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传说

　　这几天，我渐渐把杀人摸出了些门道。字母就是最好的练习靶子。
　　不过我的胆子也仅限于把自己杀蓝，蓝名和粉名之间差的不仅是一个颜色，消杀气的速度也有明显差距，就算林雅不清我，三十多级的小号心里毕竟也是打怵的，杀人虽然痛快，惹祸上自身就不值了。
　　宁之那天被杀得极惨，不过后来听说若卿又去找林雅，把他捡去的装备全讨回来了，这样算来损失还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被杀了的宁之虽然表面上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笑容还是明显地少了许多。林雅已经杀得够了，收了手，宁之依然把红了的大号全下了线，表示想让它歇歇。
　　大号虽然歇了，宁之却没闲着。就在被杀的第二天，他开了两队小号，加入了无人知晓。
　　宁之加进来时我的反应很淡，只说了句“宁之来了啊”就又做自己的事去了，宁之也没追究我的失礼，很高兴地应了句“来了啊”。
　　不是我不想多说，是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一来对于昨天没能保住宁之，我心里多少还有些愧疚。二来……我们实在也称不上熟。原来在奇幻国度的时候除了互相送过点东西，没说过别的话。我看见公会里多了一个人，自然是满心兴奋，却不敢让宁之知道，怕让他看轻了，觉得我没见过世面。好歹咱现在也是一会之长了，必要的矜持还是得有的。然而同伤心一样，兴奋憋久了也容易出内伤，不敢给宁之说，山登绝顶就成了最好的倾诉对象。
　　“山，我好高兴啊哈哈。”在宁之面前憋得辛苦，一到了山登绝顶的私聊，我立刻得意忘形。
　　“呵呵……为什么？因为宁之？”山登绝顶平静地笑笑，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嗯嗯！”我高兴，山登绝顶果然是我的知音啊！
　　“呵呵。我们会马上就十八了。”山登绝顶继续平静。说出来的话都偏都是能让我跳起来的。
　　“西西~嘎嘎~”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这么兴奋，反正就是兴奋，兴奋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傻笑个没完。像个天真的小孩子，被人在口袋里塞一把糖果，就满足得好像全世界都握在了手里。
　　可能是因为曾经有过许多不快乐，所以现在，能有一点小小的开心，就是最幸福的好时光。

　　有人发现了蓝着名字的我，跑到世界上去大惊小怪：“哇，看见一个蓝名的耶！”
　　郁闷地应一句：“蓝名而已，至于这么惊讶吗？”
　　“蓝名死了是不是会掉装备呀？”
　　好天真的口气。好明显的意图。
　　我起初没注意，一反应过来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注意了下名字，十级的小号。想来是我这两天锋芒太露，惹上仇家了。冷笑着向山登绝顶道：“别让我找到他大号，不然早晚杀得他不敢出城。”
　　山登绝顶也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连连点头：“当然，不用阿柳你出手，我几队小号轮着杀他一遍给你出气！”
　　我“哧”地笑了声。
　　林雅很坦然地在世界说：“说实话，不是我不想清，关键是我要是清了我自己也红了。所以小柳蓝了我不管，红了才清。”说得我胆战心惊，生怕手一抖把自己玩红了。
　　我能在山登绝顶面前拍着胸脯保证“他必然不会清我”，却不能安自己的心。为了猜测他那番话到底是玩笑还是真实，我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个钟头的呆。
　　我对他，真的是很在意的。也许就是因为太在意，所以才会这般的疑神疑鬼，患得患失。
　　我对林雅的不信任，也许就是在那时埋下的种子。
　　在过去了很久之后，在我一怒之下把自己杀成红名之后，我终于确定，无论我是蓝还是红，林雅都不会清我。我也终于意识到，如果那时林雅真的打算清我，反而根本不用解释什么。他反复的解释，其实不过是一种掩饰。可笑我当时关心则乱，居然连这么明显的掩饰痕迹也看不出。
　　可是那时已经晚了。随着等级的升高，公会的发展，我的心也在一天天地发生着变化，林雅在我心中的位置，终于逐渐为旁人所占据。那颗种子在谁都没注意的时候悄悄生了根发了芽，向着谁也无法预知的未来伸展开了它的枝桠。
　　在林雅离开之后，我还常常想，他当时，为什么非要把自己的心，藏在带刺的硬壳子里？如果他那时能让我明了他的心意，以后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可是人生哪有如果呢。走上去了的路，又怎么能回头？

