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

　　被白无常带去厉鬼所在的地方，是一处看着就值钱的庄子，朱红大门上嵌着金色浮沤钉，气派非常，门口的石狮子上绑着大红的绸缎。寒风渐起，吹起门前的红绸子，如烈火将要吞噬紧闭的高门。
　　黑无常在门外站着等，见二人过去，从腰间取下一条通体漆黑的软鞭与锁链递给安陵容吩咐道：“跟着我们，不要乱跑。”
　　门内红烛高照，宾客成群，酒兴正浓，新郎官游走穿梭在各桌宾客里敬酒。
　　安陵容隐了身形随二人前往后院的一间屋子，丫鬟仆人进进出出地忙着各自手里的活计。灯火通明的院里挂满了红绸，从房内却时不时传出咳嗽声，声声悲鸣如杜鹃泣血。
　　未几，穿着新郎官喜服的男人疾步走进院里，挥手示意了丫鬟婆子全都出去。
　　二鬼一人也跟着走进屋子里，在窗户边站着。
　　男人坐在床边小心地扶起卧床咳嗽的女人，双目含情地看着女人欣喜道：“姨娘，你终于光明正大的嫁给我了。从今往后，你的丈夫是我，也只有我。”
　　“禽兽啊，亲爹的女人都抢。”说这句话的是白无常，抱着手臂啧啧感叹。
　　新郎官的容貌是少有的英俊，温柔地环住女人紧抱着，忍不住将唇凑近些亲近怀里的新娘子。行将就木的新娘子紧闭的双目，渗出的泪滴在男人的皮肤上，惊醒了沉浸在喜悦中的男人。
　　方才还十分体贴温柔的男人抓住女人的胳膊，声声质问：“为什么哭？为什么还要哭？你不愿意我碰你？”
　　在大红婚服的衬托下显得女人面色更是惨白，只是咳嗽着并不答话，双眸依旧紧闭着不看他。
　　男人捏着女人的下巴，漂亮的含情目专注地看着女人，说出口的话却犹如冰锥刺入女人的心。“他当年抢了你回来，我如今又从他手里抢了你。你说，要不要让他看看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陵容瞥了眼已经起身的男人，又将目光停留在床上的女人身上。女人没有了男人的力量禁锢，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如同枯败的叶子掉进深不见底的死水，只等湖水淹没腐败的躯体。
　　“真不是个东西。”白无常又凉凉的评价一句。
　　新郎官很快拎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中年男人回来，掰着男人颧骨深陷的脸，露出只有胜利者才有的高高的上的喜悦神色，如同念着圣旨一般宣布：“等爹爹观礼完毕，儿子就送爹爹去那黄泉路。劝爹爹还是死心吧，你的属下都被我下令绞杀了，好好地看着我和新婚妻子共赴巫山。”
　　中年男人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红色，目恣欲裂，发出的愤怒哀嚎声却被破布堵得只余几丝呜咽。
　　鲜红的嫁衣被撕开，女人沉默着任凭摆布。
　　白无常歪过身子看了看一旁的安陵容，瞧见她看也不看床上的情形，只打量着房间的书架。心下啧啧称奇，撞了撞一旁的黑无常感慨道：“老黑，不愧是能被酆都大帝看中的人，瞧这定力，亲眼目睹这种事都能不动如山。”
　　安陵容虽打量着房间的书架，却也不是浑不在意这边的情形，听得此言一时间有些怔愣，不知该说什么好。转过头瞧见白无常斜靠在黑无常身上打量着她，霎时间有些被白无常诡异的笑容吓到，干巴巴的说了一句：“世人皆苦。”
　　白无常闻言倒是没什么反应，安陵容复又将注意力转回到床那边。
　　水上浮萍随水动，波纹漾漾不间断，骤雨突降癫狂舞，游鱼抬头顶浮叶，蜻蜓低飞恋青萍，云销雨霁，浮萍沉落。
　　穿着已经成了碎片的嫁衣的女人茫然地起身，看见窗边的几人吓得惊呼一声，转眼瞧见床上躺着的自己，半晌才明白发生了什么，竟忽地笑出声。
　　黑无常正欲拿锁链锁魂，就瞧见地上的男人突然暴起，磕碎桌上的茶碗，朝着床上大汗淋漓的男人扑过去。
　　温热的血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如雪中红梅凌寒独开。
　　在女人愈发高亢的笑声里，白无常开口吩咐安陵容：“锁了那女人的魂。”
　　锁链自安陵容手中飞出，缠住女人的魂魄，旋手一扯，女人的魂魄踉跄着被扯到三人身旁。
