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谎

　　“这就是你和老师说话的态度吗？”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过来。
　　“李主任，你看……这孩子……”于青青刚刚还咄咄逼人的样子，立马变得娇弱可人，温柔善良。
　　“找他家长得了！”
　　“这……要不再给他一次机会？”于青青皱眉：“业朗，你只要把钱包交出来，再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
　　“于老师，你就是太善良了，这种孩子你对他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恶心至极。
　　我再也看不下去他们的表演，伴着上课铃声的响起，走进了班。
　　我最讨厌的英语课。
　　老学究走了进来，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环视了一圈，开始他的讲课。
　　他就是英语老师。他是个古板却很负责的老头，我喜欢叫他老学究。戴着厚厚眼镜片的眼镜，衣装革履。讲话慢悠悠的，很轻却很严肃。
　　我还是比较喜欢他的，因为我没有爷爷奶奶辈的亲人。他笑起来一对眼睛弯成一对月牙，露出一口完美的牙齿，虽然那或许是他的假牙。
　　曾经的我挺喜欢他讲课，但我看得不是黑板，而是他。他在黑板旁边，我假装认真学习的样子看他的一举一动。
　　我常常想，如果我有一个爷爷，是不是会像他一样呢？如果我有一个爷爷，父亲骂我的时候，爷爷会不会去骂父亲不孝。如果我有一个爷爷，我考砸了的时候面对父亲的斥责他会不会心疼得要死然后把我护在身后告诉我没什么的还会有下次。
　　可是没有如果。
　　因为我的确不擅长英语，虽然他没有放弃我，但我已经自甘堕落了。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懂。
　　那种明明尽力了却一点成果都没有的挫败感，那种明明已经努力了很久却没有人发现没有一个人给予你鼓励的失落感，那种自己就特么的是个窝囊废什么都做不好的悲哀感。
　　于是我放弃了。
　　于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笑了。
　　就像眼睁睁地看着时光从指缝间一点点流逝，抓不到，摸不着。
　　那份纯真的感情随着肮脏的日子变得模糊、浑浊。
　　“沈业朗，你出来。”于青青站在前门口。
　　老学究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了看我，然后继续上课。
　　心里突然一痛。我还在期待什么呢？自嘲地笑了笑，向门口走去。我没有爷爷，我爷爷早就去世了，哪来的爷爷？
　　走廊里，我看见了父亲。
　　风尘仆仆的样子。
　　“沈业朗。”
　　“你，偷人家的钱包。”
　　没有问号，陈述的语气。我静静地听着那熟悉却陌生得令我慌张的声音。
　　“我们家是穷。”
　　“但是做人不能没有原则！”
　　一句又一句，变成了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每一个字落下，都会在心尖上狠狠地剜上一刀。
　　每一刀，都快速地穿过皮肉穿过筋骨直达千疮百孔的心。
　　一下一下，疼得我说不出话来。
　　于青青和李主任在一旁安静地看好戏。下课铃声响起，蜂蛹而出的同学们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围观群众。
　　而我，是那个哗众取宠而给他们带来欢乐的小丑。
　　“你说话啊？”
　　“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业朗，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于青青适时地插话。
　　“我没偷。我只问你一句，信，或不信？”我盯着那张与儿时记忆中几乎重合了的脸，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凌乱的皱纹。
　　记得小时候去看演出，那么多的人啊，我骑在父亲的脖颈上，看向遥远的舞台中央。
　　那时候，我觉得父亲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
　　可是……现在呢？
　　据说时光会轻易改变许多人的模样。他，变了吗？
　　“你……”
　　“信，或不信。”
　　“沈业朗，这是你跟你长辈说话的态度吗？”李主任的话语我毫不在乎，直到我听见他开口。
　　“于老师和李主任都说了，你还狡辩什么，你听我……”
　　“啪——”我毫不犹豫地甩了自己一巴掌：“沈伟成，我他妈的就是贱啊！”
　　我那么爱你，哪怕你骂我，哪怕你打我。
　　我那么爱你，哪怕你带李宛华和顾紫雨回家，哪怕你不让我接近林逝。
　　我那么爱你，我讨厌看见你的白发你的皱纹你逐渐变驼的背。
　　我那么爱你，我每天都沉浸在回忆里，我一次次告诉自己你是爱我的，你是爱我的。
　　可当我站在悬崖峭壁，他们步步紧逼，最后把我推向万丈深渊的人。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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