殃及池鱼

　　赤那踢了踢顾泱坐着的凳子:“我去哪？”
　　顾泱正艰难地给自己上药，瞪他一眼。
　　“啧啧啧，就说了让你先别涂手上。”赤那嘲笑他，学着他的样子，“这是什么手势？”
　　顾泱:“……”
　　瓶子被人抽走，顾泱转头对上温长卿略带担忧的眼神:“我帮你。”
　　“所以你要把我送到哪去？”
　　顾泱随口道:“地下。”
　　赤那:“……我说第三次，你死了我不一定会死，我死了你肯定会死。”
　　“反正我也没打算活多久，死了就死了。”
　　赤那突然兴致高涨，凑近顾泱:“你真不认识严璇啊？”
　　顾泱:“我怎么会认识？我之前连严纾都没见过。”
　　“那个姓严的要杀你是为什么？”
　　顾泱突然想起来:“其实也才二楼吧，早知道我就顺着跳下去了，还不用被捅。”
　　赤那:“……”
　　温长卿的指尖触到顾泱颈上的肌肤，顾泱的脸莫名开始烧。
　　李淼观察了周围，觉得顾泱没什么东西好砸，这才放心说:“公子，查到了。”
　　顾泱觉得嘴巴有些干，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京中有传闻，说公子和严小姐私定终身，后来公子始乱终弃，这才让严小姐郁郁而终。”
　　顾泱:“？”
　　没忍住，喷了李淼一身。
　　李淼:“……”
　　算漏了。
　　“经过探查，是陆二公子以您的名号和严小姐往来。”
　　顾泱:“……”
　　赤那盯着顾泱看了一会，顾泱浑身发毛:“你看我干什么？”
　　“我去哪？”
　　顾泱不怎么想动脑筋，直接抛回给他:“你想去哪？”
　　“我想回我的部落。”
　　顾泱觉得好笑:“赤那，放狼归山这种事，我做不到。”
　　“在你死之前，我不会进犯南国一步。”
　　赤那的眼睛里是无法掩饰的野心。
　　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提起过往:“我记得你放跑我的时候还哭了。”
　　顾泱淡定地接过话头:“是啊，我那时候就该直接杀了你。”
　　赤那笃定:“你杀不了我，你怕死。”
　　“你有留恋的东西。”
　　顾泱闷闷地笑:“赤那，我知道你有解开的方法。这个东西，也在消耗你的寿命。”
　　气氛很微妙，顾泱和赤那在无声地较量。
　　李淼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放我回去。”
　　“赤那。”顾泱站起来，“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
　　“果真是薄情寡义。”赤那玩味地伸手，触到顾泱胳膊上的一道疤痕，“就这么对你儿时唯一的玩伴吗？”
　　顾泱的唇线绷直:“够了。”
　　他掐住赤那的脖子:“你不配。”
　　直到赤那面孔充血，顾泱才放开他，低声道:“再提他一次，就一起死。”
　　赤那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得寸进尺。”顾泱冷冷看着瘫在地上的赤那，“李淼，看着他，别让他死了。”

　　温长卿拧上药膏的盖子，轻轻放在桌子上。屋子里只有他和顾泱两个人，顾泱明显心情不太好，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泱，我走了。”
　　顾泱没来由地提了一句:“你不问问吗？”
　　温长卿脚步一顿:“你不想说，我不会问。”
　　“要是我死了，就把我埋在边境吧。”顾泱望着窗外的满天繁星，“每——”
　　温长卿打断他:“你不会死。”
　　“你会长命百岁。”
　　顾泱笑了笑:“但愿。”

