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吻

　　许随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想的，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跟着宋听澜走到了校门口。

　　现在正值高一高二的放学时间，门口全是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往外走的学弟学妹。门口执勤的保安大爷此刻正和一位家长聊的火热，瞅准这个空档，宋听澜拉着人快速跑了出去。

　　两人在学校附近的老街区转悠了一会，出乎许随意料的，宋听澜带着他走进了一条不起眼的老弄堂。

　　脚下踩着略显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青苔顺着墙根蔓延开去，菜香味正从两旁的小饭馆里飘出来，不远处还有几个孩子聚在一起打闹，小白狗窝在檐下打着瞌睡。
　　烟火气是许随对这个地方的第一印象。

　　宋听澜走上几步朝檐下趴着的小白狗吹了记口哨，那小白狗立刻睁开眼睛飞奔上来，宋听澜蹲下身，轻车熟路的替他顺顺毛。
　　许随站在旁边，看着一人一狗互动。

　　“同桌，你傻站那干什么，过来！”宋听澜在撸狗的空隙朝他招招手。许随走过去，和他并排蹲在一起。
　　小白面对许随这个陌生人也不怕生，主动用自己圆乎乎的身体去蹭许随的小腿。
　　许随试探性的伸手在小白的头上摸了两下，他也不反抗，朝着许随一个劲的摇尾巴。
　　“我们该去吃饭了。”宋听澜把身边的许随拉起来，替他拍掉裤管上沾到的几根狗毛，然后无比顺手的在小白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小白，带路。”

　　小白“汪汪”叫了两声，拔腿朝前跑，宋听澜带着许随慢悠悠跟在后面。两人穿过略显嘈杂的老街，在拐角处许随看见了正朝后面一个劲摇尾巴的小白。

　　小白面前是一家店铺面积不大的烧烤店，门口的烧烤架前站着个围着红围裙年约五十的男人。朝里看，店里一个围着同样颜色围裙的女人正端着盘子给客人上菜。
　　宋听澜冲着正在烤肉的男人叫了声“王叔”，又微微后仰朝店里喊了句“王姨”。

　　被他称呼为王叔的男人将手里的烤串放到手边的打包盒里，拿袋子装好：“三串羊肉，两串里脊，谁的？”
　　“我的我的。”手里还拎着糖炒栗子的男人挥手。

　　王叔把烧烤递过去，这才笑着对宋听澜道：“你小子这会不应该在上学吗？怎么跑我这来了？”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许随身上：“哟，还带了朋友来照顾我的生意啊。”
　　“学校这会是晚饭和休息时间，我这不正好趁这个机会上你这来改善伙食嘛。”宋听澜把许随拉到身边介绍道，“这位是我同桌，听了我的推荐特地来尝尝王叔你的烧烤。”
　　许随嘴角挂着浅笑，朝王叔点了点头。

　　王叔被宋听澜这一通哄得乐呵呵的：“你小子，就会耍这种小把戏。说吧，又看上啥了。”
　　宋听澜被拆穿了也不恼，脸上挂着狡黠的笑：“上回吃的那个小黄鱼不错。”
　　说话间，又有客人拿着装好的篮子走过来。王叔接过篮子，朝他们摆摆手：“等会拿的时候多拿两条小黄鱼，记得和你王姨说一声。”
　　“好嘞，谢谢了啊王叔。”

　　烧烤是年轻人夜宵的标配，眼下天色尚早，店里还没几个人。
　　宋听澜和许随各自拿了些喜欢吃的，捎上那两串送的小黄鱼一起交给外头的王叔。
　　送完食材回到店里，两人挑了靠墙的座位面对面坐下。
　　“你经常来这里？”许随打量着四周。
　　烧烤店最里面是厨房，厨房外辟了一小块地方做收银台，再往外是几张桌子，四周的墙上贴着不同种类烤串的价格还有几张饮料的广告纸。
　　“他初中那会就经常来我这。”回答许随的是王姨。她一边俯身擦桌子一边回忆道，“我记得那时候他一个人下了课过来，一大盘烧烤一碗米饭，他一个人能吃个精光。”
　　“咳咳咳。”宋听澜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王姨，你就不能在我同桌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吗？”
　　王姨脸上的笑更浓了，她直起身问：“还是老样子？”
　　“老样子。”

