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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阿续心头正疑惑。
紧跟着画面切进一户寻常小院,彭英月就在这兵荒马乱的关头降生,而此时,天宁禁军兵败如山,整个京畿陷在水深火热中,没有产婆接生,只有慌手慌脚将她裹入襁褓的父亲,她这一世吼出嘹亮的第一嗓,连眼睛都未睁开,就迎来了人生第一难。
彭英月家门被破,接着是手提血刃的丹麓士兵强行闯入,利刃迎头劈砍向她父亲,鲜血浸染裹被,彭英月的哭啼之声戛然而止,快得阿续来不及反应,第二刀直接捅进了彭英月的小小身躯。
不是说循序渐进么!
“青砚?”
阿续茫然低呼一声,声线有些飘,仿佛没有真正发出声来,更没有得到回应。
更诡异的是,她想要退出窥梦,却发现这梦境如同巨大的吸盘,将她心神镬住,她暗觉不好,忙驱动灵力想要强行回到现实,但已来不及,一道道神号鬼哭之声如刺刀般横贯入耳,尖锐而剧烈,耳畔脑海只余排山倒海的嗡嗡声,视野随之骤然漆黑。
下一刻,她身体被猛地摔翻在地,鼻腔瞬息漫进浓重的血锈味。
阿续低呼了声痛,黑暗刹那裂开一道缝,光亮乍然而至,刺激得她飞快闭上眼,再睁开时,她蓦地怔住。
眼前是正滴血的刀尖,身侧是已咽气的彭英月。
——她的神识竟被拖进梦杀之中。
“……”
她一脑懵神地瘫坐在地上,咽了口唾沫,面前的丹麓士兵并未因她忽然出现而惊愕,只如杀人机器般面无表情挥刀就砍。
她来不及搞清发生了何事,已下意识地手脚并用往后连退,刀锋擦过她发丝,险险错开,她想提气遁跃,灵力却被梦杀压制得无法施展,眼见又是一刀当头而来,她赶紧扯过身旁的条凳向士兵砸去,毫不恋战地爬起来便仓惶而逃。
然而院门之外更是乱象丛生,数万丹麓大军正在暴虐屠城,满地尸骸除了军人,更多的则是当地百姓。咆哮、呐喊、哭泣在鲜血浸泡的街巷中回荡,凄厉而惊心动魄。
阿续提醒自己,这样惨绝人寰的景象只是梦,别慌,然而心中仍不免惶惑。
院子里的士兵已经追出来,她不敢停留拔腿就跑。
她窥过梦,但从未真正入过梦杀,她知道受刑者在梦中五感八识皆真,与她现下如出一辙,那么,怖梦师的神识在受刑者的梦杀中被杀,会怎样?
没人告诉过她,因为怖梦师被称为无脑又安全的职业,所以没人出过这样的意外。
这一切都有些不对劲。
“青砚?青砚!你在控梦吗?能听见我的声音么?”
她一边跑一边呼唤,到处都是丹麓军,又能往哪里跑?他们见着非己方之人都杀,她的呼唤淹没在各种混乱的声音中,并且很快陷入围追堵截。
阿续忽想到,受刑者在梦杀中一直是被厄运针对的对象,目下,她怎么藏都会被人发现,这么背……简直就是受刑者才会遭到的命运……
她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刚躲过身后被火压塌的院墙,又迎来了数名士兵追逐,无处可逃,她只得拾起地上的刀,拼死一挡。但不能动用灵力的她,不过一普通少女,以一敌众,如同螳臂挡车,利刃割破衣衫时,会有温热的血溅出,并留下清晰痛感。
她很快挨了好几刀,并不致命,她有自知之明抓着机会就逃,不死心地继续呼唤:“青砚,快让梦境停下来……”
“咣当!”一声重响,她再次挡下猛击来而的一刀时,虎口发麻,手中的兵器直接被震落,她一慌神,脚后跟被地上横尸一绊,整个人都跌在那无生命体征却尚有温度的尸体上。
她还没能捡起地上的武器,抬眸,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又高高举起……
死了,是不是就能破梦?
阿续心想,反正无路可退,不如试试吧。
她视死如归闭了眼。
铿锵!
又是兵刃相接之声,那刀没有落下来。
阿续诧异地撩开眼皮,身前已多了一道黑甲背影,正是他提剑为她挡去了那致命一击,那样挺拔凛然的气势,那样千钧一发的及时,如同神兵天降,她还没来得及欣喜,目色又很快晦暗,因为这位神兵早是满身疮痍,战袍浴血,为她挡开那一刀时,腹部又被另一把枪洞穿。
“快走!”
