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下

　　孝文元年春末，江南发生水患，百年一遇，死者上万，伤民无数，波及朝廷。
　　梁朝建立不到二十年间，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却天降横祸，伤民伤财不说，更何况如今新帝刚刚继位，人道是嘴生二面，怎么翻都是话。
　　明面上，这个小皇帝似乎拿捏住了朝纲，但是背地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又开始骚动，流言蜚语开始满城散开，那些旧势力，以及逃窜的原朝遗孤，此时也在暗暗准备着。
　　纪殊现在很需要一个有能力，势力简单，容易掌控的忠臣。
　　于是，顾浮卿再次走进他的视线。
　　下朝之后，顾浮卿便被单独叫去御书房。她早就料到她会是此事的人选之一，只是没想到皇帝的动作有些慢。
　　御书房内，除了皇上，还有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在。
　　“皇上金安，王爷吉祥。”顾浮卿行礼。主动得站在离宁王较远的地方。
　　“平身吧。”纪殊眼不离奏折，眉头紧蹙。
　　“江南的水患，顾尚书认为该如何是好？”纪殊开门见山。
　　顾浮卿静了静，接着说，“回皇上，治水患，应当因地制宜，江南多雨，气候难测，地形复杂，首先应当平定民众，安置伤员，提供充足的物资，其次也当注重防疫措施，修建堤坝拦截洪流。”
　　纪殊停笔，抬眼看着顾浮卿，“顾大人真是令朕惊喜，如此博学，阿衡你可得好好学学。”
　　纪衡笑了笑，“就算臣弟日日博览群书也赶不上顾尚书分毫啊。”
　　“微臣不敢当。”
　　三个人心里各自打着腔，一副好兄弟好君臣的模样。
　　“这水患搅得朕头疼，朕此前派工部和户部的人都去过，情况依旧得不到好转，如今民众怨声载道……”
　　纪殊左手抚摸着桌角镇着宣纸的白玉，慢悠悠得说。那是顾浮卿送给还是太子的昆山玉。
　　顾浮卿知道，皇帝没有真正把她当自己阵营的人来看，原先水患的消息传来，朝堂上都争先恐后地抢着，做官的都知道，这样的任务，最适合大把大把地捞油水，更何况得了这份功劳，就是升官之道。
　　但先前去的人根本不懂如何治水，也不知道，洪水来得这么凶。
　　“臣愿听陛下差遣，鞠躬尽瘁。”
　　这话已经当着宁王的面直说了，皇上心里面自然舒服了不少。江南的这个苦差事，就是来试试顾浮卿的忠心，所以无论顾浮卿之前有没有好计策，这个任务都不会落于旁人之手。
　　“那江南这件事便全权交给顾爱卿吧，三日之后前往济州，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臣领命。”
　　“另外……”纪殊又说，“阿衡你也不小了，长兄如父，是该谈婚的时候了。”
　　纪衡站在远处没有说话，原来叫他来书房就是为了这件事。
　　“坊间传闻你好男风，虽是流言，其祸非小，这叫皇室颜面散失，如今便由我做主，拟定一门亲事，也好封住悠悠之口。”
　　皇上指婚，这是何等荣耀啊，在旁人看来确实如此，但是对于纪衡来说，却是一个要命的婚约，皇上太想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了，特别是掌权之人。
　　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个悍妇，又是铁打的太子阵营，这样以来储家姑娘便是不二人选。
　　“皇兄有所不知，臣弟有一个喜欢的女子了。”
　　顾浮卿没能插口退下，听纪衡说这话，心里云里雾里，宁王逃避指婚难道敢犯欺君之罪？
　　纪殊有些吃惊，问：“那姑娘是哪家的女子？”
　　“实不相瞒，臣弟只见过她一次，那一眼便是人间绝色，只是臣弟再也找不到她了，委实可惜，臣弟非她不娶。”
　　纪殊冷笑，“你倒是情真意切。”
　　“多谢皇兄谬赞。”
　　“朕看你整日无所事事，为皇室开枝散叶倒是可以让你分担些，太后也希望多子多孙。既然阿衡如此专情，不如朕许配你一位侧妃。”
