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我治愈我

　　他们出来的时候正好已经到了饭点，周寻看似顺口地提出一起去吃个饭，沈翊想着，反正满腹疑问想套套他的话，索性就同意了，于是乎就被带到了一家装修风格小众的特色中餐馆。鉴于他俩如今正处于公众视线焦点的状态，所以周寻大手一挥，就包下了整个场，便有了如今偌大的餐馆里只坐着他们两个人的场面。

　　这家餐馆的装潢略显复古，可单说复古也不尽然，更像是原生态，却摒弃了大自然狂野的一面，选取的都是清新温柔的色彩，各种草色木板拼接而成的地面，乍一看像布满了草皮。墙面同样也运用了各种拼接色，还添加了手工刮画。每一张餐桌顶上都悬挂着一个铜质吊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这种灯光能将食物加以烹饪后的色彩发挥到极致，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的光源。

　　他们落座的地方，旁边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工艺鱼缸，透明玻璃里摆放着的是另一个隐秘的水中世界，从沈翊这个角度看过去，幽深的隧道后偏偏是明亮的光源，有一种其实他们才身处洞穴之中的感觉。

　　周寻翻看了一下菜单，刚想递给沈翊让他点菜，便看见他正看着鱼缸出神。

　　“喜欢？”周寻看着他的侧脸，问。

　　“嗯。”沈翊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的环境很好的消解了他的警惕，让他暂时忘了和自己吃饭的人是个什么身份，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很舒服。他没有抬头，伸出手指了指鱼缸里那个藤条做成的小隧道，对周寻说，“做得很真实，色彩搭配也很自然舒服，如果这里，这个隧道里，有一些动态的生命，会更好。”

　　“动态的生命？鱼？”周寻搭着腔，目光却一刻不变地停留在沈翊脸上。

　　“可以是流动的草，也可以是鱼，但却不是随便什么鱼都可以。”沈翊回答。

　　“那你觉得什么鱼合适。”

　　沈翊歪头想了想:“我对鱼的品种并不是很了解，首先排除那些色彩过于艳丽的，或许……玻璃鱼可以。”

　　周寻目光闪烁，放在桌边的手指轻捻了两下。

　　沈翊继续道:“选那种体态修长轻盈的，身体可以投射出环境原本的色彩，为鱼缸增添生命力的同时，也不会影响它整体色彩的和谐，可以和这个鱼缸相辅相成。”

　　他说“相辅相成”四个字时习惯性地转向了面前的人。周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下了西装外套，他将袖子挽起，露出的小臂线条结实流畅，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朝沈翊笑了下，开口道:“立羽，以前是学过画画么？”

　　沈翊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还是如实回答道:“是学过。”

　　周寻:“那怪不得了，演戏也这么好，艺术总是具有互通性的。”

　　等周寻的话说完，沈翊已经完全将自己从那种放松的状态下抽离了出来，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待人即使表面温和，却从来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在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不抱有任何的警惕性，明明刚刚认识，明明刚刚见面，却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觉得这个人的存在非常合理。那种感觉，就像是空气，因为一直都在，所以会被忽略，实际上必不可少。

　　这种感觉会让他放松，让他安于现状，沉溺于此时的状态，可他不应该这样。在得知答案之前，周寻依然是个身份不明的“嫌疑犯”。

　　沈翊礼貌性地笑了笑，柔和的眼神里增添了一丝清醒和锐利:“周总过誉了，我也只是个新人而已，和艺术还差的太远。”

　　周寻的笑容淡下来，他默默地别开眼，没有再盯着沈翊的眼睛，良久，才又扯起嘴角笑了笑:“没关系，我相信你可以。”

　　“周总，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我呢？”沈翊带着礼貌的笑意，“甚至不惜和赵达明提出一个根本不对等的条件，周总，不会太亏了么？”

　　周寻看着沈翊又露出那种游刃有余的笑容，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他伸出手在身旁的鱼缸上敲了敲:“你觉得，鱼缸，有什么欣赏价值？”

　　沈翊看了眼，回答:“单纯的鱼缸，自然没有欣赏价值。”

　　“那枯树枝和水草呢？”周寻又问。

　　“看起来，也没有。”

　　“但能给他们创造价值的，一定是一个同样富有价值的灵魂，我觉得，你就是那个富有价值的灵魂。别忘了，我是个商人，唯利是图，最大的乐趣就是投资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不亏。”

　　沈翊点了点头，看着周寻的眼睛说:“周总，很清醒。”

　　周寻笑了下，没有将话题再继续进行下去，而是拿起菜单递给了沈翊:“先点菜，边吃边聊。”

　　菜品很快就上齐了，周寻坐直身子，招呼沈翊吃菜:“尝尝这个，他家的特色。”他毫无一个总裁该有的样子，径直将沈翊面前的那盘菜换成了一盘糖醋鱼。

　　或许在沈翊的印象里，有钱的老总在生活习惯上或多或少会有点像赵达明那样，爱好收集一些名贵的红酒雪茄，热衷于高档西餐。可周寻给他的感觉却大相径庭，他所有的行为和话语都彰显出他……朴实无华。

