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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锋【十】
《藏锋》【十】
门派的防守主要分为五个点:长风驿段无澜坐镇;快雪堂与鸣剑堂之间是魏欢坐镇;鸣剑堂与听雪楼之间是苏饮雨师姐;浩然石那边则是苏师姐的衣钵弟子带了人过去守,那也是一位厉害师姐,我从前略有耳闻,叫做枯梅。
掌门则带着其余弟子在中央执剑堂镇守。华山虽在高山之上,却并非封闭的牢笼,四处皆可侵入。一群人就这么众志成城地守了六七日,一直与时不时找人门来的仇家对峙着。
然而段无澜同我详细地说完了目前的人员布局之后,我却觉出不对,问道:“别的地方都是一个主镇带着一群弟子在守,你这儿怎么就一个人?”
并且长风驿地势相对较低,又是新入门弟子聚集的地方,自然是仇家优先挑选的攻打处;防守起来也是相对别处而言要困难不少的。
段无澜揣着手,冷冷盯着前方:“本来是有人一块来的,我让他们滚回去了。”
“……”我无语:“就非要一个人打?”
“一个个修为都虚得不行,修炼境界也一般般,不知道哪来的送命勇气。”他说道,“回头打起来了,我不一定腾得出手救人。”
他平时说这种话,总是语气张狂又不屑,仿佛天底下就他最厉害似的。这会儿却声音发沉,让我听出些平淡的悲怆来。
我顿了顿,说:“有人没走是吧?”
他抱着剑的手收紧了些,却没说话,半晌才冷笑一声,语气却是软的:“总有几个跟你一样脑子有病的。”
然而我一路过来并没看见有别的弟子,小声问了句:“那他们都……”
我半天说不出一个“死”字,段无澜接过话去:“打了六天,你来之前还剩下两个,怎么骂都不走;一个没护住,另一个上午被我敲昏了送回鸣剑堂。”
我闻言立刻警觉地坐直身子,两手护住后脑。
“你可不能把我送走。”
他不置可否地扬扬眉,向墙角里靠了靠,抱着剑闭上眼睛了。
前几日来长风驿挑事的人多,段无澜便一直不眠不休地应战。后来大约是名声传开了,挑这儿下手的人也少了许多,他才偶尔得以像现在一样小憩一会儿。
我稍稍离他远了点,偶尔看看他,偶尔抬头盯着外边。
抬头时只见尸横遍野的长风驿,头顶盘旋着秃鹫,四处渐渐起着苍蝇闹心的嗡嗡声,且空无一人。
我看向他因困倦而微微垂下的头,漆黑的发丝落在苍白的脸上。不知他每一次睁眼时,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华山,饶是强大如他,心中是否也会生出与我此刻相似的感觉。
绝望,孤独,且全无退路。
然而短暂的平静持续了不过片刻,我再一次转头看向段无澜时,他忽然睁开了眼,眼中无光,冰冷地看着前面。
我心里一沉,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却没发现任何异常;他则站起来,拍了拍压皱的衣角,淡声说了句:“在这别动。”
段无澜的剑招和功法以两点闻名,一为快,二为狠。我不过眨了眨眼的功夫,他便足尖一点掠上了半空,脚下生出把气剑,迎风猎猎地盯着远处。
几秒钟后,远处果然来了个人。
来人是个清瘦少年,看着与段无澜岁数相当;一身白色的广袖衣裳,长发散乱,面上带着极有亲和力的笑,还赤手空拳,根本不像是来打架的。可当我尝试去感知他的修为时,却仿佛扑进了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只见黑暗,不知高低。
这人看着人畜无害,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令人忌惮的邪气。我看一眼段无澜,见他负着剑,在阵阵腥风中纹丝不动,不同于对方的嬉皮笑脸,面色无比地黑沉凝重。
我顿时揪起了心,下意识地握了握袖子。这个对手,估计不好打。
而我正在想着他是谁的时候,那人却微笑着拱手,自报家门:“在下江翡,师出……”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眼中忽然闪过冷冽的狠意。
“鬼门关。”
段无澜先出了手。
他原本就不是喜欢废话的人,没等着江翡话音落尽就突刺过去,空了一剑又迅速转手回刺;然而两剑皆空,他还不得不偏头躲了对方锤来的拳头。
这个人速度之快,竟与段无澜不相上下。
我忽然想起来这人的来头。华山周围有不少大大小小世家门派,其中比较出名的就是被批为小人门派的鬼门关,手段以阴狠残忍著称;而他门中近年来的后起之秀,就是这个面容清秀、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江翡。
由于江翡的路数与寻常门派不同,极其灵活多变,又少见地不持武器,专门逮着段无澜贴身打,使他的长剑施展不开;
于是僵持了十几招后,段无澜明显燥了起来,一脚踏胸把他蹬开,提着剑拉开距离,再次回到起先两两相对的局面。
而江翡的笑容也明显淡了下去,顿了几秒后抬手掸了掸胸口的鞋底灰,宽袖起落间,我瞧见他袖中闪过几道寒芒,顿时心中警铃大作。
我喊道:“段无澜!这人浑身都是暗器!”
