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难养

　　从自己的星球来到这平行世界一晃已过了七天。除了吃饭睡觉，陆凌把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这种高精尖哲学问题之上。

　　一根网线通全球，他学得极快，一周下来已经对这里了解得七七八八。

　　高离虽然一开始对他不知会一声就擅用她的电脑表示了严厉谴责，但后来也没有真的阻止过他做什么。陆凌发现她的生活极其规律，早上六点醒，晨跑回来吃饭，下午稍休息一个小时，晚上十一点前必然睡觉。除了运动之外，她多余的时间就窝在房里看不知道什么书。无聊至极时他也生出点好奇，想看看她在干些什么，但高离似乎很反感被打搅私人空间。她不知从哪儿找到一个蒙古包式的半封闭猫窝，铺着粉色的棉垫，上头又加了一层小凉席。陆凌相当生气地指出让他睡在这里面是虐待人类，不过高离根本连反驳都懒得反驳。

　　“不睡这里，就睡地上好了。”

　　在陆凌真的在地板上睡了一晚，第二天闹得浑身上下酸疼之后，他终于向那个粉红色的猫窝低了头，还自我安慰：毕竟是新窝，没人——不，没猫用过。

　　他就睡在二楼和高离一房之隔的书房，突兀的粉色猫窝干脆置在软椅上。别墅二十四小时中央空调，他查资料累了便直接睡觉，睡醒了继续查。

　　这天晚饭过后，高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对陆凌说道：“明天起我就要上班了。你在家的话可以自便，但不能进我的房间乱动我的东西。”

　　陆凌本来还想说她年纪轻轻老待在家像什么话，可是吃人家的嘴软，每次看着她淡漠的脸，权衡左右还是问不出口，这下倒好，她自个儿先招了。

　　“敢问在哪儿高就？”

　　没理会他语气中的戏谑，高离瞥了他一眼：“打杂。”她甩落手上的水珠，一边走进房间，顺便把门给带上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整个别墅安静如斯。陆凌睡得晚，睁开眼的时候日头已经高起。他顺着椅脚滑下，探头往楼下看，正中的长桌上摆放着他专用的小碗小碟，旁边是一盘切得碎碎的煎蛋吐司。

　　用过早午饭，阳光从窗外透进来，虽有冷气，还是晒得人懒懒的不愿动弹。陆凌在偌大的屋内来回踱步，百无聊赖，又无以排解。现在还没到时空轮开放的时点，掌中的芯片只有微弱的柔光一闪一闪。他在别墅的各个角落东摸西找，然而越找却越现在住在这里的单身女子简直是践行“断舍离”的最佳人选，家里似乎除了不得不买的以外，没有一件多余的物品，连零食也不见一包。

　　高离注重隐私，她把自己的房间反锁了。陆凌正晃荡得无聊，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渐近。他变小了之后眼睛聚光，耳力也更好了，在脚步声离房子还有不少距离时已经听得明晰。

　　这女人不是说上班去了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难道是被炒了？想到这里，他心生几丝莫名地愉悦来，毕竟一个人一整个白天待在这大房子里实在要闷出蛆来了！他小跑去门前打算迎上去打个招呼，冷不防一声轻咳隔着门传来。

　　陆凌心里警铃大作：怎么是个男人？！居然还有男人对她这种冷冰冰的女人感兴趣？！

　　他退到一旁的柜子后面，悄悄探头看出去。门锁转动，映入他眼帘的先是一双黑色皮鞋，擦得锃亮，然后便是一身同色黑衬衣黑长裤。黑色属于经典色系，经久不衰，在四十年之后依然广为流行。

　　这男人大概四十不到的样子，长眼鹰钩鼻，皮肤白皙。他走进房内，轻轻把门反锁，等了一会儿，似乎是不见这里有人，这才抬步继续往里走去。

　　小偷吗？陆凌望着那男人的背影。但谁家小偷来偷东西还穿得如此山青水绿，如果被发现遁逃的话怎么着穿这一身都跑不快。

　　那男人像是有目标，他直接上了二楼，然而转动高离那间房间的门把手。

　　别费劲了。我早试过了！她锁了！陆凌跟在那男人身后心道。

　　没想到那男人见开不了门，直接拿出了钥匙来，随着锁扣轻响，门开了。

　　陆凌：！

　　男人站在门口，用眼光把房间逡巡了一遍，这才往里走去。

　　陆凌借着身小，猫腰窜到了床底下，趴在地上盯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

　　房间很空，最显眼的就是床边摆放着的一排书柜。男人将柜门打开，一本一本书翻了过去。陆凌看出来，他并不是在找书，而是在翻找书与书的间隙。等到上下三排全部找遍，那男人一无所获。然后，他朝自己走了过来。

