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神使

　　若朱看着默不作声的姜戎三人，在月光下闪烁着神秘光泽的尾巴轻轻拨动着海水，轻声说道：“她只是无法理解有时候人类说的气话不一定是真心话。”
　　尹濂看着海中已经丧失生机的尸体，像破布条一样随着海浪的拨动而起伏，当然，他的确为她伤心，但是此刻他更多想到的是那天她在他的逼问下说出的那些话，她说是替那位大人做事，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到底是谁指使她，以及她的目的原来只是想得到友情之爱。他蹲下身，怜悯地伸出手抚摸着她那伤痕累累的触手，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一句非人类语言的话。
　　若朱敏锐地捕捉到他那不属于人间的话语，惊恐地盯着尹濂，心里更加肯定了她的猜想，他一定是那位原本应当关在虚境的反叛者，那位擅长用极具煽动性的话语和狂热的激情破坏和平的反叛者。在他们人鱼一族还没有没落到如今这样分散而居的境地的时候，她曾经听族中的长辈谈起过，说那位对妖类怀有同情之心的天神曾经想在几位实力强大、志同道合的妖怪的帮助下借助妖类的力量推翻至高神的统治，他手段残忍、雷厉风行，甚至不惜和自己的兄长大打出手，那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终以无数妖类的尸体和他的被囚终结，自从那之后原本强大的几个妖族实力大减，甚至无法抗衡人类中的猎人力量。
　　陈桓瞥见若朱用恐惧的眼神盯着尹濂，想起来若朱曾经警告过他，并让他转告给姜戎，他完全给忘了。尽管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确实把尹濂当作朋友看待，但他心里也认为若朱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警告他，他想着就在今天前不久还害羞迷茫、不知道如何表达心意的尹濂，对自己是否应该将姜戎推向他产生了疑虑。他感到一阵疲惫，不如明天再说吧，于是将蹲着的尹濂拉起来，又用手揽住姜戎的肩膀，对若朱做了个再会的手势。
　　“很感谢你愿意帮忙，若朱。”姜戎伸出手，想和她握手告别，然而若朱转身跃入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姜戎摇摇头，真搞不清女人的心思，连人鱼都不例外。
　　也许姜戎并没有嘴上说的那么厌恶妖类，尹濂看着呆在原地的姜戎暗自思忖，总是这么口是心非。另外他其实也注意到了若朱似乎很敌视、害怕自己，他开始对自己的过去产生怀疑，为什么酒吧那只看起来不像好人的狼妖会显得和自己很熟络，而若朱这种友好的妖却很抗拒自己，难道他过去是什么大魔头吗？他想也许自己不应该对他的朋友隐瞒这些情况，他们会愿意帮助他寻找真相的。
　　在其他两人各怀心思进行头脑风暴的时候，姜戎却基本处于放空状态，昨天的宿醉和多日夜晚的蹲守让他浑身酸痛，他只想赶快回到被窝里睡上一觉。他一向不愿意去仔细思索死在他手下的妖类究竟是什么想法，他从不放过手中有人命的妖类，毕竟没有为妖而设的法庭来衡量它们的动机是否能够减轻罪行。既然他是人类，那就应当站在维护人类利益的角度去做事，而不是搞什么共存的那一套屁话。

　　姜戎正在梦中惬意地钓鱼，却突然被手机震动声惊醒，他骂了一句，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您好？”
　　“姜戎，是我。”姜戎听着这个熟悉的声音，一时间没有辨别出是谁，对面声音的主人似乎很害怕，导致声音有一些失真，“是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是你，知菲？”姜戎一个翻身坐起来，“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我妈妈，她明明已经......可是她上个月突然出现在我的房门口，我不知道......”电话里的声音开始哽咽。
　　“好，我马上过去，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吧？”姜戎用肩膀夹住手机开始穿衣服。
　　“能，我记得你给我讲过大蒜的故事。”
　　“你回到B城了？”姜戎问。
　　“我父亲他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所以我申请休了年假。”
　　姜戎根据她的描述大概猜出了这次要对付的东西，大概率是那种没有自我意识的僵尸，于是在书包里装了一串大蒜和几根削尖的木桩。这时他听到尹濂翻身的声音，于是走进尹濂的卧室，看着尹濂沐浴着月光的睡容，均匀的呼吸像婴儿一样安详，姜戎产生了一种想抚摸他头发的冲动，于是俯下身去轻轻地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温热柔软的发丝包裹着他的手指，他嗅到了尹濂那股清甜的香味，情不自禁地将鼻子凑近尹濂的脸。
　　尹濂迷迷糊糊中感到脸上痒痒的，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姜戎那双凑得极近、让人沉溺的眼睛，他感觉到姜戎的手指在他的头发里。他心里感到一阵喜悦，心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姜戎也像他一样渴望着对方，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想重温那晚的拥抱，于是伸出一只手温柔地抱住姜戎的头拉向自己。
　　姜戎被尹濂吹在他脸上的温热的呼吸扰乱了心思，那一瞬间的失神之后，他发现自己的侧脸紧紧地贴着尹濂的侧颈，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尹濂跳动的脉搏声，他真想就这么沉溺在尹濂的颈窝里。此刻美好的不真实，二人都没有一丝一毫地移动，似乎是怕破坏这奇妙的气氛。
　　直到尹濂看见姜戎穿戴整齐地背着包，问道：“大半夜的，你这是要去哪？”
　　姜戎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腾地一下直起身来，尴尬地摸摸鼻子，躲闪着尹濂的目光，说道：“我的前女友似乎遇到了点麻烦，听起来像是僵尸之类的东西吧。我得去帮她。”他其实很想问问尹濂刚刚那个短暂的拥抱算什么，是不是足够意味着一段关系的开始。
　　尹濂听到姜戎要连夜去找前女友，眼睛里闪过一丝退却的神色，他以前从未思考过姜戎是喜欢女孩子还是喜欢男孩子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边坐起身来穿衣服边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行。”姜戎既感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一点儿失望。

