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

　　殷泽禹将小妖心虚的动作纳入眼中，又动了动眼珠子看了眼贺贤身边晕倒的阿宁，眉头微微动了动，广袖下的手指结印，一股灵力直射入阿宁体内。
　　阿宁悠悠转醒，还未来得及说话，耳旁就传来一个冷漠的男声：“司天律，恃强而凌弱者，当罚；伤人性命者，入司天狱；罪孽深重者，可诛。”
　　“对对对！要罚要罚！罪魁祸首要抓起来！”贺贤听见大佬发话，忙不迭点头表示同意。
　　小狐妖不甘示弱，叉腰：“长得太难看，不然一口一个吃掉！”
　　贺贤抚眉心，好吧，怪不得那些怪谈异志中人类都闻妖色变，估摸着都是被吓出来的。
　　殷泽禹僵持了两息，不想说话，又不得不说，口气难得重了点：“司天律只管灵者！”
　　阿宁好不容易聚起一些希冀的眼眸再次暗淡下去。
　　“对，只管灵者！”小狐妖没搞清楚，雄赳赳再跟一句。
　　贺贤揉脸，拽了拽胡瑶将她拉到一侧，朝殷泽禹讨好一笑：“对对对，四司使大人说得不错，不过我们司天使的主要目标不是为了保护灵者么？我们得先看前因后果对不对？阿宁姑娘伤人固然不对，但事出有因，她只是被欺辱后奋起反抗而已，道理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人间事自有人间断。”殷泽禹冷冰冰。
　　“可是如果我们就这么放任不管一走了之，人间会有人来管这些坏人吗？”贺贤有些不忍心地看着拥抱在一起却已经天人永隔的小夫妻，“阿宁姑娘的丈夫，不就白死了吗？作恶者得不到惩罚，只会让越来越多善良的人受到伤害。”
　　殷泽禹被贺贤叨叨的有些不耐烦，双眉微微皱起，周身逸散出隐隐的压迫气息，让贺贤发自内心的感到腿颤。
　　长腿少年，宁折不弯。贺贤在心中给自己打气，紧张之下，话不过脑子，比平时说得更溜了一些：“司天阁在天下灵者的心目中，那可是心中的守护神呀。他们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会第一个想到我们，寻求我们的庇护。这份信任感，正是来源于千万年来司天阁的行事作风。对善者奖，对恶者惩，对弱者护……”
　　贺贤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鼓足勇气凑在殷泽禹身边逼逼叨。
　　殷泽禹觉得脑仁子有些疼，他一千多年来听过的话可能都没有贺贤这一会儿说的多。
　　一路上的不算，他屏蔽了自己的听觉，只因为某只鸟儿实在太烦人。
　　“闭嘴！耳听的贺贤瞎扯到自己再不救助似乎就将毁了司天阁万年基业，殷泽禹终于忍无可忍轻喝一声。
　　贺贤可怜巴巴立即收住话语，觉得不够似的抿紧了嘴巴，大而无辜的双瞳忽闪忽闪望着殷泽禹。
　　就赌自己的直觉对，四司使大人不会张嘴把自己一口吞。
　　殷泽禹簇着眉头盯着贺贤，只是向来无往不利的眼神杀，面对这只傻鸟的时候好像效果不是很大，小鸟妖没有像其他妖怪一样瑟瑟发抖，匍匐低头，而是抖着筛糠似的身体勇敢地与他对望。
　　许是上千年没有跟人直视过，殷泽禹被这直接的目光看得心中忽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感觉，似乎有点慌，又有点尴尬无措。
　　别过目光，殷泽禹将周围的环境略微扫视了一眼，忽然将视线定在了阿宁的身边。