　　真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纪衡突然向纪殊行礼，语气之中充满着懊悔，仿佛被点化般说道，“臣弟有罪，实在不知道皇兄竟然为我操心了这么多，实在愧疚，此前皇兄也说让我向顾尚书学习，臣弟想了想，应当先修身方能齐家，臣弟自知心术不正，难以成家，恐辜负良人。”
　　纪殊额头前都忍出了青筋，巧舌如簧，满嘴的谎言！
　　顾浮卿心里冷到极致，她不喜欢别人拿她当挡箭牌！
　　“所以，请皇上恩准，让我同顾大人一起应对江南水患。”
　　此言一出，四下禁音。
　　这宁王来的是哪一出？一旦离开京城，就等于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仇人的刀下。想要杀一个纨绔没有势力的风流王爷，易如反掌。
　　纪殊的脸色不是很好，他知道刚刚那么能言善辩的人不会做出这么不理智的决定。
　　但是最后，纪殊还是同意了，宁王的婚事等归来再议。
　　归来？这两个字在皇上看来已经不属于宁王了。
　　顾浮卿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一直想不明白，从之前的接触看来，宁王不傻，甚至可以说有自己的主见和势力，迎娶一个妾室，只要找到一个理由偷偷做掉便可，前去江南，对于纪衡来说可以算得上凶险，为何偏偏往虎口上送？
　　三日之后，宁王和礼部尚书出行治水患的消息传遍京城。
　　马车走过街道的时候，百姓夹道欢送。
　　纪衡掀起帘子看着一路上众多诚挚的目光，啧啧叹道，“顾大人在京城的名声可真高啊。”
　　“王爷这是什么话，自然是王爷更胜一筹。”
　　一语双关。
　　自从出了皇宫，纪衡就顶着一张厚脸窜到顾浮卿的马车里，口口声声说：跟着顾大人学习，前途无量。
　　顾浮卿本人很讨厌这种自来熟的近距离接触。若不是温清云，他们根本就不会有交集，此时没有直接撕破脸皮，也是碍于他是温清云挚友的身份。
　　一想到这个人竟然是温清云挚友，顾浮卿就怒火中烧。
　　表面上平静如常，顾浮卿说道，“王爷与温公子何时相识的？”
　　纪衡今日穿了一件墨色的官服，头发很难得地盘起，戴上玄色发冠，听了顾浮卿的话仔细思索的样子，倒是有了皇室与生俱来的威慑和尊贵。
　　纪衡过了会才说，“大致是刚上学堂那会。”
　　“真是奇妙啊。”
　　“顾大人何出此言？”
　　“王爷竟上过学堂？”
　　纪衡假笑僵硬在脸上，这个顾浮卿嘴巴真好比剧毒。
　　“难道是顾大人吃醋了？”纪衡丝毫不示弱，回嘴道。
　　“本官可不喜欢男人。”顾浮卿面不改色得理了理衣袖，一双好看的眼睛带着嘲讽的笑意扫着纪衡，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奇怪的物种一般。
　　但下一刻，纪衡突然抓住顾浮卿的手，骨节分明的手细细得揉捏着顾浮卿的柔荑，丝毫不给顾浮卿挣扎的机会，“那顾大人可要小心了。”
　　纪衡看着顾浮卿那双满是怒意的眼睛，手抓得更紧，拇指轻轻划过手背，“这双手软弱无骨，本王甚是喜欢。”
　　顾浮卿想要抽回手，但奈何对方力气很大，一张脸憋得有些红，咬牙回道，“本官记下了。”
　　此后两人便没了话，纪衡的手一直舍不得松开，直到舟车劳顿时，纪衡小憩片刻才让顾浮卿抓了空隙抽回属于自己的手。
　　此去江南济州，算上沿途修顿，总时间估算是在十天左右，为了快速到达，顾浮卿在离开京城之后就换上了便服，在京城的下一站早早得安排好了一队一模一样的车队，走另外一条线路。
　　当然，纪衡日日黏在顾浮卿身边，观察顾浮卿的动向之后，又顶着一张厚脸钻进顾浮卿的马车里。
　　这一队人很少，除了顾浮卿和纪衡，加上芷茗、靖一和随从总共八人。
　　纪衡也换了常服，和顾浮卿一样，简单得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梳着寻常百姓的发型，这一身普通的打扮恍如隐士。
　　但纪衡想的没这么单纯，他勾唇一笑，“不如顾大人换上女装，咱们扮成夫妻岂不是更能掩人耳目。”
　　顾浮卿直接忽略了纪衡。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