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流璃

　　这声音不大不小，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慕容霸天被触怒，正要发威，便见那宗明华走了出来，朗声道：“皇上，昨日臣女与沈风月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我们畅聊至深夜，便邀请风月在我那里歇下了，并非如这男子所言那般！”
　　“可还有人有话要说？”慕容霸天冷笑一声，没想到除了司徒府和风月山庄竟然还有人帮她沈风月出头。他冷冷地看着宗明华，威严摄人，道：“你莫不是在质疑朕治下不严，连宫内的嬷嬷也敢欺瞒于朕？”
　　“臣女不敢！”宗明华跪下请罪，但言语间毫无退缩之意，“臣女所言句句属实，并无任何虚言妄语！”
　　沈风月没想到，宗明华竟然会为了她做到这份上，她昨日确实是歇在宗明华那里不假，但是她深夜前去，并非什么相谈甚欢，忘却时间之故。
　　“皇上，臣女有一言！”沈风月说道，此事事关于她，竟是一个人都没问过她的意见。
　　慕容霸天盯着沈风月，这一颗异数多端的棋子，若是安安分分接受他的赐婚便罢，偏偏拖了一个风月庄主插手此事，他如今恨不得当初就将这沈风月掐死在襁褓中，以绝后患。
　　沈云起也后悔万分，十四年来这沈风月一直安分守己，易于掌控。但自她去普化寺祈福这三年后，一切都隐隐有脱离掌控的迹象。
　　“那你说说看？如今他们二人各执一词，那就由你这个当事人来说说看，到底是朕管治不力，还是有的人试图蒙蔽包藏！”慕容霸天道。

　　“此事事关臣女清白，正如宗小姐所言，昨日臣女确实是和宗小姐在一处，并不知晓这位公子所说的饮酒赏花、情难自禁，都是无稽之谈。”沈风月说道，“且这位宫嬷并非臣女居住的云翠轩的宫嬷，也不知道他们是受何人指使在此构陷污蔑臣女，无视宫规，蒙蔽圣上！”
　　“只凭一己之言，不足为证！”那男子急道，“皇上！昨日是她勾引臣下，臣血气方刚，怎么可能忍得住，那落红……那落红不可能为假啊！”
　　“笑话！风月连公子流都不放在眼里，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宗明华冷声喝道。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都看着公子流，一脸同情，若沈风月真的选这纨绔子弟而不要公子流，才当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痴傻。
　　“皇上，这落红，并非不能伪造，只需查看陈公子身上是否有伤口，便能知晓。”沈风月道。
　　沈风月话音刚落，那陈姓公子已失方寸，眼神慌张找寻昨日的那人，未果，只能无力辩驳：“我没有，我没有！皇上，皇上，臣是无辜的！”
　　慕容霸天瞧他这模样，皱了皱眉，也算是妥协了，这沈风月已失去他们的掌控，那不如换来风月庄主这份人情来得划算，便道：“来人，拖下去仔细检查一下！”
　　“不要啊，皇上，臣没有！臣真的没有，是……是有人指使我的！”
　　陈公子恐惧真相揭露后的惩罚，慌不择言吐露了真相，众人才恍然大悟，这陈公子敢如此行事，不过是仗着身后有依仗，不过，若是没有风月庄主在此，大抵他能得逞吧！
　　慕容霸天看着他歇斯底里的样子，皱了皱眉。
　　青云上前，不顾这人胡乱喊叫，提着这人就下去了，很快他回来道：“禀告皇上，正如沈二小姐所言，他小臂内侧有一道新鲜伤口，大抵是早晨用利刃划开的。”
　　慕容霸天袖袍一甩，怒气难忍，“查！老三，去给朕好好查清楚此事，看是谁胆敢在宫内任意妄为！构陷忠良之后！”
　　“是！儿臣领旨！”慕容轩说完，就领着青云下去了。

