过来，“遥！别过去！”
　　路遥不知道他们两个在说什么只是远远地听到远处李璐和肖观棋的叫喊声，张惊杭大喊着佳妹儿的名字。
　　他拨开池页和刘奕雯，朝着李璐和肖观棋的方向走去，那个地方围了很多很多人，里三层外三层形成了一个圈子，路遥在人墙外来回踱步，蹦蹦跳跳，但始终没看清人们在看什么，于是他用尽全力，拨开人群朝着中间走去。
　　直到看见中间围着的场景时，他的梦惊醒了。
　　“……感谢搭乘本次航班，机组人员向你致谢……”远处的广播由远及近，路遥睁开眼，他搭乘的航班已经着陆，拿出手机他发现老妈给他打了个电话。
　　路遥没有带行李，他一边下飞机一边回拨了电话，拨出一会儿后，电话那边接通了。
　　“喂，妈。”
　　“是路遥先生吗？”
　　电话那头不是老妈的声音，路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急忙询问对方身份。
　　“是的，你是？”
　　“我是医院的护士，你父亲的情况不太乐观，你母亲去办理手续了，你快过来吧。”
　　路遥心里不安，似乎冥冥中能感觉到老爹的未来，但他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是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跑。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十一二点了，路遥走近医院前吞了两口每日服用的药，然后把药瓶的标签撕掉随手丢到了一旁的垃圾桶，然后忙不迭地就往icu奔去。
　　问了医生几号楼几层后，路遥一直处于忐忑的状态，他的原生家庭不能算是特别幸福，但是对于路遥来说，父母都为他做到了最好，至少从小到大一直没有让路遥在别人的面前丢过面子。
　　每每想到这里，路遥都十分明白自己作为成年人的担当与责任。
　　走上重症监护室，这里的空气中满是药水的味道，头顶的灯明晃晃的，似乎来到这里就已经抵达明亮的天堂，过道两旁一边是座椅，一边就是病房，一边是焦急的家属，一边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病人。
　　路遥走到护士台，看到一个发及双耳，有些高挑的熟悉身影，那人转过身来，两人的视线相对。
　　“妈。”路遥走过去，还有点不敢相认，但等到那个转过身子来后，两人紧紧相拥在一起。
　　“小路！”
　　路遥拥抱着母亲的时候，发现母亲比他离家之前消瘦许多，鬓角的发也白了许多，他越看越心疼。
　　“妈，对不起，对不起……”
　　路遥不知道在抱歉什么，但是他只是看到母亲消瘦的模样，他就忍不住泪水决堤。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母亲也不埋怨路遥，只是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儿子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她由衷地欣慰。
　　不过现在还有更加紧急的事情横亘在重逢之前。
　　“医生，我现在能先去看一下我爸的情况吗？”
　　路遥拉住主治医师询问。
　　“你父亲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医生还在排查病因中，你们先在这里等着吧。”
　　见医生回绝了自己的请求，路遥只好安慰着母亲的情绪，把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着。
　　“小路，你怎么瘦了怎么多，气色也这么差。”母亲看着路遥消瘦的脸，无比心疼，“你一个人在外地打拼一定要把身体放在第一位。”
　　遥妈妈叫林诗雯，一个极具文艺气息的名字，她一直是别人口中“岁月不败美人”的代表，年轻的时候学历高，也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腹有诗书气自华，嫁给父亲之后，遥妈也一如以往优雅从容，同龄的人已经初见衰老的迹象，路遥母亲依旧是年轻时的面貌。
　　但路遥现在看着母亲渐渐枯槁的身形，岁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仅仅是短短不足两年，母亲就像是失去了水的水仙花，有了些枯萎的痕迹。
　　在这种情况下，路遥自知自己应该成为父母坚实的后盾，应该支撑起生活的希望，所以他更不会把自己心脏病复发这件事透露出去。
　　“你爸这一关还不知道挺不挺的过去。”母亲掩面，不知道是不是在哭泣，“咱们家这么多年已经有太多人离我们而去了，我就你这一个儿子，一个家，你们都要好好的。”
　　路遥搂住母亲，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语气坚定地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林妈妈的母亲，路遥的外婆在路遥大二的时候去世了，外公也在路遥大四的时候离开了，老爸的哥哥，也就是路遥的舅舅，去年也因为突发心脏病一命呜呼，这几年路遥家里丧事办的比喜事多。
　　亲人的离世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而是一生的潮湿，但这么多亲人的离开，让着氤氲的潮湿变得刺骨，而这，仅仅是时间的冰山一角。
　　那一个夜晚，路遥和老妈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头顶明晃晃的灯让人愈发恍惚，路遥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昏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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