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光

　　一顿平平淡淡的晚饭，一家人吃得十分融洽，木和风心想如果自己没有提出那件事的话，或许这种相安无事的状态可以在家里持续很久。

　　洗完碗出来正听见新闻联播万年不变的开头曲“当当当当当当”地响起，木和风的爸爸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妈妈正在客厅里拖着地，爸爸时不时还抱怨两句妈妈挡住了电视屏幕。

　　木和风走到客厅的茶几边，十分郑重地宣布：“爸、妈，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你们说。”

　　说完这句话，正在看电视的爸爸把视线移到了她身上，正在拖地的妈妈也直起了腰看向她，突然成为家里目光的焦点，木和风一下子有点紧张，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差点忘了。

　　等了好几秒见木和风都没有说出什么来，她爸又把目光挪回了电视机上，还不冷不热地来了一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木和风心一横，握紧自己的手，说：“我想转专业，现在的这个专业我不是很喜欢，我想去念心理学。”

　　“不喜欢？世界上哪有什么事是都随着你喜欢的来的？你都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想起一出是一出的？”妈妈皱着眉头说。

　　“我真的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我是认真考虑过的，我觉得心理学很有用，以后可以帮助到很多人，我也是真的喜欢这个专业，我这学期在学校有认真看过这方面的书籍……”

　　她爸爸开口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那你知不知道这个专业的就业面很窄，你以后如果找不到工作那靠什么吃饭？回来啃老吗？你能不能懂点事？”

　　“我并没有无理取闹，我们能不能平心静气地好好谈一谈这件事，你们听听我的理由不好吗？”木和风尽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和缓地说出自己的话。

　　结果她爸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好几度：“你能有什么好的理由？你的见识和考虑还能超过我和你妈吗？我们当初给你选这个专业就是为你好，结果你现在又想半途而废，我看你这个样子什么事都干不好！”

　　看她爸这个态度，木和风觉得这件事今天是不能再谈下去了，于是没有答话自己进房间里带上小单反给妈妈说了句：“我出去散散步。”然后开门走了。

　　一出门她就拨通了许瑶华的语音通话。

　　“喂？来给我汇报今日第一回合战况了啊？”瑶华的声音响起，木和风本能地扬起了嘴角。

　　“如我们所料，第一回合惨败，丢盔弃甲，状况惨烈啊！”木和风撇着嘴说到。

　　“那既然是意料之中也没有什么好难过的了，下次再战就是了！我还可以继续为你摇旗呐喊！”许瑶华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听筒那边银铃一般响起。

　　木和风噗嗤一笑，脑子里已经脑补出许瑶华像个神经病一样奋力摇旗呐喊的画面了。“接下来怎么做啊？死缠烂打还是放任自流？我是真的搞不定家长，从小到大只有他们单方面的镇压，我都没有反抗过。”

　　“我可是有着丰富老道的经验，小妹你这可是问对人啦！现在这个阶段呢当然是要冷处理咯，过两天他们心情好了，就立刻进行第二波进攻，我不信就没有持久战攻不下来的堡垒！”许瑶华那边演戏还上头了，像个给人算命的神婆。

　　木和风就陪她幼稚地演下去：“好的，小女子谢谢许大仙指点。”

　　接下来话锋一转：“你吃药了吗？现在距离吃完晚饭已经有半个小时了吧？”

　　许瑶华啧了一声：“……怎么这么煞风景，药又不好吃，晚点吃就晚点受折磨。”

　　“早死早超生的道理你不懂吗？”话一出口木和风就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呸呸呸”几声：“我说错了，你什么都没有听见，反正我是想让你按时吃药，不要忘了。”

　　许瑶华看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别这么紧张嘛，说过的话又不会成真的。”

　　木和风十分认真地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要不了多久，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许瑶华见她如此在意，于是换了话题转移注意力：“我听你那边有车子按喇叭的声音，你一个人在外面吗？”

　　木和风知道瑶华用意，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是啊，难道我现在还要在家里和阶级敌人大眼瞪小眼吗？反正也没事干，我出来拍两张延时。”

