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君

　　用过晚膳，谢湘君弹了一会琴。外面又开始下雪，江湛便让她在福元宫歇下，只是仍旧宿在偏殿。
　　谢湘君松了口气的同时不禁又想，王后再让她调养身体又有什么用呢？王上甚至并未动过让她侍寝的念头。
　　侍女用汤婆子给谢湘君暖了床，然后服侍她躺下。谢湘君想着在南蜀的时候每逢年节总要通宵达旦的欢庆，如今小年夜却早早的上了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知道此刻父皇，母后又在做什么，是不是也有想念她。

　　南蜀的小年节是宫里一起过，到了新年才是满朝上下都参加的宫宴。天气好的时候父皇会让人把宴会摆在御花园里，游廊上挂满花灯，祖母也会一起，一家人欢欢喜喜。
　　皇叔家的哥哥在外游历多年，每年回来都有各地的见闻讲给大家听。据说巴山有一种蛇，头上长着两只小角，叫声如婴儿啼哭。皇姨家的姐姐嫁了南蜀最大的海商，据说坐船出海去过海外之国。姐姐说那里的人都穿着茅草编织的裙子，一年四季都是夏日。

　　韩文松被特召回京过年，自然成了宴会上的主角。梁飞燕亲自向他敬酒以慰他率军征战驻防之功劳。
　　众臣子也都纷纷对这位将军表达了敬服之意，更在宴会上谈及攻下南国君临天下的宏愿。
　　北齐王族重臣们在宴会上庆祝胜利商讨如何天下一统，谢湘君则在睡梦中重温旧日的温馨时光。
　　这一夜梦境纷乱，曾经听过的见闻化作各种离奇的形态接踵而来，最后又都纷纷散去，只留下百花潭畔的那个身影。
　　青衫少年如珠如玉，虽是钟鸣鼎食之家却自有清正之风，正是谢湘君的梦里人，南蜀俆丞相之孙徐言之。

　　自徐言之年满十六以来就会跟随祖父一起进宫参加宫宴，谢湘君对他一见倾心。豆蔻年华的公主觉得未来夫婿就应当是这般温文尔雅博学多才的公子，方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第二年宫宴母后便看出了端倪，还私下问过她的意思，如果不是和亲，那她此刻应该已经跟言之成婚了。
　　其实在过去的几年中谢湘君跟徐言之真正见面说话的次数也并不多，但每次见到言之，谢湘君就发自内心的欢喜。言之比她年长三岁，总是温和的唤她殿下，那声音就像百花潭中映着的月亮一般美好。

　　谢湘君想如果她跟言之早一年成婚是不是就不用来北齐和亲了呢？可如果不来和亲，南蜀是万万抵抗不了北齐的铁骑，如果国破了，那家又当如何，言之又当如何？
　　谢湘君思及此处在梦里伤心的哭了起来。隔日醒来，梦中思绪淡去又觉得恍如隔世一般。

　　年夜宫宴，谢湘君穿上了新衣，戴上了那对玛瑙长串耳环。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谢湘君竟觉得有些陌生。
　　宫宴在乾阳殿举行，参加宫宴的妃嫔们都做了一番精心打扮。尤其是荣妃眉心还贴了花钿，就连素来持重的莫妃也穿上了鲜亮的颜色，神情中更带上了一丝喜悦，因为今日是她们为数不多的能见到江湛的日子。
　　梁飞燕难得没穿白色而是换了金色的锦袍，也没将头发梳成男子式样而是梳做盘髻，戴了样式简洁却精巧的发冠，比起平日的威严多了一分女子的柔和。

　　梁飞燕与江湛一起坐在上位，各宫妃子既想要谄媚江湛又慑于梁飞燕的威势，一幕幕小心思在脸上转来转去，谢湘君便成了旁观者，除此之外还有鸢夫人。
　　因为位份相同，谢湘君跟鸢夫人的座次相邻，倒也方便了她们说话。
　　鸢夫人出身北齐符氏部族，因性子娴静温顺被父亲送入宫中。说起来与谢湘君性子有些相像，却并没有因此得到王后的青睐。鸢夫人入宫晚，那时江湛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因此鸢夫人直到如今仍是完璧之身。

　　莫妃入宫最早，对江湛颇有夫妻情分，见今日夫君精神尚好，心里也是安慰，便举杯道：“臣妾祝王上新的一年圣体康健，万事如意！”
　　江湛微笑点头：“好！”
　　莫妃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脸上泛起红晕，目光仍是深情的看着江湛。荣妃也不甘示弱的举起酒杯笑道：“莫妃姐姐祝王上圣体康健，那臣妾就祝王上得成大业，天下一统！”
　　谢湘君闻言心里猛然一震，在桌子的掩盖下握紧了拳头，鸢夫人见她面色苍白，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衣袖以示安慰。