　　不多时，王姨拿着一盘蛋炒饭和两罐啤酒过来。
　　“怎么还有酒？”许随看看他，再看看桌上的两罐啤酒，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难道不知道，啤酒和烧烤是绝配吗？”宋听澜面色如常，伸手将两罐全部打开，其中一罐推到许随面前：“尝尝？”
　　许随原本想拒绝，最终还是敌不过好奇心作祟，拿起罐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被略带苦涩的味道填满的喉咙有些火辣辣的感觉。
　　宋听澜看他这样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第一次喝酒，不由觉得好笑：“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喝酒这么实诚的。但凡刚刚那个是别的什么酒，你现在没准就直接躺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外面的王叔把烧烤送进来，许随狠狠瞪了宋听澜一眼，拿起盘子里的小黄鱼串咬了起来。

　　两人走出烧烤店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老街的小饭馆也比先前更加热闹了。宋听澜抬手看表，六点刚过两分。许随就见宋听澜脸色一变，加快脚步急匆匆往回走。
　　“怎么了？”许随疑惑。
　　宋听澜解释：“门卫那个老大爷平时习惯在听完六点结束的电台广播再去吃饭，他吃饭差不多十五分钟左右。所以，我们要想不被抓到，必须要在六点一刻前赶回去。”

　　许随扶额，他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让一个记不住语文课文大意的人能准确记住看门大爷吃晚饭的具体时间。

　　一中通常会有留校加班的老师，为了方便他们的离校，校门通常都不会关严了。

　　两人赶回校门口的时候刚刚六点十分，看门的老大爷还没回来。许随抬腿就要往学校里冲，却被旁边的宋听澜一把拉住。
　　许随：“你干吗？”
　　宋听澜把人拽到围墙边，示意他跟着自己走，两人贴墙快速挪进学校，然后撒开了腿往教学楼的方向跑。
　　进了教学楼，两人慢了速度，许随一边扶着扶手上楼一边问：“刚刚干嘛非要贴着墙走？”
　　“那是监控死角啊。”宋听澜回答，“万一保安大爷回去心血来潮翻个监控，我俩这简直就是实名制犯规。风纪部部长带头违规，啧啧啧。”
　　许随不理会他戏谑的表情：“你从哪知道那里是监控死角的？”
　　“门卫室啊。上次帮程昭去门卫拿东西，趁着大爷登记的空隙我瞄了几眼里面的显示屏。”宋听澜反问，“观察学校监控死角这种事情不应该是作为学生的必修课吗？”
　　今天以前从来没有违反过校规的许随：……

　　回到教室的时候，陈燕华已经站在讲台上准备讲课。她朝门口站着的两人瞥了一眼，挥手示意他们赶紧回去坐好。
　　对于程昭来说，班长差点迟到晚自习的事情明显比陈燕华讲的答题步骤更让他感兴趣，他从草稿本上撕了张小纸片下来，埋头写了什么，趁着陈燕华转头写板书的功夫朝后座一丢。
　　纸团稳稳落在了宋听澜的笔盒里，后者打开一看，就见上面写着：“你俩这是约会去了？那么晚才回来。”
　　宋听澜身体前倾，手伸到程昭胳膊上，用力一掐。
　　程昭疼的刚想开口叫，就想起前几天陈燕华警告他要是再敢在课上捣乱就要打电话给他爸的事情，他只得将惨叫重新咽回肚子里，用无比扭曲的表情诠释自己的痛。

　　……

　　十一月带来的不止有期中考，还有冻的人直打哆嗦的冷空气。这几天C市的气温骤降十几度，很多人还没来得及穿上新买的秋装，就被这冻死人不偿命的冷空气逼的直接裹上冬装。
　　当然了，总有些反季节战士标榜着“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准则选择硬刚冷空气。

