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女尔

　　五年级的课业重，我妈整天弄些补汤给我，保温杯里整天都是骨头汤，我不乐意喝，任媛媛闻着味就来了，没一次不喝光。

　　“好喝！你妈手艺不错啊！这排骨汤炖得有灵魂！”

　　我刚写了一张卷子，无精打采，“改天让我妈给你做豆沙包，可好吃了。”

　　其实我没说，刚才她拿着我保温杯，我又想起那天中午，王宥骋给我暖湿被子的事了。

　　我们之间，我最没资格怪他，他对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没有一处不周全。

　　陈奕迅的歌词怎么唱来着，“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用到我和王宥骋身上，就是他不能凭好意将我私有。

　　我不是物品，他也不是我的小跟班。

　　还是我妈那句话，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是附属。

　　陶源对我也好，唐明宇他们对我也好，可是他们也没有非要将我独占，不允许我搭理别人。

　　王宥骋也不能这么做。

　　所以我们最后，连朋友都不是，我躲得远远地。

　　就像现在，如果陶源他们看到任媛媛把我汤倒碗里喝了，顶多说一句“不够意思啊！给她不给我们！”

　　但是如果让王宥骋看见，他会把杯子砸了，把任媛媛揍一顿，谁都别想好过。

　　我越想越头疼，幸好快上初中了，我还能跟陶源他们在一起。

　　这时候我开始感谢我妈的无为方针，一直以来他都不限制我交朋友，只要不闯祸都随便，她说朋友也是很重要的家人。

　　刚开始我不明白，现在明白了，陶源他们可不就是我重要的家人嘛。

　　任媛媛喝完意犹未尽，“江子，初中去哪啊？我看看能不能跟你考一处，继续享受你的营养汤！”

　　“三中。”

　　“哎呦！怎么跟我爸给我选的一样啊！你怎么去那啊，学校有点老，跟二中的国际化可没法比！水龙头都不是感应的！”

　　我把刚写完的卷子扔她面前，“得了吧你，瞎矫情，你考得上二中吗？”

　　任媛媛手捂着心口假装痛苦，“啊！江子你扎到我心了！排骨汤都救不回来！”

　　“行了，下午放学去我家，带你见见我朋友。”

　　“得嘞！”任媛媛立马拿出指甲油往手上涂。

　　快考试了，之后也没机会见到了。

　　我妈今天下早班，回去的时候刚好做好饭，玉米甜粥，红烧小排，葱爆羊肉。

　　任媛媛眼都亮了，端着碗不松手，“江哥，你天天吃这些，怎么一点肉都不长！太好吃了阿姨，比五星级大厨的都好吃！”

　　我妈被她夸得温柔很多，一个劲儿给她夹菜，“好吃就多吃点。”

　　“媛媛，你慢慢吃，叔叔看看报纸。”我爸万年报纸精，没吃几口就又去看了，以前我拿秦小萍家门口的报纸都贡献给我爸的精神事业了。

　　任媛媛吃得胃里再也塞不下去，才依依不舍地走了，我妈一直邀请她下次再来。

　　陶源他们在楼上天台，我拿了个西瓜上去，郑小晴看见我乐了，“呦，金屋藏娇啊，终于肯带出来了！”

　　任媛媛有点不好意思，站在我旁边。

　　我把瓜切开，递给郑小晴一块最小的，“少吃点，看你话多的。”

　　唐明宇和程颐坐着吹风，傍晚的天台有凉风，拂过皮肤特舒服。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同桌，任媛媛，我在那边的朋友。”

　　“你好啊！我叫陶源！”

　　任媛媛笑了一下，“你好。”

　　“媛媛，你初中去哪啊？”郑小晴递给她一个巧克力，并排坐着。

　　“我，我应该去三中吧，成绩不太好。”

　　唐明宇一听激动了，“这有什么，你问问我们这里面哪个能考上二中，哦对了，程颐不算啊，这小子长俩脑子！”

　　任媛媛听到乐了，跟郑小晴又闲聊起来。

　　程颐今晚特安静，我碰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他摇头，收起刚刚的忧愁，换上招牌笑容。

　　我拍拍旁边的人，“看看，唐明宇，这小子长大了，都不说实话了！”

　　唐明宇看了他一眼，“是长大了，他爸想让他去二中，嫌三中环境不好。”

　　程颐也有点不自然，头扭过去看远处，眼睛有点红。

　　唐明宇拉他，“行啦！就算你去二中，我也会去看你的！你看江子转学了，我哪天没接他！”

　　任媛媛第一次来，本来我还担心她会不自在融入不进去，郑小晴给我使了个眼神，一晚上拉着她有说有笑。

　　我记得当时我要拉王宥骋进来的时候，郑小晴跟我说过——你认可的我就接受。

　　我们五个人，在这场友谊里，彼此的诚意滚烫。

　　天从半黑到月亮挂上来，任媛媛要回家了。

　　玻璃厂不远，我拿着她书包，“走吧，送你！”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找你们玩！”

　　郑小晴朝她挥挥手，“注意安全！”