　　“拍岩石？晚上这么黑，石头怎么拍得清楚？”许瑶华感到十分奇怪。

　　“……是‘延长’的‘延’，‘时间’的‘时’，晚上才能够拍街头车流灯光的延时照啊。”木和风解释道。

　　瑶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说：“那你要注意安全啊，马路上车那么多，又是晚上，保不准就有‘黄师傅’呢。”

　　“知道啦，我已经到达目的地要开始干活了，你也快去吃药吧。”木和风阻止了她刚开了个头的喋喋不休，然后挂了电话开始架三脚架。

　　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连成了自己屏幕上的流动的光带，木和风感觉很宁静，即使身处喧嚣街头。

　　后来木和风才明白，其实宁静这个词并不是指所处的环境如何，而是特指内心的事情都可以拿得起放得下，虽然心里也有挂念的人，但是一想到她时不是思念，而是欣慰。

　　接下来的几天木和风都没有再在父母面前提起转专业的事，他们都以为木和风听进去了他们的话，改变主意了。

　　结果家里刚恢复到木和风刚回来的状态时，她又提起了这件事，还有理有据分条缕析，这下木爸爸很生气，当场劈头盖脸地骂了木和风一顿。

　　他骂，木和风就低眉顺眼地听着，等这阵气消了就又旧事重提。她爸妈实在是无奈了，劝说也好、发怒也好，对木和风这种油盐不进的样子完全不起作用，要真的生气，面对木和风这个低眉顺眼的态度又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使不出力来。

　　这下一来二去就折腾到过年了，木和风一方面是周旋得有些累了，需要时间休整，另一方面是她觉得大过年的家里乌烟瘴气的不吉利，所以到腊月二十五之后都没有再提这件事。

　　像往常的十八年一样，除夕这天一家人是要到外婆家团年的，一大早木和风就帮忙把一堆年货搬上了车，然后穿得红红火火地出门了。

　　因为是过年，街头上看见的人脸都洋溢着满满的喜气，大家在路上遇见一个平时几乎都不会有什么来往的熟人都会笑着说一句“过年好”，好像什么不好的事情都会在过年这两天里销声匿迹，不知道是被年兽吓跑了还是被人们关起来了。

　　饶是木和风这样整天抬不起什么兴趣的人，今天坐在车上也不由自主地好奇往窗外看着这年节下的众生百态，热闹非凡。

　　木和风的外婆是个很慈祥和善的胖老太太，但是说难听点叫做没主见、好好先生。木和风小时候在外婆身边的时候很多，所以她和外婆的感情很好。

　　“哎呦，我们小风回来了呀！快来快来，给外婆看看有没有长高。”外婆脸上的皱纹都笑得缩成了一堆。

　　木和风笑着说：“青春期都过了，哪还会长个子啊？”

　　“谁说的？人家二十来岁发身长个子的也是有的嘛，小风年纪还小。”外婆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带。

　　“在您眼里我永远都是长不大的，每年都这么讲。”木和风无奈地笑着。

　　“长不大才好嘛，这样小风就可以晚点受苦啦。现在念大学就是半只脚踏入社会咯，小风以后要面临的东西太多了，不要把自己累着啦，万事慢慢来。”外婆慈祥地絮絮叨叨。

　　木和风心里听见这些老人家的唠叨，从不觉得烦人，只感受到亲切的关怀。在家里，别人都是在后面赶着自己往前，跌倒了也是让自己快点爬起来，不要浪费了时间。只有外婆，会担心自己前行会不会累，跌倒了会不会疼，要记得停下来歇口气。

　　木和风扶着外婆进了厨房，口中一直和顺地答应着：“我晓得啦，您老人家每天不用为我操心这么多啦，我已经成年了，以后要好好孝顺外婆的。”

　　“怎么不操心？再大你也还是个小黄毛丫头，我们老太婆总还是可以给你提点一下的嘛。”外婆继续苦口婆心地讲着。

　　木和风为了哄她开心，嘴里一直答应着：“是是是，您说得对。”

　　厨房的香气伴随着年味飘荡了整个屋子，糖醋鱼、八宝饭、泡椒凤爪、鱼香肉丝、凉拌三丝、香肠腊肉……一道道菜肴流水线一般端上了桌，一家人都和和气气欢欢喜喜的，木和风觉得如果每天都能有过年这样的氛围就好了。