　　和其它网游一样，圣光也有自动挂机系统，一般像我们这种五开的，都不自己手动练级，全是自动挂机，简称内挂流。不过想挂机要有精力才行，而精力要在线获取。每在线一分钟增长三点精力，挂机一分钟消耗十五点精力，精力用的远比长的快。虽然也可以在精力商店用金币购得，但是价格十分高昂，一般人是消费不起的。因此内挂流的玩法基本就是没精力的时候就闲着挂精力，攒够一定的精力后再挂机，两者交替进行。
　　圣光有专门挂精力的地方，叫旅馆，在旅馆里休息不但能得到精力，还可以有缓慢的经验增长，一举多得。我头一次蓝的时候不敢进旅馆，怕被人杀了，但后来发现圣光人多爱好和平，没人动我，慢慢胆子就大起来，蓝了照样大摇大摆地进去挂，几日都无事。
　　出事那时候正是晚上，幸好是晚上，我闲来无事，嗑着瓜子，挂着精力，看一眼小说，看一眼游戏。本来挂精力是不用看游戏的，不过我嘛……惦记着游戏里一些人，老想回来看看他们有没有跟我说什么话，小说难免就看得心不在焉。
　　结果切回来没看见想看的话，却看见自己的号被杀得只剩下一丝血，才发现是字母来报仇了，他本人是战士，还带了一个牧师，估计是朋友。我一队号全蓝的，大约他觉得我战士不好打，先从我牧师开的刀。
　　蓦然看见被杀，我心里“格登”一声，不过杀了这么几天，心理素质多少也练出来些，不至于一见血就哆嗦了。我先放了个治疗把牧师救回来，然后立刻像平常杀人一样把战士点上去，我很有信心，他无论是等级还是装备都不如我，只要我人在，他基本就是死路一条。点了一下没反应，我以为是自己卡了，又点了下，依然触发不了战斗，我切回牧师页面给半死的牧师又加了次血，这才意识到这是在城里，只有他杀我，我却杀不了他。才开始慌，立刻世界呼救：“巴洛旅馆求援！速来！”
　　这一石下去，立刻激起了千重浪，关心的看戏的纷纷回应。
　　“什么事？立刻到！”这是山登绝顶的。宁之的回复大同小异：“OK，等我。”
　　“阿山快去，机不可失啊！”这是苹果猫，奇幻国度的老朋友。自从山登绝顶退了奇幻国度加到无人知晓来，拿我们两个开玩笑就成了他平生一大乐事。
　　“就知道开玩笑！”我恨恨想：“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
　　“呀，有戏看？围观！”这是一帮子看戏的。有上瓜子的有搬板凳的，居然还有卖门票的！我看着世界上张罗的众人哭笑不得，没办法，无论什么时候，看戏的都是最人多势众的那个群体，别说我惹不起，就是林雅，杀人的时候被围观，不也只能这么受了。想想林雅，我心里总算平衡了点。
　　可是林雅呢？
　　林雅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却失踪了。
　　正紧张着的心，忽然一下子平静下来，好像正燃着的火忽地灭掉了，只剩下一堆轻飘冰冷的灰。

　　山登绝顶和宁之先后到达，开牧师加我进队。
　　在城里战士虽然不能参与攻击，牧师的治疗却不受限制。我世界求援正是因着这点，两个牧师一进来，局势立即改观，我的牧师本来装备就好，有人补血之后立刻开始反击，攻击力居然也不比对方的战士弱多少，没过多久，两个报仇者双双倒下。
　　我心情大好，得意忘形道：“两个打我一个，那么久都打不死，也好意思来找我麻烦！”
　　山登绝顶“呵呵”了两声。
　　此时巴洛旅馆中人满为患，都是来看打架的。可惜大多数人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又没掉什么东西，实在是一点精彩戏码都没有。看戏众人十分不甘，群情激愤，纷纷呼吁再来一个。
　　字母却没什么毅力，一见报仇不成立刻下了线，只留给不甘的人们一个潇洒的背影。众人又等了一会，看不到新戏码，抱怨着“无聊”各自散去了，山登绝顶和宁之说要在守一会，也都被我打发了练级去。
　　人都散了之后，我一个人蹲在旅馆里，闷闷地，重新拾起刚才被打断了的心事。
　　林雅，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盼望你会来帮我啊。

