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曰淡定

　　管彤终于看见了黄宜之的那班狐朋狗友。那可真的，绝对是，狐朋狗友啊！

　　管彤最先看见的，也就是唯一认识的那个人就是来过籣苑的裘三。她只是不小心扫到了他一眼，那裘三就捕捉到了，站起来与周围人说道：“哟～黄大公子终于驾到！看看，还领着那个娇滴滴的美人呢～管彤小姐好啊～～～”此人说话听着就让管彤不舒服，她低着头越走越慢，可耳边的声音却是越发地响：“这就是那金屋藏娇的主儿？”那些狐朋狗友显然更关心她。

　　黄宜之浅浅一笑，回身好似是要把管彤拉上来，实际上却是侧身附耳对她说道：“我一早就看出你想怎样……那今天，正好让你好好学学。”

　　管彤挣扎一下，他却已经抬首，轻巧而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了那些人周围。

　　几人互相热络地恭维招呼以后，大家又都坐下烤火。管彤与黄宜之同坐在一张毡子上，看上去自然而亲昵。周围人不断调笑，都被黄宜之随随便便糊弄了过去，所以管彤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自顾自看着那些人。

　　高少爷旁边跪坐着一位穿戴素净，面料实则价值不菲的美人。那美人比管彤大了几岁的模样，眉目虽然长地相当漂亮，可是表情却有些冷冷淡淡。高少与那些人谈笑风声之时，也唯有她和管彤二人是没有含羞带笑的。高少长地颇为魁梧，一脸正气的模样，可是看他这手笔，却更像那些耽于享乐的纨绔子弟。

　　管彤心中默默为高少旁边如一株幽兰的女子感到不值。许是感到她的目光，那个一直低头在小几上泡茶作乐的女子突然抬头直直像她看了过来。管彤与她对望一眼，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那双眼睛……只见那个女子似是对着空气默默一笑，复又低下头去玩弄茶盏。手刚想去碰茶壶时，一直在谈天的高少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引着他她摸到了茶壶的柄上。原来，竟是个盲女。管彤突然有种开眼界的感觉。

　　耳边突然幽幽想起一个声音，夹着他热热的气息：“忘记我刚才对你说的了？看那位是没有用的～”

　　管彤愤恨地看了黄宜之一眼，他已迅速坐直了身子，正在与人说笑。

　　管彤另一边坐着的是一个美艳的少妇，刚刚她也没有注意，可是那少妇却突然开口对她说道：“姑娘，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管彤惊异地转头看了那少妇一眼，是一个穿着一身火狐狸毛制成的大衣的少妇，看来，正是他旁边的韦少爷的夫人。管彤脸色的确突然刷白，都是被黄宜之的那句话给点醒的。他一早就知道她有目的，她想勾引他博得一些什么，他已经一直顺着她的意了，她却没有一点表示。他生气了不是吗？所以让她学学，自然不是学那个高少爷和盲女之间的情谊，而是学学在座的另两位女眷的殷情。

　　管彤含笑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愿深谈什么。

　　那个艳丽的少妇却没有放过她，而是侧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管彤心念一转，说道：“恐怕夫人只是遇到过与我肖像的人吧？”

　　少妇听了她的话，却掩唇娇笑了一下，风情万种，说道：“妹妹还是叫我元儿吧。”

　　管彤心中知道刚才“夫人”一声看来是唐突了，于是低头叫了一声：“元姐姐。”

　　而这时坐在元儿上手的那位韦公子向她们这里瞟了一眼，眼光中突然带了些道不明的东西。

　　黄宜之突然对着韦公子说道：“韦图，最近生意如何？”

　　韦图将眼光从管彤的脸上移开，回答道：“还好吧。不过听说皇上要微服南巡。不知道会如何。”

　　黄宜之微微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也没多说什么。他们两的对话就这样戛然而止了。课管彤却觉得那个叫韦图的人长地像一条蛇，还散发着一股寒气。

　　裘三一直在黄宜之旁边热络地说着什么，突然话锋一转接话道：“咱这离京城也太远了。皇帝老子又怎么会跑到这儿来。韦图你是担心地太多了～”

　　韦图笑笑，搂着一旁的元儿，喝着她那双纤纤玉手递过来的酒。

　　管彤这才发现唯一没有带女眷的竟然是看上去最不像好人的裘三。裘三的一旁坐着的是一个与他长相有几分酷似的男子，看上去岁数也是最小的。旁边坐着的女子相当娇俏活泼，时不时要与旁边的那个淡淡的盲女扯几句，虽然她往往并不理她。

　　裘三看到了，介绍道：“管彤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你可不能随着他们这群莽汉叫我裘三啊～！多市侩啊！”

　　众人开始嗤嗤地笑。管彤却是白了他一眼，她就是觉得这个裘三不讨人喜欢，也不讨人厌，现在倒是这些人里看着最亲近得的人。

　　裘三自顾自地搂住旁边的小兄弟说道：“这是我家堂弟裘沙漠，我呢，叫裘沙宝。这名字，霸气吧！”

　　管彤默默念道：“裘……傻……包……”一双晶亮的眸子对着裘三，坏笑了一下。

　　裘三一愣，众人终于拍案大笑起来。裘三半是气恼，半是好笑地推着黄宜之说道：“你好好管管。”

　　黄宜之温和一笑，十分宠溺地把管彤给揽到怀里，管彤微微挣扎了一小下，就被黄宜之给制住了，满耳皆是众人欢乐的笑声，满眼也都是一对对相拥的场景。管彤心中突然很是苍凉，便也乖顺地依附在黄宜之的怀里。他的怀抱其实一直这样温暖坚实，可是那永远不会是她的。