　　贺贤吃不准殷泽禹对阿宁到底是什么态度，担心四司使大人狂怒之下，又要简单粗暴的处理问题，急忙拖着僵硬的身体，微微挪了两步，再次挡在了贺贤和阿宁之间。
　　某些妖怪能力很弱，但是胆子很大啊。殷泽禹面对这三番两次近似挑衅的举动有些无语，他轻轻一挥手，一股灵力如灵蛇一样，游走裹挟着贺贤，将他拎起甩开一丈远。
　　而后，修长略显苍白的手指一结印，四周那些轻声呜咽哀嚎求饶的人类身上，忽然都升起了一个个指甲盖大小或大或小的光圈。
　　光圈甫一从人身上冒出，那些人类肉眼可见的变得更加虚弱无力而迷茫。
　　贺贤不知道殷泽禹做了什么，但大致能够猜出应该是殷泽禹对那些坏人做出了相应的惩罚。
　　他傻呆呆着盯着那些光圈从周围四散升起，而后慢慢聚拢，慢慢向阿宁身边靠近。
　　最终，光圈凝为一个拳头大小的光晕，漂浮在阿宁的身边。阿宁忽然心有所属，抬起头望向四周，却只有空茫茫一片。
　　“敦郎……”阿宁的目光追随着虚空，怀中紧紧搂着丈夫冰冷的尸体。
　　是她的错觉吗？她感受到了敦郎的气息。
　　那团光晕在阿宁身边停留了好一会儿时间，阿宁的眼眸中续起了经营的泪水。
　　殷泽禹负手而立，目光冷淡又有些不耐。
　　他似乎等了一会儿，随后又一弹指，只见那团光晕猛然间变大了几分，然后一股脑儿的钻进了阿宁隆起的腹部。
　　阿宁下意识地腾出一手抱住了自己的肚子。
　　她抬起头，目光间有一刹那的凌凌，那是出自母亲的本能，以为殷泽禹要伤害她腹中的胎儿。
　　可随即，阿宁就感觉到一股磅礴的生命力在她的肚子中蔓延。原本因为她擅自恢复真身而虚弱的胎儿气息变得充沛而有力，她几乎能顺着血脉听到孩子强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
　　咚咚。
　　阿宁从迷茫转而惊喜，再次低下头喜极而泣，她一手搂着死去丈夫的尸体，一手摸着还未出生地孩子，向殷泽禹艰难地俯身：“谢谢司使大人，谢谢司使大人！”
　　敦郎去了，她的生命似乎失去了一半。因为悲痛和恨意，她情急之下做出了不理智的行为，又差点因此失去了生命的另外一半。
　　她愿意和敦郎共赴黄泉，但是孩子是敦郎的希望。敦郎心心念念的盼望着他们的孩子降生。
　　这是她和敦郎在这世间唯一留下的共同的痕迹。如果可以，她还是希望能够等到生命诞生。
　　否则的话，那便一家人一起去吧。
　　“谢谢司使大人的宽恕和恩赐，待孩子出生，阿宁自愿受罚，绝无二意。”
　　“胡瑶，”殷泽禹冷冷发声，“将她押压回昆仑墟，孩子出生后由司天狱审判。”
　　话音刚落，殷泽禹再次背负双手，如木偶一般，直挺挺直冲云霄而去，瞬间消失在虚空中。
　　他没有去看阿宁的身边，一个虚幻的男人的身影，恭敬而虔诚地向他磕头感恩，起身后，充满眷恋地看了妻子一眼，伸出手似乎想要将妻子虚弱的身体楼在怀中。
　　只是，刚刚张开双臂，他虚幻的身躯便迅速开始消散，重新归为虚无。
　　在接受那些人类魂力，短暂让自己显形和妻子做个告别，和祭献连同自己在内的所有的魂力，挽救孩子生息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如今，他连这最后的一魂一魄都无法支撑。
　　可是，他无悔。
　　最后一瞬间，王敦嘴角噙笑望着妻子。
　　他还有一个小秘密从来没告诉过妻子。
　　阿宁呀，我早就知道，你是那山中，最可爱最漂亮的那只鸟儿。
　　愿来生，还能再与你相遇。
