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今天上午没有高一什么事，主要比高二高三男子女子三千米。

　　季年坐在观众席上看着下面发呆。

　　点亮手机看了一眼消息，申姨发来了一条语音：年年，家里来了一个女人，她现在正在和你爸爸说话呢，我不太认得她是谁啊。

　　季年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直觉告诉她应该是她回来了，但是又不敢相信，她都多少年没有消息了。

　　她回道：别担心，我马上回去。

　　然后又发了一条：我请假了，姨你就不用过去了。

　　申姨回道：好好。

　　灭掉手机屏幕，她去向余大伟请了一天的假。

　　她走出体育场的同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我陪你一起。”

　　季年转过身，看到周月满脸汗，她不禁皱了皱眉，低头从衣服兜里拿出来了一张卫生纸，递给她，说：“你去哪了？”

　　周月接过来，随手往额头上按了按，说：“去训练了，今下午就要比女子三千米了。”

　　季年说：“你不是只报了一百米和二百米吗？”

　　“班里跑三千的女生请假了，明天才能来，老师让我上。”

　　季年点了点头。

　　“你去哪？我陪你一起。”

　　季年抬头看了看她，默了默，说道：“不用了，你去训练吧。”

　　周月盯着她看了几秒，黑色的瞳孔看不出情绪，她说：“我不训练也能拿第一。”

　　这么嚣张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

　　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周月又说：“你不想我陪你一起？”

　　季年当然不想，可是，也无法忽视内心深处的那丝想。

　　她没有说话。

　　周月说：“你把我当成你的什么人？”

　　季年愣了愣，才道：“朋友。”

　　周月说：“朋友，不就是在对方有困难的时候出现吗？”

　　她在训练的时候，眼睛就时不时往季年的方向瞟，自然把她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虽然季年一般并不会情绪外露，但是周月也最擅察言观色。

　　又过了一会儿，季年才说：“好吧。

　　周月笑了笑，两个人一起走了。

　　季年猜的不错，来的女人正是季蓉，只是这么多年没见，季蓉的变化很大，全然没了当年张扬的模样，如今看起来像个泼妇。

　　见她过来，季蓉表情变了又变，勉强扯出一个笑来，走上前想拉住季年的手，却被季年不动声色甩开了，她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但是还是笑道：“年年啊，那个，你哥不是每个月都要往家里来打钱吗……”

　　原来是这个事儿啊，她大概也猜到了，季蓉想让她把这些钱给她，这倒是没什么，毕竟季成虽然每个月都给家里寄钱，但是寄的不多，她也不稀罕用，就都给存起来了，以免像今天这种事发生。

　　季年说：“你哥寄来的钱我一分没动，你去后面隔间里桌子上的抽屉拿吧。”

　　季蓉眼睛亮了亮，笑容更甚，忙跌跌撞撞跑去拿。

　　周月在季年身后站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手轻轻搭在季年背上。

　　季蓉很快就出来了，脸色并不好，因为她以为会有很多钱的。

　　她情绪有些失控，把钱袋装进自己背的包里，跑上前来就要抓季年，周月眼疾手快地一手将季年护到身后，一手抬起来挡住。

　　季蓉的长指甲抓伤了她的手背，指甲里还有若有若无的污渍。

　　季年呼出一口气，她忍了又忍，还是走上前来，一步一步逼近，冷声道：“你想干什么？钱拿到了，还不走？怎么？嫌少啊？你也太贪了点儿吧。”

　　“你哥他就寄来这么点儿啊，你缺钱去跟你哥要啊，跑来跟我要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好欺负？”

　　一连串的问题咄咄逼人，她长得也比季蓉高，一步一步，最后把她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季蓉被吓到了，刚刚的戾气一扫而空，眼神一瞟，立马哭喊道：“爸，她欺负我！”

　　随后用力推开季年，扑向季勇国怀里。

　　季年被推的差点跌倒，幸好周月上前来扶住了她。

　　季年扭头看她，周月皱了皱眉，那只放在她背后的手不动声色地抚了抚。

　　季勇国眼里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他现在认什么人都认不清，唯独季蓉他天天惦记着。

　　季年从没在他眼里看见过这种情绪，从没对她表露过。

　　她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

　　季蓉过去告状，说季年欺负她，可惜季勇国现在脑子里都是糊的，能认出她来就算不错了。

　　季蓉看他不说话也不动手，疑惑道：“爸，你怎么了？”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他怎么了，你看不出来吗？”

　　周月盯着她。

　　季蓉被她的气势吓到了，身子抖了抖，又断定她不会对她动手，才硬声道：“我哪能看出来？都多少年没见了……”

　　说到最后，大概连她自己都心虚了吧。

　　就在这时，季勇国突然走上前来把季蓉护到身后，呜呜嘤嘤地比划着，愈比划愈激烈。

　　季年赶紧上来拉住他的手，轻轻地拍着，稳定了一下他的情绪。

　　季年并不想和季蓉说话，更不想解释季勇国到底怎么了，反正季蓉也不在意。

　　“钱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季蓉这才想起来什么，她立马喊道：“你！你肯定私吞了不少！”