　　沈风婉脸色微僵，捏紧了帕子，幸好，昨日不是她亲自前去的。
　　“婉儿，幸好那不是真的，若是她真的和那个陈公子有关系，连累到你的名声就不好了！”孙梦瑶说道。
　　“我自然是相信姐姐的，姐姐自从普化寺回来，一直对这些男女之事颇有抵触，也不知道是不是佛经念久了，哎！”沈风婉淡淡道。
　　一时之间，沈风婉周围的人看沈风月眼神又奇奇怪怪起来。
　　沈风月自然是听到了这话，不过也正好给她提供了灵感，那就索性做个无欲无求的人吧。
　　“皇上，此事解决了，那我们来说一说赐婚一事！”公子流微笑着说道。
　　慕容霸天看着公子流，点了点头，刚要开口，便见一直未出声的澹台幼珑站了出来。
　　“皇上。”司徒家本就掌慕风国军权，慕容霸天执着于给沈风月赐婚无非是想利用她才掣肘司徒家，而如今，沈风月表现得并不如他们想象的好拿捏，那对他们来说便没有利用价值了，否则慕容霸天是不会牺牲沈风月换取风月庄主的人情。
　　澹台幼珑托举一物上前，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冯金接过东西，呈给了慕容霸天。
　　看着托盘上的赤金麒麟符，慕容霸天呼吸一窒，那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吗，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军符？”司徒家手握军符已经百年之久，历朝历代的皇室对此颇为忌惮，但司徒家深得民心，为人又谨小慎微，他们从来抓不住把柄削弱他们的权利。如今这军符轻轻松松便到了他手里，太过容易了。
　　“此次进宫前，父亲交由臣妇送还给皇上的。”澹台幼珑不卑不亢。
　　看着一直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慕容霸天大笑了几声，又道：“条件是？”
　　“沈风月婚嫁自由。”
　　“好一个婚嫁自由，朕允了。”慕容霸天高兴，如今军权重新回到他手里，那沈风月这枚棋子也无足轻重了。
　　沈云起看慕容霸天轻易答应了澹台幼珑的要求，急急道：“不可啊，皇上。”婚嫁自由？那岂不是以后沈风月会完全脱离他的掌控，也无法与风月庄主谈条件了？
　　慕容霸天看向沈云起，再无以前面对他的温和，只剩下森然的寒意，他在警告他，他只在乎皇权的稳定，并不在乎沈云起小家的和谐，一直以来拿捏沈风月也不过是为了制衡军权罢了，如今军符在手他再无顾忌，只不过不能与风月庄主交易，颇为可惜。
　　沈云起见此，知道这件事情再无转圜的可能，便不再言语。
　　“皇上，那我们之间的交易？”公子流见情形有变，问道。
　　慕容霸天此时心中大喜，和颜悦色的说：“公子流，朕刚刚已经许了沈风月婚嫁自由，那交易只能作罢了。”
　　公子流见状只能作罢，去拉过流麟，带着人提前告辞了。
　　事情结束之后，沈风月也随着澹台幼珑离开了，慕容霸天盯着澹台幼珑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么多年那沈风月声名不显，修炼天赋不高，他利用沈风月掣肘司徒老头这么多年，如今不过一个赐婚罢了，司徒府竟然愿意为了沈风月上交军权，可见司徒府有多看重这沈风月。

　　“舅妈？祖父为何把军符给那个老头？”
　　“司徒家赤麟军已经成形，不再需要军符了。”澹台幼珑道，现在国家安定，富强繁荣，不需要战争维持和平，因此皇帝想要收拢军权，但他找不到借口收回军权，又忌惮司徒家会拥兵自重，便暗中下令给军中的将领，消极懈怠，军中将士上行下效，愈发的贪图享乐了，如今的麒麟军早就从内里开始腐烂了。
　　“你也知道，现在的麒麟军不同往日，将领无能，将士无力。用你祖母的话说个个都是软脚虾，没有经历过千锤百炼，生铁如何成为精钢利剑。”澹台幼珑叹了口气，“怕是经历不起几场战争。”
　　“我听说外公提拔的几位都被他找借口贬了职位，倒是那些庸才他挺喜欢。”沈风月点了点头。
　　公子流摘下面具，露出了一张成熟坚毅的脸，是流觞，那个为沈风月赶马车的车夫，“这不是更方便我们行事吗？”
　　“流觞说得没错，只是皇上之前注意力都在如何拿回军权，都快忘记十七年前的事情了，他真以为军权这么好收回的吗？”澹台幼珑眉眼净是凌厉之色。