　　皇帝下旨派顾泱去平定长葛州。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差事，凶险万分。
　　顾泱换了衣服准备去看看顾潋，却被拒之门外。
　　“出不出来？”
　　顾潋执拗道:“我不！”
　　顾泱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缓声:“阿潋，我要走了。”
　　顾潋把门打开一条缝:“那，那我的生辰怎么办！”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我尽量。”
　　随之而来的是更重的摔门声。
　　顾泱在他房门口等了一会，见顾潋还是没什么要开门的意思，又耐不住部将的催促，敲敲门:“我走了。”
　　顾钦掸掸顾泱身上的灰尘，父子二人沉默许久，顾钦动了动嘴唇:“要活着。”
　　“会的。”
　　“我——很骄傲有你这个儿子。”
　　那是自从顾泱记事起，父子二人的第一个拥抱。
　　顾泱拍拍父亲的背:“一定会的。”

　　沈鹤白不怎么喜欢温苍峒，连带着不喜欢温长卿。
　　“沈叔。”
　　沈鹤白心不在焉答道:“嗯。”
　　“沈贵妃和我爹有什么关系？”
　　沈鹤白捻掉身上的一片叶子:“她是我姐姐。”
　　“年少时喜欢你爹，奈何他已有心上人，她不管不顾逃走又被抓回来。为了家族被送入宫中，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狐狸精。”
　　沈鹤白眯起眼睛:“你娘是她的挚友。”
　　顾泱突然想起沈贵妃的一滴泪。
　　原来，是在他身上找到了顾钦的影子。
　　“我爹，年轻时候是怎么样的？”
　　沈鹤白来了兴趣:“你别看你爹现在整天绷着一张脸，他年轻时候最喜欢带着你娘到处去玩，经常把你和你弟弟扔给我。”
　　“说起来，你跟你爹最像的，就是这双眼睛。”
　　沈鹤白揉了把顾泱的头:“好小子，都长这么大了，能在你爹手底下活这么大真挺不容易的。”
　　顾泱:“……”

　　一路上快马加鞭，十天的路程硬是只花了六天。
　　顾泱让沈鹤白带着士兵们先进城，自己和温长卿换了身衣服，往身上脸上抹了灰，打扮得和难民无二，混在人流里随着难民一同走。
　　还没到长葛州就被难民围住了。
　　一个老妇人带着个孩子跪在他面前:“公子，给点吃的吧，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求求了。”
　　顾泱扶起老妇人，用一口熟练的地方话问:“这是什么情况？”
　　“我们是从曲州来的，这是我孙子。”老妇人晃得厉害，“我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求求公子发发善心！”
　　顾泱带着老妇人和小孙子找了片隐蔽的地方，把身上的吃食都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看着小孙子狼吞虎咽的模样，摸了摸孙子的头，对着顾泱连连道谢。
　　顾泱重新问:“这城是什么情况？我们也是从曲州过来的，我有个老叔在这，想着来投奔他。”
　　“这城门已经关了好几日，我们怎么敲都不开，我儿子死了，儿媳嫌我和孙子累赘，自己跑了，可怜他才十岁。”老妇人颤颤巍巍地捡起孙子掉在地上的一小块饼子，也不管饼上沾了灰尘就放进口里。
　　温长卿想把自己身上的食物给老妇人，被顾泱制止。
　　“大娘，最多两日，城门就开了。”顾泱抹去孩子脸上的灰尘。

　　温长卿问:“刚刚为什么不让我给？”
　　“大娘和孩子守不住这些吃食，看那。”温长卿顺着顾泱示意的方向看过去，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正恶狠狠地逼着一个瘦小的孩子交出手中的粮食，孩子把粮食护在身下，说什么都不肯松手，壮汉急了，一脚就往孩子身上踢去。
　　顾泱一脚踢翻男人。
　　男人大吼:“你谁啊！”
　　“兄弟们，给我打他！”
　　顾泱抱起孩子就跑，见温长卿站着不动，索性拉着他一块跑。
　　温长卿一怔，看向两人相握的手。
　　男人放弃了追赶，顾泱放下孩子，坐在地上休息。
　　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们。
　　“没事，你走吧，以后小心点。”
　　温长卿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什么。
　　顾泱却继续之前的话题:“就像这样，如果你把吃食给了大娘和孩子，依照大娘的性格，一定不会马上吃完。倘若有人盯上那些食物，大娘身体弱，禁不起那些人的拳脚。”
　　温长卿朝顾泱伸手，拉他起来。
　　“现在要做的，就是看看长葛州里出了什么事。”

