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会

　　顾家住在城西的别墅区，小区属于深受土豪群体喜爱的欧式宫廷风，门口的喷水池足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几匹铸铁奔马拉着镀金马车从水柱中跃然而出，在阳光下闪烁出耀目光芒。

　　刚到小区门前，沈清慈就示意停车，她转向老成说道：“这里认得你的人多，你就不要过去了。”

　　老成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沈清慈带着龙鸣单独下了车，坐上保安负责接待访客的小电瓶车。

　　小电瓶车一路穿过大铁门，沿着人工湖边的车道缓缓前行，别墅是联排结构，两户人家之间以花墙相隔，不时还能看到院子里有人影闪动，私密性比起独栋而言略显不足。

　　顾之瑜的母亲顾夫人已经等候在家中，她看起来异常年轻，至多不会超过四十岁，精心保养的脸上有双柳叶般的弯眉，唇上还涂着鲜嫩的樱粉色口红。

　　白色荷叶边蕾丝连衣裙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躯，颈间硕大的珍珠项链和手腕上的金手镯十分亮眼。

　　大约是看出客人的惊讶，顾夫人主动解释道：“...之瑜的母亲去世得早，我是那可怜孩子的继母。”

　　她边说边掏出手帕，在眼角位置轻轻压了几下，这才收敛情绪道：“二位快请进，我在花厅准备了下午茶。”

　　穿过别墅的挑空走廊进入那间会客厅，龙鸣就被面前闪耀的金光刺激得微微眯起眼睛，尽管她并没有住过豪宅，但无论是沈清慈那栋古意十足、宛如苏州园林的白事会，抑或周承平的豪华别墅，都不像眼前的屋子这么......金碧辉煌。

　　金灿灿的欧式雕花座椅立在桌前，明晃晃的意大利水晶吊灯从屋顶迤逦而下，就连窗帘上都绣着闪闪发亮的金银线，然而这些元素的组合又异常繁复，就像是......极尽所能地炫富。

　　顾夫人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目光往桌上扫过去，顿时不悦地皱起眉头道：“不是早就交待过，让给贵客们准备我刚从英国买的红茶，怎么现在还没送上来？”

　　见主人神色不虞，那位守在墙角、服装造型如同从英式古装剧中扒下来、表情拘谨的女佣人赶忙答应一声，匆匆往厨房方向跑去。

　　“让您见笑了，”顾夫人向沈清慈道歉，“家里到处乱糟糟的，北湾这地方到底有些小家子气，不比海城繁华...说起来我倒是常去海城购物消遣，中心城那座高档商场，想必沈会长您也是熟客吧？”

　　沈清慈不置可否地垂眸：“不常有时间逛街。”

　　见她态度平淡，顾夫人连忙陪了个笑脸：“也是也是，沈会长您这样的身份，想必平时事务缠身，不像我们这些俗人...除了买买东西、开开茶会，再也没有打发时间的消遣了。”

　　她似乎很有兴趣与沈清慈攀谈，可惜对方的话实在太少，在喝过几口茶后，沈清慈开口道：“今天过来拜访，主要是因为顾小姐七七将至，下周白事会将为顾小姐举行送灵，这之后亡魂就会彻底离开尘世，顾夫人，还请您和家人节哀顺变。”

　　听到这句话，顾夫人脸上的表情怔忡一下，她愣了片刻才点头道：“...是，多亏您提醒，看我忙得差点忘了，这孩子的七七就要到了。您放心，到时候费用这些的都不是问题.......”

　　她豪气地挥了挥手：“不瞒您说，为了之瑜的葬礼，我们前前后后花了足足大几十万，就是想让这孩子能安安心心地走...诶，想起她来我这心里还是难受得紧。”

　　她说着又再次提起那张精致的手帕，小声抽泣了几下，但不知为什么，龙鸣却觉得她这个动作做起来格外刻意，与其说伤心，更像是在表演某种情绪。

　　她注视着顾夫人的动作，忍不住发问道：“我听说顾小姐是因为药物过敏意外去世的，不知道她生前...得的是什么病？”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出乎顾夫人意料，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说呢？这件事也实在有些没脸...这孩子从她母亲去世后，情绪就一直不太好，医生说是得了什么抑郁症......我作为继母，总不能像管教自己孩子那样对她太苛刻，但凡家里有的，都是先供给她，结果她还是这么狠心走了...您说说，我又是多么委屈呢！”

　　她一边说，一边就再次红了眼圈，这时从走廊尽头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片刻后，一个穿着水手裙的少女蹦蹦跳跳跑进会客厅。

　　女孩长着与顾夫人十分肖似的五官，她将书包随手丢给女佣，扑到母亲身边：“妈妈，不是说好今晚要带我去吃寿司的吗？我都饿了。”

　　顾夫人摸着她的头，笑着安抚道：“明珠，稍等一会儿，妈妈正在和客人们谈你姐姐的事情。”

　　听到这句话，顾明珠眼中流露出一丝抗拒，她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又转身“噔噔”朝楼梯跑去。