　　晚上家属院门口会有摆摊的小夜市，卖些首饰挂件之类的小玩意，任媛媛被迷得走不动道，“江子，这蝴蝶结！你看看！”

　　“我不看，赶紧走！”

　　街口的榕树枝叶繁茂，路灯下投射出一片影子，是个卖小金鱼的摊位，小塑料盒子里装着两条鱼，十块钱一盒。

　　任媛媛的少女心和博爱被点燃，“江子，帮我挑一个！”

　　她不买完是不会走的，我随便指了一个，里面那条黑鱼摆着尾巴，搅起一阵水花，还有一条红的，任媛媛说那是锦鲤，能保佑她考试变好。

　　“江子，我也送你一条吧！到时候考好了别忘感谢这条鱼！”

　　“我不要！我的天花板就是三中，可别给我保佑到别的地方了！”

　　任媛媛被逗乐，“你对三中还挺忠诚！”

　　“那是，小爷我忠心不二！”

　　玻璃厂家属院在长礼路后边的路口，我好几年没走这了，我妈叫我买年货都换个超市。

　　红灯亮了，任媛媛拎着鱼一直低头看，没注意车，我扯了她一下，没站稳，她直接倒我怀里了。

　　“不好意思啊江子，光顾着玩鱼了。”

　　“没事。”我把鱼盒子递给她，抬眼看到对面人行道有一道熟悉的身影，牵着一条金毛。

　　那金毛看见我就要冲过来，被那人牵住了。

　　周遭的空气瞬间变得难以呼吸，我心脏跳得要蹦出来，一直回避对面那道眼神。

　　绿灯亮了，那人没动，我硬着头皮拉着任媛媛过去，脚步飞快。

　　还是晚了，衣袖被人从后面扯住，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那刻我后背都是冷汗，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语气微沉，眼尾有点红，“江哥，好久不见。”

　　任媛媛不明所以，抱着鱼盒子站在我旁边。

　　空气里都透着怪异，我勉强笑了一下，“好久不见，我还有事，改天见。”

　　其实是再也别见，我不敢说，怕他当场发神经不好收场。

　　“哪天?”

　　我抬头看他，“什么哪天?”

　　“你刚刚说改天见，是哪天?你转到哪了，我问陶源他们很多遍，没人告诉我，刘愚江，就因为程颐吗？你把我丢在那?”

　　王宥骋情绪有点激动，瞳孔收缩，眼光慢慢移到任媛媛身上，“这是谁？女朋友？刘愚江……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你朋友，就我不行?”

　　他语气越来越轻，带着那股我熟悉的偏执，任媛媛有点紧张地握着我，趁王宥骋还在出神，拉着我迅速地跑了。

　　我们俩一刻都不敢停，生怕王宥骋带着金毛追上来，手里的金鱼盒子水声哗啦哗啦，比我心里的难过还要响。

　　一直跑到后面的玻璃厂家属院，确保身后真的没人跟上来，任媛媛才松口气，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息，“怎么回事啊江子！那小子看你的眼神能把你撕了……”

　　我心里也还没回神，要不是任媛媛拉着我跑，估计现在我俩都挨顿揍，我那时几乎能预料到，王宥骋一定会把那两条鱼狠狠摔在马路上，一黑一红，挣扎着打挺，跟我似的。

　　“以前学校的，吵了一架，我转学了。”

　　你看，这几年的时间，最后也只是一句话，无非是有调和不了的矛盾，我离开了。

　　任媛媛叹了一口气，“没事，反正都过去了！”

　　我把金鱼盒子递给她，“上楼吧，明天见！”

　　从玻璃厂离开，我也不敢再走回去，拿着我妈给的零花钱打了辆出租，就这么点路，一个礼拜吃不了冰淇淋了。

　　我正肉疼着那十块钱，车窗外又闪过个路口，金毛还在，被王宥骋牵着，刚才没来得及看，现在才发现他好像长高了，反正比我高，穿着黑短袖直直地站在原地，跟当年冬天两度的天气里，一样的位置。

　　可是我再也不会去劝他回家了。

　　任媛媛那条锦鲤绝对有用，回头我也求一个，保不保成绩无所谓，躲躲王宥骋还是很灵的。

　　越临近考试，越是学业紧张，我这种不学习的人都被压着不停做卷子。

　　放学不准时，唐明宇也不能接我了，他也忙着刷题，想跟程颐去二中。

　　我倒是不介意，毕竟二中离得也不远，都是走读，回头还能见。

　　那年夏天，我们都如愿以偿，除了程颐和唐明宇去了二中，我们几个正常发挥去了三中，包括任媛媛。

　　开学那天唐明宇把我们几个送到校门口，才跟着程颐不舍地走了。

　　三中的初一有五个班，我们几个都属于吊车尾，压线考进来的，被分到五班。

　　教室挺大，除了没有空调倒也可以。郑小晴挑了个位置，陶源假干净拿着湿巾擦擦桌子，我们坐倒数第二排，听不到课，玩得又爽，天堂位置。

　　班里基本都是我上过的那俩小学升上来的，好几个我还认识，都见证那次王宥骋下跪，看见我有点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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