　　沈鹤白面带微笑，压低声音问李淼:“姓顾的滚去哪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
　　李淼默默擦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徐太守殷勤地请沈鹤白上座:“沈将军请！”
　　沈鹤白硬着头皮推脱:“不不不，您先请。”
　　徐太守生得白胖，走起路来活像个圆球，走几步就喘得厉害。
　　他整个人挤在一张大椅子里，沈鹤白看着那把快要散架的椅子发愣。
　　徐太守:“想来顾将军也是在长葛州成名，自然是对这地方有不一样的感受，在下理解！”
　　沈鹤白尴尬笑笑，在心里骂了顾泱个狗血淋头。

　　顾泱本来算好了时间，不至于赶不上，但问题就出在城门那。
　　他们要进城时被几个士兵模样的人拦下来。
　　“钱呢？”
　　顾泱拧眉:“钱？”
　　士兵推他一把，凶神恶煞道:“你以为长葛州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顾泱与温长卿对视一眼，拉住那个想走的士兵，问道:“这位大人，我们是从曲州来的——”
　　“我管你们从哪来的，没钱不准进！”
　　“可我们从未听过在南国进城还需交银两的。”
　　士兵不耐烦地甩开顾泱的手:“没钱就滚蛋！”
　　李淼正等着顾泱，见这里有异动就过来看看。他的目光在顾泱身上停住，顾泱看着李淼:“大人，我们可以进城吗？”
　　李淼胆子都要吓破了，看着顾泱这一身装扮，唯恐他又受什么伤:“谁拦的！”
　　徐太守像个球似地滚过来，骂了守卫几句:“不长眼的东西！连将军也敢拦！”
　　士兵狐疑地看了看难民打扮的顾泱和温长卿，又看了看气得连眉毛都竖起来了的徐太守，连忙跪下求饶。
　　其实仔细看是很容易发现的，一个普通的百姓举手投足间是不会有那种杀伐果断的气质，而顾泱也忽略了这一点。
　　“下官名徐裘。”徐太守拱手，“呃这个——我夫人喜欢叫我球球，将军也可以这么喊我。”
　　顾泱接过李淼递来的毛巾擦擦脸，正经道:“好的，球球太守。”
　　沈鹤白:“……”
　　温长卿:“……”
　　徐太守适应了一下这个称呼:“哈哈！”

　　顾泱换完衣服，迎面撞上徐太守。
　　徐太守艰难地挪动身子，欣赏着顾泱的身材，忍不住上下其手:“啊将军这体格，啊将军这一身腱子肉，啊……”
　　顾泱:“……”
　　他按住徐太守的手:“球球太守，我们谈谈正事？”
　　徐太守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将军，不是我不想开城门，北边的快要来了，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徐太守一屁股坐下，“一开始没关，很多百姓都进来，我们这本来粮食就不富裕，实在是养不起那么多人。我也没想着收钱，是……”
　　徐太守闭了嘴，看向顾泱。顾泱示意他继续说。
　　“是骆临海那帮人，不对，骆老大已经死了。是骆十三那些人借着我的名义收入城费，我也不想的。我才刚来一年……根基未稳，实在是没办法制止那些恶徒。我之前想送密函出去，都叫那几个土霸王给拦截了，还用我夫人要挟我！”
　　徐太守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还好，将军您来了。”
　　顾泱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这么说，球球太守。你在我心里，是最最最厉害的！”
　　徐太守的眼里闪着泪光:“真的吗？”
　　顾泱肯定道:“嗯！”
　　后面出来的温长卿:“……”