　　而且更令沈翊惊讶地是，他拿走的那盘菜，刚好就是他不爱吃的。巧合么？巧合如果太多，就很难不让人怀疑是刻意为之。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太过熟悉，导致已经形成习惯的行为和表情在不经意间就自然流露。

　　沈翊抬眼打量了一下周寻，他状态极其随意，跟沈翊一个不熟的人吃饭表现得像在家吃一顿家常便饭。包括他今天突然出现的解围，沈翊事先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计划，可他不仅来了，还直接向赵达明挖了他，即便他搬出商人重利的思维，将理由已经说的看似完美无缺，可沈翊还是觉得难以相信。他直觉，周寻应该认识他，不是最近，可能是在很久很久之前。所以他在看见沈翊闯进他办公室的那一刻才不惊讶，所以会轻易地就答应帮他，不惜将自己暴露在公众视野下。

　　这个解释，是不是比单纯的欣赏自己还要更合理？

　　沈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怎么样？菜还合口味么？”周寻问。

　　“非常。”沈翊笑了下，“周总点的菜，来的店，我都很喜欢。”

　　周寻抬头，望向沈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他摇晃了一下杯里的红酒，周寻却觉得，此时自己就像那杯被他摇晃在指间的红酒。周寻放下筷子，突然朝着后厨叫了一声:“老李！”

　　一个头戴白帽的男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走到沈翊和周寻身边，用围裙擦了擦手，看了眼沈翊，然后问周寻:“怎么了？菜有问题？”

　　“没有，我朋友夸你的菜好吃。”周寻伸手示意了一下沈翊的方向。

　　“是么。”男人约莫四十出头，笑起来憨厚老实，一看就是那种很踏实本分的人。他笑意盈盈地看向沈翊。

　　“确实很好吃。”沈翊对他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向周寻，“原来周总和这里的老板认识啊。”

　　周寻重新拿起筷子:“对啊，认识好多年了，老朋友，所以才带你来这里，安全。”

　　沈翊点点头，笑而不语。

　　“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朋友？长得这么好看，跟明星似的。”老李俯下身，在周寻耳边轻声说，却被沈翊听了个一清二楚。

　　“旗下艺人，确实是明星。”周寻满含欣赏地看了沈翊一眼，拍了拍老李的肚皮，“可别偷偷拍照啊。”

　　老李比了个“ok”的手势:“明白的明白的。那你们慢慢吃，有什么需要再叫我，我先忙去了！”

　　目送走了老李，沈翊才开口道:“我原本以为，周总应该是一个高高在上，甚至略显孤傲却又很低调的总裁。”

　　周寻:“那现在呢？觉得不是了？”

　　沈翊:“现在觉得，依旧很低调，但很亲民。”

　　周寻“哈哈”笑了一声:“亲民？我自己不也是民么？”

　　沈翊摇了摇头:“这里的民，指的是那些为了生活工作而奔波，被压抑了梦想和喜好而随波逐流，一辈子看似过的不怎么顺利，却也没有什么大灾大难的普通人，世界上大多数都是这种人，只有小部分是周总这样的人。”

　　“哦？我是哪种人？”周寻问。

　　沈翊想了下，道:“成功的人。”

　　周寻:“你觉得我很成功？”

　　“拥有财富，名誉，地位……”沈翊看了眼他指间，发现今天他居然没有戴那枚戒指，他思索了一下，撇开目光，道，“周总看起来应有尽有。”

　　周寻笑了一下，不知为何，沈翊总觉得他的笑容带了点苦涩，他道:“那这么看起来，确实挺成功的。”

　　沈翊没来由的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这么说。

　　“那你觉得，自己是什么人，也算成功的人么？”周寻又问。

　　“我……”沈翊犹豫了一下，“顶多算个活着的人。”

　　当沈翊呢喃出这句话时，他的眼神被某种奇怪的情绪所包裹了，“活着”，这个词包含了太多，有的人说它，说出来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有的人说它，说出来是精神已死的木讷，而沈翊说它时，让人感受不到庆幸，也感受不到绝望，他就像不仅仅是在说自己，而是承载着其他人。

　　“立羽。”周寻喊他，沈翊抬眼看他，淡淡的，感受不到太多情绪，“你希望当个普通人么？”

　　“我不知道。”沈翊甚至没有任何犹豫就回答了，好像这个问题他已经想过千万遍，只是没有得到答案，他说，“事实没有给我选择权。”

　　没有给他选择是否愿意沉睡三年，没有给他选择是否愿意忘记一切，没有给他选择是否愿意继续当警察。他在被很多不可抗力推着往前走，直到走上了这条道路，也没人给他选择是否愿意被制造黑料。推着推着，遇见了周寻，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契机，可以让他回溯到这一切事情发生的原点，将其形成一个闭环。所以哪怕是一点点渺茫的机会，他也不想放弃。

　　“我可以给你选择权。”周寻道，“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在这个圈子里待，合约可以作废，我放你走。”

　　“谢谢周总的好意，但是比起这个，我更需要一个答案。”沈翊看向周寻，目光坚定且直接，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开口道，“周总，其实你是认识我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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