　　小狐狸修炼不到家，丝毫感受不到在场还有一个似人非人似鬼非鬼更非妖精怪的气息，她对殷泽禹的安排敢怒不敢言。才刚刚不过出昆仑墟一天，大千繁华世界都还没有看到，她就要风尘仆仆来回赶路。
　　她是一只高贵的九尾狐好不好？她又不是坐骑，怎么能做跑腿这种低贱的活。
　　贺贤不是长了俩翅膀吗？不应该是更合适的人选吗？两只鸟儿在天上飞，比翼双飞，多好。
　　肯定是因为贺贤这厮太过孱弱，连四司使大人看了都嫌弃，最终只好让娇贵的自己来承担这种脏活累活。
　　……两个男妖太过分了！她可是三者当中唯一的女妖好不好？不应该被众星拱月好好地保护在中间吗？
　　一切不满，最终都被胡瑶通过目光发泄在不中用的贺贤身上。万年的老怪她惹不起，几百年的混血小杂鸟她还搞不定？
　　三人行，我必须排老二！
　　贺贤被胡瑶看得莫名奇妙。
　　胡瑶弯腰看着阿宁，又被她怀里的王敦吓到了，后退两不，有些不死心地问：“你还能化为原形自己飞吗？”
　　阿宁恭敬而感激的朝着胡瑶福了福身，脸上是为难和歉意：“我……怀孕期间只能维持人身。”
　　胡瑶有些没过脑子，下意识问：“那你刚才不是变成原形了吗？”
　　阿宁脸色一白，肚子微微抽痛，刚才那种被抽空的无力的窒息感似乎被重新唤起了。她咬着嘴，将丈夫和未出世的孩子捂得更紧：“阿宁刚才情急之下鲁莽，差点害死了孩子，幸得司使大人怜悯，为我注入了力量。”
　　“这样啊。”胡瑶心大没有多想，很容易被说服。她歪头想了想，直起身叉着腰：“那我们出发吧！”
　　阿宁再次弯下腰：“还恳请仙子开恩，能……能让我先安葬敦郎，让他入土为安。”
　　胡瑶觉得有些烦人，可听着“仙子”的称呼，又拉不下脸。
　　她磨叽磨叽的时候，贺贤已经上前，毫不避讳地从阿宁怀中抱起了王敦的尸体：“我来吧，你说安葬在何处。”
　　他们三妖一兽踏过或惊恐或呆滞躺在原地的众人，向着大山深处走去。
　　贺贤不知道殷泽禹从这些人身上抽取给阿宁的力量，对这些普通人类会有什么影响。
　　大致看来应该是不会伤到性命的。
　　那是他们为自己的作恶多端付出的代价。
　　司使大人真是好样的。
　　最终，阿宁将王敦埋葬在了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地方。
　　阿宁在简易的坟包前，泪眼婆娑地许下了愿来生还能再相遇的愿望，随后，就被胡瑶裹挟着飞回昆仑墟。
　　……司天狱的大妖们应该不会严惩她吧。
　　嗯，肯定不会，毕竟连最凶恶的四司使大人，都是护大于戒。
　　贺贤目送着胡瑶和阿宁消失在视线中，乐颠颠地想着。
　　对于司职途中第一天就能够帮到一个灵者，贺贤觉得成就感满满。
　　能够帮助别人的快乐，可不是枯燥无味的修炼能够比拟的。
　　他站在原地体会了一下幸福感，然后夹着腓腓有些茫茫然：他是谁？他该去哪儿？
　　他仰头望望湛蓝的天空，也不知道四司使大人此刻隐在几重碧霄。但他知道，只要他一喊四司使大人的名字，四司使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
　　贺贤嘿嘿嘿自得地傻笑，看来自己的直觉还真的没有错呢，四司使大人虽然表面上冷冰冰的还挺凶恶，其实心地善良还挺好说话的呢。
　　但……
　　贺贤双手合拢朝着胡瑶远去的方向，撕心裂肺：“小五！老六！瑶瑶！我在这儿等你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