　　骆十三一手揽着一个女子，一手举着酒杯:“呦，这不是顾大将军，如今威风得很呐！”
　　顾泱淡淡一笑:“不比阁下。”
　　骆十三拍拍女人的屁股，示意她从自己身上起来，打发身边的人，这才换了一副嘴脸，殷勤凑上去:“骆临海死了。”
　　顾泱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打开酒壶闻了闻里面的酒:“然后呢？”
　　“ 帮派里面有个叫翟老大的，骆临海死了以后就是他在管事。”
　　顾泱皱眉:“这酒不行啊。”
　　骆十三抬手招呼人:“快，上好酒！”
　　顾泱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大家都是聪明人，你明白我的意思。”
　　“那个翟老大吧，有两个女儿。他这人脾气不行，跟骆临海一样一样的，像个炮仗一点就炸，唯独对那两个女儿特别喜欢。”骆十三吼了一声，“酒呢！”
　　女子端着一壶酒上来，给顾泱倒上，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顾泱垂眸，看着杯中的酒，掐住骆十三的脖子:“我要的东西呢？”
　　骆十三的眼珠滴溜溜乱转，谄媚笑着:“自然是已经搜集好了。”
　　顾泱松开手，骆十三对他耳语道:“许晗青在翟老大手里，解决临海帮只要杀掉翟老大，找人取代他的位置就可以了。”
　　骆十三观察着顾泱的脸色。
　　顾泱缓缓抛出一个问题:“那阁下觉得，谁最合适？”
　　骆十三犹豫:“其实我觉得，我比较合适。”
　　顾泱站起身来:“你继续，我走了。”

　　温长卿拦住顾泱，递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喝。”
　　顾泱叹气，捏着鼻子一口喝完。
　　他把碗按到赶来的沈鹤白怀里:“沈叔帮我洗一下！”
　　沈鹤白:“……臭小子！”
　　沈鹤白看着顾泱急急逃走的背影，喊:“三皇子在南鸢起兵反叛。”
　　顾泱折回来:“谁去？”
　　沈鹤白压低声音:“还不知道，照目前来看，应该是严和安。”
　　顾泱笑了声:“他？”
　　“倒不是我看不起严和安。记得有年他当监军，只会躲在大军后面，要不干脆不出来。那把刀没砍到他，倒是先把他吓得四肢瘫软，我拉也拉不起来，还挨了一刀。”
　　他伸手，露出胳膊上一道疤痕。
　　沈鹤白翘起嘴角:“特意留着的？”
　　顾泱往后退了几步，站到温长卿身边:“那倒没有，就是麻烦沈叔动动手，帮我洗个碗。”
　　沈鹤白作势举起药碗要扔他，顾泱拉着温长卿跑了。
　　其实顾泱的手满是老茧伤疤，摸起来粗糙无比，与真正意义上公子哥的手根本不搭边。
　　可是被他牵着，温长卿竟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我们去哪？”
　　顾泱回头冲他笑:“捉老鼠。”
　　温长卿察觉有好几道视线一直跟随着他们。
　　“怕么？”
　　温长卿听见自己说:“怕。”
　　他们在拥挤的人群中穿行，少年回头紧紧抓住他的手，他的掌心滚烫，温长卿的手指微微蜷起，试探地回握。
　　温长卿的耳尖通红，他加大步伐，与顾泱并肩而行。
　　周围很吵，但温长卿只听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少年的爱于长葛州生根发芽，在刻意的纵容下，肆意生长。
　　那是只有温长卿知道的秘密。

　　顾泱拉着温长卿拐进一个小巷子，侧身贴在墙上，抓过那人，刀尖抵在他的脖子上。
　　“谁派你来的？”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翟修远。”
　　“顾将军真是好身手。”
　　这个翟老大并非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看起来倒温文尔雅。
　　“方才多有冒犯，请顾将军见谅。”
　　顾泱松开扼着他脖颈的手:“翟老大，幸会。”
　　翟修远的目光落在温长卿身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又放弃了。
　　“不知翟老大跟着我们二人，所为何事？”
　　“顾将军的骁勇善战我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我想与顾将军结个朋友，就跟在将军身后，没想到惊扰了将军的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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