　　京都内流言传的很快，尽管冯金下了封口令，但还是被传出去了。整个京都都在讲沈风月和公子流有一个孩子的事，甚至有人开始编造他俩的风流韵事，众人津津乐道，乐此不疲。
　　风月山庄并未出面制止这件事情，有些人肆无忌惮地写了他俩的话本在京都售卖。一个是官宦家爹不疼后娘不爱的小可怜，另一个是一方势力俊逸霸道的掌权者，在经历万千磨砺之后，终成正果。话本一出世，便在京都掀起了一阵风潮，柔弱小娘子纷纷期待着一个英勇帅气的男人拯救自己于水生火热的苦难之中。

　　右相府后院，沈风婉院中。
　　“啪”，沈风婉将桌子上的茶居全都掀翻，碎了一地，她咬牙切齿道：“若不是公子流，我的计划就成功了！”
　　李梦茹瞥了一眼她的贴身侍女玉奴，玉奴看了眼房间内其他人，立刻会意领着他们出了房门，看房门关好之后，她才走到沈风婉身边，安慰道：“婉儿，她不过一介废物，为何要为她脏了自己的手？”
　　沈风婉拉着李梦茹的手，杏眼湿润，楚楚可怜，“母亲，我就是见不得她过得舒心。”
　　李梦茹叹了口气，替她捋了捋鬓角的头发，道：“你父亲最是注重家族名声，此事搅乱了也还好，若是被查出来有你的手笔，与你生疏了怎么办？”
　　沈风婉想起那人虽说是宫嬷发现的，但宫嬷并非她指使，也不知道是何人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她敛了几分心思，若是用心细查，此事漏洞百出，“是婉儿思虑不周，可是母亲……”
　　“不急，只要沈风月还在府上一天，我们就能拿捏他。”这件事情是李梦茹万万没想到的，不过，尽管有此际遇，但她也别想从这牢笼安然出逃。沈风月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又如何不清楚她有几斤几两。
　　沈风月想明白祖父为何将军符归还给慕容霸天了，且不说她入宫之时便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没有军符她一样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只是将军符归还，慕容霸天会放松警惕，也会更加肆无忌惮地对付边境的祖父。
　　只要有招就会有破绽，沈风月想，慕容霸天无论如何行事，她都有自信面对。
　　“祖父可有传回什么话来？”沈风月问道，既然已经将军符送回来了，口信也必不可少啊。
　　“你祖父说，若是一个月不成事儿，去找你母亲和师兄的事，再推迟两年。”澹台幼珑笑道，她希望沈风月不要走，两年也忒短了点。
　　“两年？”沈风月已经累了，一脸生无可恋，她来这片大陆已经十四年了，每次她说要走，那老头就想尽办法留她，每每以她修为不够，让她再留三年，可是三年又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到了十七岁，竟然还想让她再留两年？可恶的老头子，沈风月气呼呼的在心里臭骂他。
　　流觞看她这副模样，手背掩唇，低声笑了笑，惹来沈风月好几个白眼。
　　澹台幼珑也抿唇轻笑，也只有她祖父才能降住沈风月了。