　　顾夫人微笑着替女儿道歉：“孩子年纪太小，对这些事还不太能接受。”

　　沈清慈不以为意地站起身：“无妨，打扰您这么久，我们也该告辞了。”

　　顾夫人起身要送客，夕阳西沉，为走廊的落地窗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芒，龙鸣这时注意到，在走廊墙上挂着大大小小许多相框，其中主角大多是刚才那个小女孩，还有几张与顾夫人和顾先生的家庭合影。

　　“有之瑜在的那些照片我暂时让人都撤下来了。”留意到她的目光，顾夫人又叹息着解释道，“免得她父亲看到照片又要睹物伤人。”

　　龙鸣又多看了眼墙上整齐排列的相框，没有再说什么。

　　在别墅门口她们和顾夫人作别，等到大门缓缓合上，她这才解脱般长长呼出一口气，小声对沈清慈说：“会长姐姐，我觉得她说了谎。那些相框...看着可不像是挪动过的。”

　　那些照片都不是最近拍摄的，如果是不久前刚撤换过一批，那么墙壁或多或少应该会留下一点印子，但是她注意到那里所有相框的边缘都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动过的痕迹。

　　沈清慈抬起眼睫，仿佛无意般看了她一眼，她并没有开口答话，而是朝着墙外某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她们此时正要走出顾家别墅所在的院子，穿过墙边那道开得正盛的蔷薇架，可以听到外面过道上有窸窸窣窣的低语声传来。

　　“有些人啊人品不怎么样，命却是真好...碍事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她也不怕晚上睡不着觉。”
　　“怎么不怕？前几天黄仙庙的奶奶不是还来送符咒？我们必须给物业再投诉，让她做场法事，别让他们一家带累了整个小区的房价......”

　　随着说话声愈来愈清晰，龙鸣探身过去，看到几个贵妇打扮的女人正在湖边闲话，在发现自己的谈话被人听到后，几个人脸上都露出点讪讪的表情。

　　面对这些窥视目光，沈清慈一反常态没有转身就走，她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路边，似乎在等着什么，龙鸣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突然意识到某种可能性。

　　她试探性地觑了眼自家会长的脸，将表情调整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乖巧地对着那几位贵妇招呼道：“姐姐们好。”

　　俏丽少女迎着夕阳站立，高挑颀长的身姿看起来赏心悦目，尤其是加上这句甜甜的“姐姐”，立刻就取悦了几位闲极无聊的贵妇。

　　为首的卷发贵妇先是打量了一番她们的穿着打扮，视线在沈清慈手腕上那条明显价格足够高昂的玉镯上多停了几秒钟，这才矜持地开口：“二位是顾家的...亲友吗？”

　　“怎么会呢。”龙鸣笑容可掬，毫无戒心地回答道，“我们是从海城过来的，专程陪我老板道这里来看房子。”

　　说这话的时候，她甚至还恰到好处地微微躬身，把这个殷勤而伶俐的小助理角色又优化了一下。

　　听到这个话题，卷发贵妇目光一顿，这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是说...顾家要卖房子？他们家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看您说的，”龙鸣观察着她的表情，笑眯眯答道，“顾家没出什么事，倒是发财了，最近北湾不是大搞直播节嘛，游客多了，他们家的生意自然更红火了，这不...说是准备卖了这处房产，想要把生意做到海城去呢。”

　　她故意将这话拿捏得带着几分八卦情绪，还不时关照地看一眼等在原地的老板，果然几位贵妇谁都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反倒是被她的话激起几分酸意。

　　“啧，真是想不到，他们家还有这么大的雄心。”另一位手上足足戴了五六只戒指的贵妇人开口道，“你们是从海城来的？我这也是好心，才提醒你们一句，顾家这房子...你们还是谨慎点入手为妙。”

　　龙鸣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惊讶神情，警觉地追问道：“姐姐，这顾家的房子...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戴戒指的妇人嗤笑一声：“死过人的房子，你不怕不吉利？”

　　“这件事呀...”龙鸣脸上神色放松，笑道，“顾家的人说那是个意外，再说只要不是凶杀横死，应该算不上是凶宅，顾家财气这么旺，到时候找个大师过来做做法，不要紧的。”

　　见她一幅浑不在意的模样，戴戒指的妇人眼珠一转，表情变得急切了些。

　　“她当然要说是意外，”她不屑地撇嘴，“但是我们这些邻居都是知根知底的，顾家那个小姑娘，死得也是可怜啊......”

　　人总是具备一种微妙的嫉妒心，当原本不如自己的人一步步走上云端，眼看就要把自己甩在身后，这种嫉妒就会不经意飘出来，想方设法给对方拉一拉后腿。

　　龙鸣眨眨眼睛，紧张兮兮地追问道：“姐姐，你不要吓我，难道他们家女儿不是意外去世的？”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这句“姐姐”刚出口，余光就觑到沈清慈衣袂动了动，目光凉凉地朝她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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