　　黑无常拿出锁链，待新郎官的魂魄刚离身，锁链尽头的尖钩准确刺穿新郎官的琵琶骨，动作干脆利落，竟让一旁的安陵容生出了几分崇拜。
　　“不错不错，第一次就做的如此干脆利落，等以后法力提高了配上钩子。”白无常看见安陵容看着黑无常的眼神，心里忍不住叹了句真乃奇人，嘴上却还是由衷赞叹道。
　　说话的功夫，中年男人拿着蜡烛点燃了床边的红绸，待火苗升起走几步点燃了隔帘。
　　安陵容看着男人的动作皱皱眉，忍不住问道：“大人，大火过处尽为灰烬，那些书被烧了属实可惜，陵容能否去拿几本？”
　　黑无常从安陵容手中接过锁链，示意陵容快去拿。
　　安陵容瞬移至书架旁，踮起脚扫了眼，手底下迅速开始扫荡。
　　四只鬼并一个抱着一摞书的人在众多人的喊叫声中走出朱红的大门。
　　白无常带着安陵容使了缩地成寸的法子回皇宫，仗着身高优势瞥了眼安陵容抱着的书，最上面是本奇闻轶事，没忍住好奇问：“跟着我们何愁没有热闹看，怎么还拿了这个？”
　　“给别人拿的，冷宫里终日无趣，拿些有意思的给她打发时间。”
　　白无常竟从这平常的几句话里听出了些体贴，惊得眼皮跳了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鬼差四处奔波，缩地成寸的本事使得出神入化。经过几日的努力，也能更加自如地使用体内那道法力了。也得益于体内的那道法力，即使修炼时间短的不能再短，安陵容也学会了不少保命的法术。
　　白无常在路上总是话多的很，奇闻轶事和地府八卦总能聊几句，有空还会指导指导安陵容，教一教术法要诀，学得快还会夸奖一两句，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日子过得格外充实。
　　安陵容又忙了起来，白日里补眠看书，到了晚上便与黑白无常去勾魂。
　　又过了些日子，安陵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练习术法，宝鹊敲门禀报：“小主，敬嫔娘娘来信了。”
　　敬嫔来信是说沈眉庄假孕，写的很是详细，安陵容大致扫了一眼就放在了桌上，写了封回信让送信的小太监带走。
　　“小主，沈贵人…”宝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安陵容打断：“圆明园的事与咱们无关，出去做事吧。”
　　当日的情形尚在脑海里徘徊，从茯苓出场就觉得心慌得厉害，小心翼翼地瞧着场上的众人，心下只觉得沈眉庄在劫难逃。回了住处便只剩下了担忧，害怕自己被牵连，她因沈眉庄怀孕才得以去圆明园，沈眉庄被责罚，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小答应，人人都能踩上一脚。
　　惠贵人成了沈答应，菀贵人依然是得宠的菀贵人，安答应却还是任人宰割得安答应。
　　为着一口气争了一辈子，到头来才明白，都是徒然。
　　紫禁城是座牢笼，关着人面兽心的囚徒，她戴着锁链走向牢笼，困兽相争，成者为王败为寇。可回到一切问题的起点，她为什么要走进牢笼？
　　因为身不由己，她的母亲还没有安顿好，她不能任性。
　　可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一直都清楚自己渴求的是什么。
　　安陵容想到这里，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脚，脚腕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可她心里并不觉得脚腕上的锁链完全除去了，她屏息凝神向前慢走几步，仿佛听到了微弱的金属断裂的声音。
　　她感觉到身体在变化。
　　仿佛涌入了一股甘泉，浇湿了干涸的土地，鹅黄的嫩芽冒出个小小的头，扭着身子汲取养分。
　　安陵容闭目感受身体的变化，控制着新生出的一股力量在体内游走，试图去和体内酆都大帝留下的那道法力接触融合，却不得其法。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好先歇下融合两道法力的事。