　　已经二十分钟了，姜戎似乎在认真地开车，而副驾驶上的尹濂则扭头看着窗外，假装看风景，二人之间这种尴尬诡异的气氛在寂静无人的夜晚里显得格外的凝固。姜戎想要缓解这奇怪的氛围，便打开了车载音乐，结果正好播到那首《He Was A Friend Of Mine》.
　　“你很喜欢这首歌？”尹濂首先打破了这难堪的沉默，同时他想起了那天姜戎教他弹吉他时的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这部电影的音乐我都很喜欢。等你看完了你的迪士尼公主片，也许你可以看看这部片。”谈到电影，姜戎便放松下来，甚至还想嘲笑嘲笑前两天学龙虾说话的尹濂，“你倒是不扮演你的龙虾塞巴斯蒂安了？”
　　“不，我现在更喜欢彭彭。”尹濂露出了一个调皮的笑容，“Hakuna matata.”
　　“哦，我可不想作丁满跟你一起吃鸡肉味的虫子。”姜戎作了一个呕吐的鬼脸。
　　小小的车里回荡着二人爽朗的笑声。

　　林知菲挂掉姜戎的电话后，再次检查了自己卧室门后画的符咒和门上的大蒜，随后缩回自己的小床上，不停地削着手中的木桩。大学时代她和姜戎相识于学校的读书会，二人都对那些奇异的非人类生物很感兴趣，一来二去便熟络了起来，又自然而然地谈起了恋爱，直到毕业前，二人因为对未来生活规划的分歧而大吵一架，分道扬镳。她向往大城市的生活，于是便参加了一家大公司的面试，她一路过关斩将，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工作，当她一脸兴奋地扑到姜戎的怀里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时，姜戎却显得有点忧愁。那时候的姜戎还没有经历小叶的悲剧，他只想在B城这个海边小镇安稳地享受生活，一方面他贪图享乐、不思进取，另一方面他也对大城市的陌生生活感到本能的恐惧。二人从商讨开始转向无谓的争吵，又从剧烈的吵闹转变为抱头痛哭，尽管林知菲爱他，但她不愿意为他放弃自己的事业和梦想，她知道大城市的打拼会很残酷，但她情愿自己争得头破血流，也不愿意连尝试都没有过就认输。
　　直到一个月前，她接到邻居婶婶的电话，说她父亲的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稳定，总是说着她过世的母亲的事情，就好像她母亲还活着一样。于是她请了一个月的假回家，却惊讶地发现她过世的母亲好端端地出现在家里，看见她进门，羞涩地搓搓手，将手上的面粉在围裙上蹭干净，走过来想接过她的行李箱。尽管她知道这是反常的事情，但她看着眼前这个温柔的母亲和她那沉浸在幸福中的父亲，她想要不就这样过下去吧，只要一切能维持现状。然而几天后的夜里，她夜里起身去厕所，却听到厨房里有响动，她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却发现母亲正抓着冰箱里的生肉狼吞虎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卧室的，她瘫坐在地上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努力地回想姜戎讲过的各种非人类生物的相关知识，她用剧烈颤抖的双手在门上勉强地画出印象中能防止僵尸进入的符咒，又将水果刀紧紧握在手中，将耳朵紧贴在门上听着屋外的动静。一片寂静，她松了一口气，随后靠着门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她知道她那睡眠一向很浅的父亲不可能听不到这样的声音，她父亲必然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并且默许了。第二天她去菜市场买了好几串大蒜，回家后就一直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在论坛里搜索死而复生相关的资料，她发现B城最近有很多网友声称自己见到了早已死去的人，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的她决定打电话给姜戎，她一直追着看陈桓写的小说，尽管其他读者大多认为那是虚构的，但她知道那些猎妖杀鬼的故事基本上是真实的，当然，除了耍帅的部分。

　　林知菲瞥见窗外车灯闪烁了两下，知道是姜戎到了，便将木桩和大蒜塞进背包，从二楼卧室窗户翻出去，抓着一楼的遮雨檐跳到地上，看见姜戎的瞬间她的眼泪涌上眼眶，她正想扑到姜戎的怀里，却看见他身后一个英俊的男子用有点恼火的眼神看着她，于是她和姜戎来了个朋友的拥抱。
　　尹濂看着这个半夜从二楼跳下来的女子，在心里感慨这和他几百年见过的人间女子真是大不相同，她的脸颊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气息，连下颌线都是硬朗的线条，确实像是姜戎喜欢的类型，倔强且充满了生命力。他看着二人的拥抱，心里一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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