　　比如，宋听澜。

　　宋听澜向来唾弃一中那蓝白搭配的校服，平日里校服外套也是能不穿就不穿。面对突如其来的冷空气，宋听澜依旧表示自己依旧可以一件卫衣走天下。
　　然后，穿着卫衣在教室里冻了两天的宋听澜成功因为发烧获批了两天病假。
　　宋听澜在家被一天三顿的感冒药伺候的苦不堪言，两天病假一结束，他挎着包出门的那一刻，他从来没觉得上学这么美好过。

　　宋听澜跨进教室的时候，大半个班都已经到了，程昭面前摊着书，目光却是落在桌肚里的漫画书上。
　　“早啊兄弟。”宋听澜把包挂在桌边的挂钩上，拉开椅子坐下来。
　　程昭放下书转过身来，看着宋听澜面露难色：“听澜，那事……你知道了吗？”
　　说话间，宋听澜感觉到有几道目光在有意无意的往他们这瞟，有来自自己班级的，也有来着外面走廊上的。
　　不好的预感从心冒出来，宋听澜蹙眉：“程昭，说清楚。”
　　“这事怎么说……就……算了，你还是自己看吧。”程昭说完从兜里拿出手机，将别人发给他的校园网截图打开递给宋听澜。
　　宋听澜接过，粗略扫了一眼，面色立刻阴沉下来。

　　校园网的匿名论坛上有一篇扒一扒的帖子，内容大致写的是学生会风纪委员性取向成谜，以公谋私疑似偷吻男同学。
　　有图有真相，帖子下方还配了一张许随和一个男生并排坐在自习室的照片。图上的许随朝着身边男生的方向微微侧头，因为拍摄角度的问题看上去就像是在旁边男生的脸上落下一吻。他身边的男生穿着一件米黄色的卫衣，脸虽然被许随挡住大半看不太清，但不难看出那个男生就是宋听澜本人。
　　宋听澜只觉怒气直冲天灵盖，他把手机还给程昭，沉默半晌开口道：“下面点赞量我看不少，再不赶紧处理就要惊动老师了。”
　　“已经惊动了。”程昭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昨天大课间的时候，高二一个被班长记过名字的男生跑过来明里暗里的阴阳怪气班长，我一个没忍住就和他动手了。然后就……”

　　说话间，宋听澜才注意到程昭脸上有一块淡淡的乌青，应该是昨天打架的时候留下的。
　　宋听澜还想说什么，另外一位当事人许随已经顶着几道异样的目光进了教室。
　　程昭凑到宋听澜耳边小声补充：“就因为这事，班长在风纪部的工作现在都由副部长暂代了。”
　　宋听澜“啧”了一声，冲旁边已经取了书包坐下的许随道：“出来一下。”

　　两人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小角落相对而立，相比于脸色无比难看嗯宋听澜，许随明显淡定很多。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清者自清。”许随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就好像两人谈论的只是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种无关痛痒的话题。
　　“你他妈看看清楚，现在已经不是清者自清的问题了。”宋听澜立刻换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胸口因为怒意剧烈起伏着，“你在学生会的工作被停意味着什么你还不明白吗？早恋在一中本来就属于敏感问题，现在事情闹那么大，我在家躺了三天都没人来找我，这意味着什么你不明白？”
　　许随只站在那，没了回应。
　　“行，好得很。”宋听澜没再管许随想说什么，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转身下楼。

　　在操场边找了个有信号的地方，宋听澜拨通了祁书昀的电话。
　　“老祁，帮我个忙。”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祁书昀听出他话里的怒气，心里暗暗琢磨到底什么事能让宋听澜发那么大火。
　　“你找人帮我查一下，一中校园网上匿名区点击量最高的那个扒一扒帖子是谁发的。”宋听澜冷冷道，“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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