　　沈眉庄被幽禁，敬嫔送不进去东西也只能时不时去探望一番。劝了沈眉庄用膳，脑子里忽地想起陵容信中说防范华妃斩草除根，说了句防人之心不可无便取下银簪子试毒，未曾想饭菜真的被下了毒。
　　沈眉庄心灰意冷之下只觉得是皇帝为保皇家声誉了结她，敬嫔终究是冷静些，静下心分析后，凶手是谁呼之欲出。
　　敬嫔安抚了沈眉庄，心下也有了打算。瞧着沈眉庄哭成个泪人儿，抽噎着求她不要告诉甄嬛，想到远在宫里得安陵容，劝慰道：“今日也是我忽地想起陵容提醒我防范华妃会斩草除根，这才没被她们得逞。往后定要处处留心，衣食上不要被人动了手脚。”
　　远在宫里的安陵容丝毫不知敬嫔替她在沈眉庄那儿存了个救命之恩，泡在书里浑然不知外界的纷扰。
　　跟着黑白无常忙了许久，黑无常在她的锁链前端放了个小钩子，只能勾一些十恶不赦的弱鬼，被白无常笑称为弱鬼专用钩。
　　安陵容拉着脸憋得通红的女鬼回到在后方掌控全局的黑白无常处，用上法力震动锁链，黑色的钩子从女鬼体内拔出。小钩子出来大钩子进去，疼的女鬼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他们。
　　白无常瞧着二人配合的越来越默契，也不吝惜赞美，夸的安陵容笑吟吟的大发善心手一挥解了女人身上的法术，让她可以哭骂出声。
　　安陵容的缩地成寸之术已经入了门，白无常便不再送她，在安陵容临走时体贴地说：“忙了这么些日子，哥哥也不是铁石心肠的鬼，明晚放你一天假。不管是睡大觉还是会情人都由你。要是去会情人，对着枕边人可不能像是对女鬼般粗鲁。”
　　许是这鬼说话的时候脸上不见戏虐，也许是因为安陵容打不过这只鬼，安陵容哼了声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走。
　　白无常看着远去的身影感叹道：“这丫头的脾气和法力长得一样快。”
　　“还不都是你惯的。”黑无常无情地揭穿。
　　时候尚早，安陵容点了一盏灯，从针线盒里翻出宝鹊做了一半的香囊袋子，穿了线开始缝制。
　　这些日子忙的紧，晚上回来的晚了就上床休息，鲜有的几日来的早就点了灯给夏冬春缝件寝衣。本来这些事交给宝鹊也算省事，可安陵容拿着宝鹊做了一小半的寝衣瞧了又瞧，叹口气只得自己揽了这个活儿，让宝鹊缝外衫。
　　许久未差人去过冷宫了，上次深夜去见她的时候只顾着做那档子唇齿之间的事儿，没顾上摸一摸人瘦了没有。
　　那次敬嫔留宿，她与敬嫔坦白她与夏冬春之间的事虽有些冲动，但也不后悔那日坦白。敬嫔一向爱溜达，心思缜密就算了，偏偏还有些黄雀的运气在身上。一想到敬嫔和她分享的宫中趣闻，她就觉得头皮发麻。与其被她发现端倪，倒不如主动坦白显得真诚。但说是一回事，被抓个现行又是一回事，自那日起她便再也没有让宝鹊去过冷宫。
　　安陵容缝好最后一针，打了结咬断线头，心思又转到了夏冬春身上，也不知她近日过的好不好。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安陵容心情极好的任由宝鹃宝鹊折腾。天气极好，拿了书坐在院子里看书晒太阳，阳光暖身又暖心，连带着书上冷冰冰的文字都带上了一种不可言说的温度。
　　上辈子每每逼着自己学唱歌跳舞，都让她觉得浑身冰冷。重生回来虽没有像上辈子一样逼自己，却也从未懈怠过半分，那股冰冷的寒意却再未出现过。今日的她看书时依然专注用心，与往日无异，她却觉得身上格外温暖。
　　也不知是太阳的功劳大一些还是人的功劳大一些。
　　用过晚膳让宝鹊拿来制好的驱蚊虫的香，亲自放在缝好的香袋里。早早的让宝鹊帮自己取下旗头，借口说要看书，让二人自去做事。
　　缝好的衣服，制好的香囊，做好的鞋子，寻到的书本，装了圆鼓鼓的一个大包袱。
　　等到了夜深人静，在床上变出一个睡着的安常在，甚是体贴的盖好被子。
　　安陵容背着大包袱隐身瞬移到御膳房，把包袱放在一旁，拿了空盘子装食物，从每个碟子里夹一点，装满了顺来的一个食盒。
　　瘦弱的女贼右肩背着个大包袱，左手拎着个大食盒，瞬间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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