　　一圈人说说笑笑，待到中午，高家的仆人们在一旁为大家热好各色美食，一一端到大家面前的小几上面。

　　管彤一直没什么胃口，于是有些无聊地用筷子捣着饭。一旁的元儿大姐又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真的不舒服？”

　　管彤抱歉地摇摇头，拿起小盏喝了口汤。一旁黄宜之不闻不问的样子，元儿可是看地一目了然，她于是悄声在她耳边说：“可是惹到你家那位了？”

　　我家哪位？管彤想了想，干脆承认道：“是啊……总是要生我气。”

　　元儿掩嘴笑了一笑说道：“男人还是要靠哄的呀～他们家的男人啊……”

　　“元儿！”一旁韦图突然发声道。元儿脸色一白，愣了一愣，调整好表情便坐好了回去。管彤不明所以地向他们两人处看着，却发现元儿又依偎到了韦图的身上，撒娇一般地与他说话。她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她恐怕永远是学不来的。

　　饭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吃着，大家随便讲讲一顿饭便迅速扫荡了干净。几个男人不知不觉又聊起了皇上南巡的事情。这些官宦大贾之家的，便在算计要准备些什么东西。裘三正好问黄宜之道：“你这次拢到多少匹布啊？江南织坊的布今年全上供了？”

　　黄宜之不咸不淡地说道：“你想做什么？”

　　裘三眨着眼睛，慵懒地说道：“皇上要来，当然做几件新衣服，好不让他们瞧不起咯！”

　　黄宜之嗤笑一下，说道：“你又看中了什么生意？”

　　“你猜？”

　　黄宜之捏捏怀里闷着不乐的管彤问道：“你说呢？”

　　管彤偎在黄宜之身体上险些睡着，听着问话不假思索地说道：“官盐。”

　　周围的声音仿佛突然安静了一下，大家又很有默契地谈笑起来。

　　管彤清醒了一下，撑着黄宜之坐起来，她觉得黄宜之又生气了。

　　黄宜之眼眸里流转着一种道不明的光芒，仿佛要把管彤给看个通透，随即却温和地拉过她的手，仿佛是哥哥问妹妹般地问道：“那家中还剩多少匹布，可以借给裘三去疏通疏通？”

　　管彤有些惊慌地瞪着黄宜之，转脸又看到裘三微微错愕的脸，她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我不知道……”

　　“恩？”

　　“极品或许还剩十五匹吧……”

　　黄宜之好似非常满意地对她点点头，回头对裘三说道：“听见了？小弟也就只剩这么点了，本来还想给彤儿置几套新衣的。”

　　裘三虽然比黄宜之虚长了一岁，但“小弟”这个自称，那真是极少听到，他几乎有些害怕黄宜之会拂袖而去。

　　但是黄宜之还是很给大家面子，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温和的笑容，保持着让管彤发寒的笑容。

　　这接下来的活动，管彤都在某种惶恐中度过。

　　黄宜之对她，堪比对她那个妹妹。仿佛捧在手心里都怕跌着了她。一行人各自坐着马车从郊外来到城里最热闹的街区。这里，早已经为了今晚的元宵灯会做好了最充足的准备。管彤被黄宜之的一团温和之气控在怀中，但还是从飘起来的窗帘是不是往外看——一来透透风，二来转移转移注意力。她想，这外面，真是纸醉金迷。至于这里面……

　　黄宜之把她拉在自己怀里，本来还想让她坐在他腿上的，可是她不愿意。于是黄宜之退了一步，让她整个人靠在她身上。两只手分别握着她的手，下巴时而搁在她的头顶，时而埋在她的颈间。她若一反抗，他必定直接轻轻咬她脖子里那细嫩的皮肤以示警告。管彤一边觉得委屈，一边脸红，人却渐渐习惯了下来，不吵不闹的。

　　等下了马车，一群人买了各种东西吃吃喝喝。高少和那个盲女走在最后，渐渐便脱离的大部队。其他几个女子则是十分娇嗔地吵着买这个，买那个，自己吃了一口，又递给旁边高大的男人嘴边。往往买的吃食，扔的要比吃到的多。走到后来突然又想吃刚刚走过的东西了，还得叫仆人再跑回去买了来。

　　管彤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亮丽的元宵灯会。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灯。男男女女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其实她自己看不见她自己，她的脸上又何尝不是？

　　黄宜之一直牵着她的小手，遇到好玩的东西总是要问问她要不要。管彤只是看看，往往笑着摇摇头。但不久也就发现黄宜之又不高兴了，才觉得自己有点不识时务。可是一盘算，这万一黄宜之回去以后硬说要她还钱，那可如何是好？所以管彤拉着黄宜之来到一个隐没在小角落的小摊上，只着一地歪歪扭扭的小灯说：“我要那一个。”

　　黄宜之皱着眉头，问道：“哪一个？”蹲在地上，面目模糊的老伯赶紧举起最最精致的一盏小灯，说道：“这位爷，这位夫人，这个小灯是我亲手坐的。每盏都用了七七四十九道工序……”

　　黄宜之手一挡，从荷包里掏出来一锭银子说道：“老伯你收拾好，回去休息休息吧，这些灯我都要了。”然后接过那盏小灯，递到管彤面前。

　　管彤本也没有仔细看过，只是随便一指，接过来一看，倒的确相当精致可人。

　　这是黄宜之送给管彤的第一个小礼物。而这份小礼物，却在以后陪伴着黄宜之，度过了漫长苦涩的三年。

　　黄宜之命尾随其后的阿叶帮忙，把那些小灯都吹灭了，然后一个个压好，包好。管彤问道：“你要那么多小灯做什么？”

　　“有用。”黄宜之对阿叶说：“送到静庵。”

　　阿叶领命便小跑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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