　　江湛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多言。妃嫔们依次祝了酒，江湛也分别同她们说了说话，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菜还没算上齐，江湛便觉得乏了先行离席了。
　　鸢夫人小声对谢湘君道：“往年也是如此。”江湛身体不好的时候甚至不来参加宫宴，而她们之后还要去王后宫中守岁，过了子时才能回各自宫中休息。

　　梁飞燕平宿都在宣阳殿处理政务，衣食住行也几乎都在宣阳殿，但其实王后的寝宫却是坤泰殿。
　　谢湘君第一次到坤泰殿，坤泰殿的陈设比宣阳殿要奢华也更丰富。阿兰达一身盛装早早的在殿里安排好了一切，桌上摆满了各式糕点，干果，众人随王后入坐，侍女又给每人奉上茶来。
　　荣妃笑的暧昧：“公主真是王后娘娘的贤内助！”
　　谢湘君不明就里只觉得荣妃似乎话里有话，她看向鸢夫人，鸢夫人只是暗中对她悄悄摆了摆手。

　　梁飞燕素来以政事为主，后宫人少也无甚闲事，几位妃子便只得说起宗族里其他旁支的事以打发时间。有点心机的譬如荣妃，叶妃会有意无意的提提娘家的兄弟子侄，希望梁飞燕能多提拔照顾。
　　莫妃的外甥女到了嫁龄，说是家里派人进宫来问过她的意思，她便也提了一句：“本来她母亲是不想她找个武将的，偏生她自己看上了，谁说也不听！”
　　梁飞燕听了点点头：“孟都统年少有为，倒也般配。”如此便算是同意了。
　　莫妃听了忙道：“既然娘娘也说般配，那过完年就让他们定下来吧！”
　　梁飞燕：“既然是喜事，自当今早选个好日子！”
　　胡夫人也大着胆子道：“臣妾那个不成器的小弟今年终于想要正经做点事情了，父亲想着让他进军机营历练历练！”
　　梁飞燕：“军机营是个历练的好地方，等出了正月就去吧！”
　　胡夫人喜道：“嗳，嗳！”
　　后宫人虽然不多，梁飞燕也素来不怎么过问她们的事，但也知道她们宿日无聊苦闷，这些事情只要不过分便都是应允的。

　　子时一到，宫里的安康钟便响了起来，侍女们端上热气腾腾的饺子，油茶和小菜让各位守岁的主子宵夜。
　　饺子有牛肉，羊肉和素馅三种，谢湘君只吃了两个素的，待用完宵夜已是子时三刻，众妃嫔才纷纷起身辞别各回宫去。

　　鸢夫人的衍翠阁与谢湘君的落云台在同一个方向，便一起走了一段。谢湘君终是忍不住问道：“荣妃为何说阿兰达公主是王后娘娘的贤内助？”
　　鸢夫人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似是不愿谈及此事，但又怕谢湘君不明就里在宫中犯了忌讳便委婉道：“据说阿兰达公主非常敬仰王后娘娘。”
　　这件事谢湘君倒是早知道了，不禁纳罕：“可是荣妃似乎话里有话。”
　　鸢夫人轻咳一声道：“阿兰达公主是王后娘娘的人。”说罢又觉得似乎不该提及此事，忙又叮嘱道：“这些都是宫中传闻，你也知道...妇道人家闲了就爱传闲话，都是没影的事。”
　　谢湘君仍是不懂，鸢夫人便道：“妹妹只需尽心侍奉王上便好，旁的事不需要多理会，若是有人闲话，也莫要掺和就好。”
　　谢湘君点点头，她本想问个明白，却不想听了鸢夫人的话倒是更糊涂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便分开各自回宫了。

　　隔天初一，谢湘君早早的就起了床，用过早膳宫里的岁银就到了。跟着岁银一起来的还有一只匣子，掌事的內侍说是王上赏的。
　　谢湘君让柳儿接了岁银和匣子，给来送岁银的掌事太监封了红封客客气气的送出门。然后又给柳儿和素琴各赏了十两银子，其余的宫女內侍各二两银子，此外中午还给落云台当值的所有人赏了一桌席面。

　　以前在南蜀年节宫里的宫人休憩时会在聚一起打小牌玩，不过这种游戏似乎北齐并没有，谢湘君便让他们每人每天多休息一个时辰，直到初五。

　　午后，谢湘君自己在屋里的时候才打开那只木匣子。匣子里是一个木雕的侍女，有一尺来高，眉目精致，活灵活现，一看就是出自乾子期之手。侍女穿着南国的丝绸衣服，梳着南国贵族的发饰。谢湘君觉得这个侍女与她有几分相似。
　　她把侍女从匣子里取出来与之前那只木雕的雀鸟摆在一起，谢湘君端详着侍女想，她跟这雀鸟还挺相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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