　　上桌子，外婆把第一筷子菜夹给了木和风，笑眯眯地说：“小风远行在外，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啊，第一筷子菜外婆夹给你，祝我们小风新的一年顺顺利利！”

　　木和风连忙捧着碗接了这菜，然后受宠若惊地道谢：“谢谢外婆！也祝外婆新的一年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饭桌上觥筹交错、欢笑晏晏，大家从国家大事聊到了工作，又从工作谈到了养生，后来又讲到了子女的教育上面，普通小市民年夜饭桌上能聊的话题也只有这些，浸满了烟火气息。

　　年夜饭的桌子像是有某种魔力，所有的龃龉都可以被藏在桌子底下，要闹离婚的、要争家产的、要吵架打骂的，都可以暂时放下。

　　这样一轮聊下来，饭也吃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喝酒的男人还在没休没止地你一杯我一杯，外婆一直在旁边和蔼地陪他们坐着，时不时提醒他们别喝多了。

　　其他的女人们则是聚在沙发上边看着春晚，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吹着牛。

　　木和风也在这“八婆”的阵营里，不过她自己一个人兀自低着头和许瑶华在手机上聊着天，时不时还会心一笑。

　　一边的舅妈叫她没应，还酸溜溜地来一句：“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有了手机就是娘，手机比什么都重要，干脆和手机过一辈子算了。”

　　木和风听见只是抬头一笑然后又埋头和许瑶华聊天去了。

　　“哎，你别说，我家小风真是读大学了也不叫人省心，前两天还因为转专业和我跟她爸吵呢。”木和风妈妈在一边抱怨着，然后这几个长舌妇又开始了新的话题。

　　木和风听了心烦，于是自己到另一个房间“耳不听为净”了。

　　时间一点点推移，推着人们去迎接这全新的一年。就在跨年倒计时的时候，突然手机屏幕上的聊天界面出现了一个红包，然后是许瑶华发送了“新年快乐”，后面还跟了好多个感叹号。

　　木和风走到窗边点击了语音通话，这时电视里正好响起：“三、二、一，过年好！”的声音，一个屋子里亲朋好友们的气氛在此刻正好像水刚好烧开一样达到顶峰。电话在“嘟嘟嘟”几声提示音后接通。

　　“新年快乐！”听筒两边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

　　然后木和风笑着说：“你发红包怎么提前了？刚才还没到新年啊？”

　　“我想着早一分钟发你就能第一时间看见，不然现在你手机上的各种祝福消息就要把我的淹没了。”许瑶华解释道。

　　木和风顿了一下，回答：“不会有人给我发消息的，以前从来没有过。”

　　许瑶华没有想到是这样的回答，一愣之后马上说：“以前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啊？我不就给你发祝福了吗？看我对你多好。”

　　木和风轻笑到：“是，你最好了。怎么又给我发红包？你是不是钱多得用不完？”

　　许瑶华得意洋洋地说：“那是，我是大款，这点钱拿来打赏小弟的。作为你天天提醒我按时吃药、睡觉的奖励，你就当是我给小孩子发的压岁钱，拿去买糖吃，不用客气！”

　　木和风被她逗笑了，说：“那就谢谢老大了。对了，你应该现在有很多人找吧？你手机上的消息现在肯定九九加了，快去回复吧，别在这里和我胡扯了。”

　　许瑶华想到刚才木和风说自己没有人发消息，不禁有点心疼，现在听见这个话更觉得自己如果现在丢下她那就太不仗义了，于是说：“那些都是群发的消息，我回他们干什么？还不如和你瞎扯有意思。”

　　其实木和风刚才那一番话是真心实意为瑶华着想，让她去忙自己的事的，但是她没有想到瑶华心里曲解了一百八十度这么大，又解释到：“我是认真的，你不要耽误了什么事。”

　　“我也是认真的，他们都有人陪着一起玩，缺我一个也不少，让我陪你聊聊天不好吗？小风这么嫌弃我吗？”瑶华说，木和风不知怎么的，听见“陪你”这个词时脸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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