　　我被攻击的第二天，奇幻国度有小号，在野外被人击杀。
　　叶晴不在，宁之理所当然地站出来代理。其实我想想都纳闷，宁之在奇幻国度里连个官员都不是，他管这些破事儿到底为了啥？
　　反正我是肯定不会管的。只要死的人不是宁之，一切都与我无关。
　　宁之在世界喊话，让杀人者出来解释，杀人者也是个字母，他一解释，我却发现了蹊跷。
　　他说，不是我要杀你们会的，是你们会有人先杀的我。
　　奇幻国度风气我知道，讲究以理服人，和气为上，和无人知晓走的不是一个路子，是不会主动杀人的。——不杀人林雅都会找上门去，要是谁真敢杀了人，还不让林雅清得身上一件衣服都不剩下？到现在为止，奇幻国度敢主动杀人的，也就宁之一个。
　　我问宁之，谁杀的他？宁之说我哪知道，反正我是没见有人杀人的。宁之去世界问，他只含糊推搪，说反正是有人杀了我，名字我不记得了。
　　他越推搪，我越生疑。因为如果他说奇幻国度人先杀他这话是真的，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杀他的人，是宁之。也就是说，昨天杀我的字母和今天在世界上解释的人，是同一个。
　　林雅不知从哪冒出来，说：“杀得好，多杀。”
　　我本来还在为管不管犹豫，一看到林雅说话了，又想起昨天来，不由心中恼火，忍不住也插嘴，我说那谁，你确定是奇幻国度的人先杀的你？
　　字母很快地回答：“我确定。”
　　宁之说：“你口口声声说是我们会的人杀的，问你是谁你又不说。我再问你一遍，你若是说不出来，我就开杀。”
　　林雅冷冷道：“我看谁敢杀？”
　　我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
　　“林雅，若这个人所言为实，那他就是我仇家。”我尽量压着火气，慢慢地说：“奇幻国度的事，我当然不会管。但是我的仇人，我必然杀。”
　　林雅嘿嘿笑了声：“好啊，那你杀，你杀了我就清你。”
　　清我？
　　这两个字在眼前晃过，我瞬间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顶梁，整个大脑都烧起来，我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你清我？呵呵，好，不错。”我满腔怒火，把键盘敲得啪啪直响：“你今天要清我，好啊，你来清。今天你又有话说了，昨天我被人杀的时候你在哪儿呢？你要清我，我站着给你清好了！反正你压根也没拿我当回事的！”
　　这个时候，什么矜持啊什么算计啊，通通不要了，他要发火就让他去发，他们要看戏就让他们看。
　　林雅的心里，根本没我一点位置。我付出多少也没意义。我需要的时候他不在，他杀我的时候也不需要理由。我的心被他伤透了，根都枯死了，那些枝枝叶叶的还要它们做什么呢？
　　林雅愣了一愣，说：“啊？昨天什么事？”
　　一直装不在的山登绝顶看我发怒了，也露出头来道：“昨天阿柳在旅馆被人堵着杀。林雅，你这么干可不对啊。阿柳你别气，我拿小号去帮你杀，他要清就给他清。”
　　林雅沉默了一会，道：“昨天我不在。”
　　我发着抖说：“不用你去，我自己去，他不是想清我吗，我满足他。”
　　林雅讪讪道：“我只清红的，不清蓝的。”
　　我正在气头上，看他这么说，想说那我就去把自己杀红了。打到一半，终究还是删了。
　　并不是因为山登绝顶和宁之一直在会里哄我劝我，而是因为世界上有人说了句话。
　　“行了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夕琰，林雅会里的，和林雅一样，六十八级牧师。我们没说过几句话，除了和林雅关系极亲密，我对她一无所知。
　　以林雅的实力，自然不会怕我，也完全不需要让着我，做为林雅的死党，她帮着林雅是理所应当。况且我语气这么冲，就算她骂我两句，也没什么错处。
　　但是她却没这么做，而是说，都少说两句吧。
　　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把我被怒火烧得滚烫的心浇得冷静下来。我在夕琰劝解的话里，读出了让步的味道。
　　深吸口气，我想，算了吧，他们都让了这么多了。
　　其实他们不用让的，游戏里清蓝粉红名本来就是正常，林雅真的清了我我又能怎样，难道我打得过他？我还不是一样得忍。我现在这个样子，反而好像是我很占理，林雅不让就要遭天打雷劈似的。
　　一冷静下来想明白了这点，我一肚子气就慢慢消了，想想刚才自己横眉立目的样子，再想想林雅现在必然是十分无奈兼无辜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雅不吭声了，我也沉默。山登绝顶说，阿柳，你别气，我去给你杀个几十次。我笑着说，那你自己当心些。山登绝顶嗯了一声就没动静了，结果没过多久就看见公会一排红字刷过去。
　　他还真的去杀了……
　　“好了，”我几乎要被红字晃花了眼睛的时候，杀人信息的刷屏终于停下来，山登绝顶在世界上炫耀一样地道：“我小号挨个杀了一次，阿柳，气消了没？”
　　我红着脸笑：“消了消了，你快去练级吧。”
　　被人照顾着的感觉，真的幸福啊。无论我多么任性多么无理取闹，依然会有个人疼着我宠着我，想办法去完成我不切实际的愿望，把我像朵花一样捧在手心。
　　林雅忽然又冒出头来蹦了句：“你可当心点，红了我就清。”
　　我立马又气不打一处来，孩子斗气样地来了一句：“阿山，你去给他看看！”
　　山登绝顶当然不会真的去给他看，夕琰毫不客气地发了个白眼的表情上来：“你们两个都歇歇吧，还不累啊？”
　　林雅说：“不累。”
　　我懒得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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