段无澜再次俯身刺过去时,淡声抛了我一句话:
“老子不瞎。”
他这会子明显火气上头,逼近后连甩了两个杀招,一式华岳三峰出神入化,却被江翡躲过了最后一招。
我刚宽慰道起码还是扎了他两剑的,却见段无澜忽然背起一只手,单手提着剑依然同他打。而那江翡虽被躲避不及的剑气划了无数血口,一双铁手却分毫不伤,甚至有几回空手直接了段无澜的剑刃,却碰出“铮”地一声清响,仿佛劈在了石头上。
我想,难怪他有自信赤手空拳地过来打架了,那双手根本就不是正常人的手,被打上一拳的威力估计也不容小觑。
并且段无澜镇守长风驿的这六日,几乎体力耗尽,最感觉棘手的就是这种不能迅速斩杀的持久战。
这边段无澜被逼得狠招连出,江翡却因为被拉开了距离,像条泥鳅似的,凭借着不落下承的速度,在密不透风的剑气中钻来窜去;还时不时地趁机丢点稀奇古怪的暗器。
不过他虽看着都躲开了攻势,每次退回时身上又会添几道新的血口子,以至于一身白衣被染得血红,又凝固发暗,变成难看的脏褐色。
反观段无澜,虽然脸色发白,一身漆黑的束身衣却平整光鲜,根本看不出受伤没有,似乎在观感上就胜了江翡一筹。
可我知道,他那件黑衣也浸透了血。
我飞过去用霜天急雨落下无数剑气时,江翡对我的入战猝不及防,一边防着段无澜一边躲我,只避开了一半攻击。
我落下时刚巧凑在他身前,他虽实打实地挨了我这些剑气,却只闷哼一声,不顾嘴边渗了血,迅速地一拳朝我击来。
我反应自然远不如他,生生挨了一拳,当即觉得胸下一阵剧痛,肋骨断裂,却借力退到了段无澜身边。
他并未看我,依然紧盯着江翡,却迈了两步挡在我前面,声音极冷:“滚回去。”
我没动,垂眸扫了眼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说:“他那暗器上有毒吧?”
段无澜的左手有道半寸长的口子,不知是被什么划的,伤处结着已经干涸的黑色的血。
他没说话,也没再管我,提着剑又扑向江翡,剑招却破绽频出,也远不如先前的凌厉了。
可饶是这样,江翡那头也没少吃一点亏,挨了一剑就击回一掌;段无澜横竖也不是铁打的人,眼看着脸越来越白,却跟上了发条似的不停地打。
我忍着伤处的剧痛,冷静下来,盯着打作一团的两个人,想起从前段无澜教我的东西。
华山的基础功法有八式,段无澜又自创了三式;前八式我规规矩矩地学好了,后三式太过于狂野,我只耍了个半瓶水。于是我暗自掂量了自己的剑,紧盯着他们的出招节奏,在段无澜又一手藏风流云打出去后,我速移至江翡背后,剑刃生光,低喝道:
“千山吹雪。”
这一下虽然威力不大,却因是偷袭,连招的剑风直扑他后背,竟将他击飞了起来。刚避开他一掌的段无澜见状,眼中一亮,低笑了声,转手便换了剑招,接着我道:“华岳三峰。”
段无澜在实战中推崇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又因为路子野,出师早,很少用华山的基础八式。
而我先前在底下瞧了半天,发现这江翡强则强矣,却也有弱点。因为没有长刀长剑之类的武器,导致他对于身后的防守要相对薄弱;因此明知道长风驿难攻,却还要挑此处下手,大概是因为他听说长风驿只有一个人在守,不足为俱。
他在面对段无澜的时候,也确实展现出了极强的韧性和攻击力,并且死守着自己背后的弱点;只是他横竖没算到,还有个我来搅他的局。
我想江翡在被段无澜三剑挑上半空,又重击坠地的时候,估计在后悔,刚刚怎么没一掌把我拍死。
江翡原本就被段无澜打得一身伤,当下又遭此重创,躺在地上呕了一大口血,半天没动弹。
段无澜却也没好到哪儿去,卸了剑气落下来的时候,脚一沾地就踉跄了几步,撑在剑上猛地弯下腰,几颗冷汗从额头上滴下来。
我跳下去,连摔带跑地朝他去,喊道:“段无澜!”
那边的江翡还留着口气,一边喘一边听着耳边的动静。他望着天,这一架从黄昏打到日落,风声渐息,一只秃鹫把目光投向他。
鬼门关的江翡四岁学武,师从门派宗主,步入江湖以来无一败绩,在同辈人中名声大噪,被称作天纵奇才。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破碎,却因长风驿的寂静而无比清晰。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段无澜低垂着头。闻言,他撑着剑缓缓站直身子,大笑起来。
他说:“段无澜,华山第八剑。”
我脚下忽然失了力气,正跑向他的脚步一顿,愣愣地看着他。
那时候四野入夜,他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却像是天地间唯一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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