　　季年被气笑了，她道：“你不知道你哥什么德行吗？你觉得他舍得多少钱寄到家里来？而你，还不如你哥呢。”

　　季蓉无话可说，却也不甘只拿这么点钱。

　　她转身对季勇国说道：“爸，给我点钱呗。”

　　季年看了季勇国一眼。

　　季勇国听不懂，却也知道女儿有事求他，从小季蓉就跟他要钱，他也给，所以这次，他颤颤巍巍地走回到他房间里，季蓉跟着他，走的时候还瞪了季年一眼，被周月瞪了回去。

　　两个人回到季勇国房间，应该是去拿钱了吧。

　　季年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月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说，没事，不用在意？

　　这也太无力了。

　　她只能抚着她的背，以示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从房间里传出一阵怒吼：“怎么回事儿啊？！啊？穷死你啊就这么点儿钱！”

　　周月季年对视一眼，往房间走去。

　　房间里，地上全撒着是钱，季勇国手还摆着拿东西的姿势，脸上尽是无措，季蓉站在他前面，披头散发。

　　季蓉推了他一把 : “真要穷死你了。”

　　季年赶紧上去扶他，从上到下看了看他身上有没有受伤。

　　季蓉眼底没有丝毫动容，蹲在地上捡钱。

　　季勇国这些年已经养成了习惯，虽然他不知道季蓉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还是一块一块，五块五块的给她攒着钱，都放在他房间里的抽屉里，拿着块布包着，有的纸币已经皱的不成样子，有的却还是新的，他像献宝似的拿出来，脸上露着笑，就要递给季蓉。

　　季蓉看那么一大包，眼睛都亮了，打开却只是一块，五块，最大的五十，她的火立马上来，把钱狠狠摔在地上，就对着季勇国吼。

　　季勇国就愣住了。

　　从前她还小的时候，季勇国给她十块的零用钱她都会开心的蹦起来，现在给她攒了这么多，她不开心吗？

　　他以为她会很开心，会开心地像从前一样，开心的蹦起来抱着他说：“谢谢爸爸！”然后拿着钱去买零食。

　　他的脑子里都是这幅画面，高兴的脸上都露出笑了，可是事实却是这样，他的蓉蓉朝他吼，没有抱，是吼。

　　季蓉把钱都捡起来，装进自己的包里，看了一眼季年，说：“以后每个月都要把哥给你们寄的钱给我。”说完就走了。

　　季年馋着季勇国，周月走到另一边，两个人把他扶起来，季勇国嘴巴还小幅度地煽动着说着话，季年凑过去一听，他说的是：“蓉蓉……”

　　他在喊蓉蓉，可是他的蓉蓉已经走了，或许再也不会回来，又或许，他的蓉蓉已经变了，从前那个天真烂漫的蓉蓉早就走了。

　　季年抿抿唇，忍住眼眶的酸意，把他扶到床上坐下来。

　　她出了房间，走到客厅坐下。

　　周月就一直在她的身后，看她坐下，她也坐在了她旁边。

　　“你喝水吗？”

　　季年摇摇头，没说话，周月却还是给她到了杯水，放在她面前。

　　周月又开口道：“马上中午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对了，你还没有尝过我的手艺吧，我的手艺可是堪比五星级大厨。”

　　说到后面，她努力想让气氛活跃起来。

　　“好了好了，我去给你做啊，咱俩偷腥去。”

　　说着，她便要起身。

　　周月愣了愣，低头看着拉着她手腕的那只白皙的手。

　　她扭过头，却是心一痛，季年哭了。

　　她赶忙坐下来，往她身边靠了靠，胳膊却不知道往哪放，就举在空中，随后绕到她身后，想放在她背上，犹豫了几秒就这么做了。

　　眼泪犹如决堤的河流，季年双手捂着脸，抽泣着。

　　周月半搂着她，另一只胳膊放在她捂着眼的手指下，眼泪却从指缝渗出，滴在她的袖子上，她透着袖子感受到一片温热和潮湿，似是会传染，周月的眼眶微微红了。

　　她知道这样做可能会很逾越，但还是这样做了，她把头靠在她肩上，她身上独有的清香就这样闯入她的领地，第一次离得这么近。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抽泣声才渐渐停止，周月抬起头，声音很沙哑，她说：“你想吃点什么？”

　　季年慢慢把手放下，抬眼看她。

　　她的眼睛红红的，拿过桌上的抽纸，擦了擦眼泪，又拿了一张，擤了擤鼻涕。

　　周月知道不能笑，却还是笑了出来。

　　季年看了她一眼，周月马上止住笑。

　　季年扔掉卫生纸，说：“让我尝尝看你的五星级大厨手艺。”声音还是闷闷的。

　　周月马上起身，说：“好，我去给你做。”

　　季年又吸了吸鼻子，起身跟着她。

　　周月打开冰箱，里面却什么也没有，她不禁皱皱眉。

　　“咱们出去买菜吧。”季年突然出声。

　　“好啊，走。”

　　两个人换上鞋，一起去了菜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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