　　宴会上虽然发生了意外，却丝毫没有影响皇帝为京都内大小官员家的公子小姐和贵族子弟赐婚。在琼花宴结束的傍晚，从宫里传出大大小小的旨意，但唯独没有在京中久负盛名的几位，皇室皇子公主、晋国公府的公子小姐和右相府的公子小姐。
　　也是，琼花宴毕竟只是慕风国京都内部的宴会，北启大陆除了四国还有三宗门四家族，那些高门子弟自然是会选择宗门和大家族的人联姻确保权势的稳定。
　　当初五大家族林氏一族的林羽梦和林羽蝶两姐妹，便是如此。林羽梦嫁给了先皇，诞下了慕容霸天，成为了至尊至贵的太后。而林羽蝶则嫁给了沈云起的父亲沈怀信，成为了如今的老太君。
　　是以，皇帝未对这几人赐婚，也是给他们更多的选择。皇室贵族也好，宗门势力也罢，甚至是世家名门，只要选择的对象对皇帝权势没有威胁，他都会应允，但定国将军府司徒一族除外。
　　定国将军自慕容氏皇朝建立以来一直由司徒一族世袭罔替。司徒一族因为这世袭罔替，从未与北启大陆任何一方势力联姻，就连现在的定国大将军司徒睿渊的妻子秦臻也只是一介散修。
　　当然若是司徒一族有谁与任何一方势力联姻，就会失去继承人的资格。司徒睿渊之子司徒启便是与五大家族之一的澹台家族的旁支澹台幼珑结亲，继承人身份直接越过他，落在了他的长子司徒越泽身上。
　　只是这一次司徒睿渊将军符交了出去，那世袭罔替便也不做数了。
　　司徒越泽与司徒睿渊一同驻守在边境，他如今已是二十三的年纪，还迟迟未说亲事。
　　司徒启的次子是七公子榜排名第二的居然公子，名唤司徒浩然，二十岁，未婚。
　　从交出军符的那一刻起，定国将军府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幸得司徒启早有准备，只要不行差踏错，以定国将军府的威望，皇帝是轻易动不得他们。而澹台幼珑正打算利用这个时候，给自家的两个儿子好好张罗一下亲事，现在才不用管是权贵之家还是普通百姓，随她想咋挑咋挑，尤其是晋国公府的那位小姐宗明华，她很是喜欢。

　　沈风月和绿竹回府的时候，就知道沈云起会叫她过去问话，果不其然，右相府大管家沈严正在府门候着她，一见到她，恭恭敬敬开口道：“二小姐，老爷在书房里等您。”
　　沈风月点点头，跟着他去了沈云起的书房。
　　“二小姐自己进去吧，老爷正等着呢。”沈严推门让沈风月和绿竹进去了，自己则守在书房门外。
　　沈云起特意等着沈风月，眼神深冷，含着暴怒，“没想到司徒家竟然为了你，能把手中的军权让出去。”
　　“祖父向来疼爱我。”沈风月淡淡道，看着沈云起愤怒的样子，甚是好笑。
　　“祖父？你是我们沈家的人，你祖父早就仙逝！”沈云起愤然，脸上严肃正派的面具有些崩裂。
　　“呵！”沈风月低头轻笑，讽刺意味很浓：“我是不是你们沈家的人，父亲大人不是清楚吗？”
　　“你……”，沈云起震惊，一时语塞，他竟然不知沈风月知道当年的事情，一定是司徒家的人，“你果真是长大了，司徒府竟然将此事都告诉你了。”沈风月怕是留不得了，沈云起想，风月庄主的小公子对她颇为依赖，若是她转头示好公子流，借公子流的势，公布了当年的事，他岂不是身败名裂，甚至，连皇帝会把所有的罪过全都推给他，如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和荣华，他到底是舍不得。
　　“若是右相大人真的在意那一点莫须有的脸面，倒不如澄清当年的事情，好撇开我们之间的关系，右相大人觉得这个提议如何？”沈风月笑。
　　沈云起只觉得这笑声刺耳，他眼神晦涩，盯着沈风月不知道在计划着什么。沈风月稳坐如山，站在沈风月身侧的绿竹，一直在往嘴巴里塞点心。
　　“从现在起，你就禁足在清兰园，那里也不许去。”沈云起现在还没想好最大化的利用沈风月的剩余价值，“婚嫁自由？若是没有心仪的人，那边从此青灯古佛了度此生吧！”既然不要赐婚，那这辈子也别想嫁出去了，不是婚嫁自由吗？一直不嫁那便一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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