　　虽然知道自己应该没暴露，但见那两只大脚朝着床边走近还是让他心里“咯噔”了一下。那男人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床体“咯吱”作响，床下的尘灰“扑簌簌”往下掉。

　　“阿——嚏！”陆凌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那男人听到动静，蓦地站起：“谁？！”

　　四周悄无声息，只有远处知了的鸣叫从窗缝门隙里不间断地传来。

　　这房间空空荡荡，一眼就能看到所有陈设，可刚刚的声响太过突兀，并不像是自己的幻听。男人显然很警觉，他四下张望，突然伏下身子钻进了床底！

　　尘灰已定。床底下空空如也。

　　“切！”男人似乎是自嘲地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搞什么，吓得我以为有人躲在床底下，真是见了鬼了！”

　　陆凌在千钧一发之际跑向书柜，把自己嵌进柜后的缝隙，屏息不动。他的心脏“咚咚”狂跳。被高离发现时，他命在旦夕，毫无迟疑地向她呼救并且幸运地得到了她的帮助，然而面对这个陌生的闯入者，他本能地觉得如果被发现的话，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正在这时，刺耳的铃声响起，回荡在小小的房间中。

　　男人随意横躺在高离的床上，按下了免提键。

　　“找到没有？”听声音，对方可能也是一个三、四十的中年男人。

　　“没有。”男人回答，“会不会没放在家里？”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可能。”

　　男人想了想，又问：“也可能直接扔了，毕竟木已成舟……”

　　对方却道：“不会。以她的性格一定会把文件都留下来的。找不到算了，我们另想办法，你别打草惊蛇了，先回来再说吧。”

　　挂了电话，男人又在房里到处乱翻了一会儿，似乎还是一无所获，便在大概一个小时之后离开了。

　　直到他关上大门，陆凌才松了口气。

　　听这男人的口吻，应该是高离的熟人，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什么劳什子文件。这文件应该挺重要，这男人也可能是电话那头的人派来的。除此以外，他也不清楚更多的讯息了。

　　陆凌从书柜后踱出，跳起抓住了窗帘一路往上，然后在窗台边坐了下来。

　　那男人已经走得远，虽然背对着他，但能看清他的大致身形，不高不矮，头发已经稀疏。他在拐角处便隐去了行踪。

　　陆凌是第一次进高离的房间。他现在站在高处，觉得视野明显开阔多了，恍然有“自己又变回来”的错觉。

　　冷气将窗外的毒日头阻隔，一切景物都像镀了一层淡金。从这里望出去看，视野所及之处没有任何一个人影，只有远处淙淙流淌的小河以及藏在河边枝叶摇弋的梧桐。

　　从来望景人何处，风影依稀似去年。陆凌没由来地起了些感慨。乍见窗外这树、这水，好像数十年以来的岁月流动得不着痕迹，甚至一时让他生出还活在他所在的星球上的错觉。然而，他握掌轻叹了一声：要是真的回去了，那他也要掀起腥风血雨呀。

　　从窗台滑下。房内静谧得连蝉鸣都一时不闻，身处其间更有一种在空旷库房的感觉。

　　几乎没有任何的生活气息。

　　陆凌想起高离白皙的脸孔，黑直的长发，总是表情乏善，想来晚上若不亮个灯，在这性冷淡风的房间里穿来走去的话很可能会被误以为女鬼出没。

　　他原来还以为年代不同、空间不同，所以造成这里的人性格迥然于他的星球，但随着这些天奋发求实地刻苦搜查资料，他发现两者其实是连根共树的关系。人和人的秉性几千年来都有着强烈的共性，有张扬的、有沉默的、有外放的、有内敛的，但面对像他这样石破天惊的人类奇迹，她所表现出来的淡漠和疏离不管在他的星球，还是她的星球都应该是个特例。

　　他悠悠走向那排书柜，定睛看去，不由地愣住了：几乎从顶上第一排到最末，所有的书都是专业的医学书籍，出现最多的字是“血液”、“癌”。

　　陆凌不由心头紧了紧，他想随便抽出本书来看看，没想到医学典籍都是图文并茂的精装大开本，将书抽出的同时，那后坐力刹不住地将他带倒在地。

　　他起身将书拖到光线充足之处，随意翻了几页，果然都是讲述如何治疗、如何下药、愈中愈后的调理事宜。这些天查阅资料，字儿基本都认得熟了。他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书放直，塞回了书柜里去。

　　多日不曾好好在床上休息，陆凌甩脱鞋子，爬上了高离的床。这床软得像棉花，薄毯微凉。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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