那黑甲男人背对着她,冰冷地丢下两个字,便又挥剑迎敌。
阿续看见了他的侧脸,震惊地张了张嘴,却发不了声音:其实,不用救我的……
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彭英月的梦杀中……
“赤云军统帅在此啊!”丹麓士兵兴奋地吼出他名字,“杀秦熠,灭天宁,取尔狗命,还我山河……”
他们的叫嚷声引来更多同伴,身负重伤的秦将军寡不敌众连连败退,看那情形,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阿续几乎无法思考,更没有想过再逃。
“锵!”
阿续眼前刀光一闪,接着一条血线喷薄,不是她的,是来自秦将军的右臂,他又为她挡了一刀……
即便知道是梦,阿续的心还是漏跳两拍,无法淡定,余光瞥见一侧向他偷袭而去的剑时,她再不能容自己坐以待毙,抓起地上的刀,就向那士兵刺去。
秦将军侧头瞥了她一眼:“你走!”
满目赤色,声音嘶哑带着怒气。
阿续猝然一僵,她分明赐他梦杀,现下与他并肩作战,又是何其荒谬。
她思绪混乱,心情无以言表,秦将军见她杵着不动,牙关一咬,直接退到她身旁,抓着她胳膊将人猛提而起,又挥剑挡下来势,扯着她就朝一侧巷子里跑。
他俩负伤而逃,追兵难以甩掉,下一刻流箭如蝗,簌簌又朝他们投射而来。
秦将军以身相掩,带她撞进一旁的民宅,与此同时,一支阔头重箭“噗”地一声扎入他后背,势不可挡地破开甲胄透胸而出,箭头堪堪落在阿续眼前,带着血锈味的温热液体飞溅在她脸上,那样的真实。
现实中的秦将军一剑既出,定然大杀四方,可现在……
被厄运针对,无处可逃的也许不是她,而是秦将军。
阿续徒然惊恐,这不是彭英月的梦杀,而是秦将军的……但怎么可能!
她盯着那泛着妖异红光的硕大箭头,完全不知哪里出了错,那箭贯穿秦将军的心脏,是神仙也难转圜的致命伤,他身形一晃,再无力支撑,她慌张去扶那轰然而倒的身体。
“为什么要救我……”她眼眶微红,耳鸣不止。
秦将军嘴里大口涌血,根本无力看她或者回答,甚至也没有机会,门口又涌进数名丹麓士兵,阿续抱着他无法挪动,秦将军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推开她,跟着数把刀剑齐齐捅进他的身躯。
看见秦将军眼中神采瞬间灰暗,阿续终于没忍住尖叫,他的身体还被刀架着没有倒下,早无生还可能,然而杀红眼的丹麓士兵并未就此作罢,另一把极宽厚的大刀如蕴千钧之力再次向他斩去……
“不要!”阿续下意识向他扑去。
但来不及了,秦将军的头颅毫无悬念地被一刀斩下,阿续的身体骤然虚化,只来得及匆匆与他对穿而过。
她惊恐回头,那带着热度淌着黏稠液体的头颅被人拎起……然后,那人哈哈大笑,捏着匕首撬开了秦将军的唇齿……
当初秦将军受的是无因果自带梦杀,她虽然没有窥梦,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能够想象,只是梦呵,为什么要感到恶心甚至绝望,她无力阻止什么,虚影在丹麓士兵对秦将军的尸骨凌迟中,渐渐淡去……
.
“阿续,阿续!”
她喘着大气睁眼,青砚一脸苍白,正捉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她茫然四顾,没有丹麓士兵,没有血腥味,更没有秦将军,她已经回到现实,还在彭英月家中。
她长舒一口气,这短短须臾之梦,让她心神俱疲。
“刚刚的梦境……”她声音有些沙,想着秦将军为护她惨淡收场的模样,压抑感油然而生。
青砚紧盯着她,五指下意识地收紧:“梦境怎么了?”
手臂被他捏得发疼,阿续轻嘶一声,四目相对,青砚黑瞳紧缩,复杂之色虽瞬间消逝,但她还是捕捉到依稀慌乱,他似乎被她吓到,不光脸上失去血色,连嘴唇也泛白,黑发如鸦,无端生出一丝肃寒。
“我没事。”
她想,也许只是一次失误,她安慰了句,勉强镇定下来,又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少年嘴唇抿直,似乎在压抑着什么情绪,他不自在地松开手,须臾才呼了口气,脸色也渐渐缓和:“哦,我还什么都没想,阿续好像忽然入了梦魇,是不是没休息好?”
阿续观着他表情,问:“第二层梦境没开始?”
青砚点头:“刚控梦,我听见阿续在叫我,就退了出来。”
阿续揉了揉太阳穴:“我可能是没休息好,有些累了。”
青砚眉头轻皱:“后面的我自己来,阿续休息去吧,我尽快结束。”
阿续微点了一下头,没有起身,示意他继续。
青砚的手刚探出去又收回,想了想又道:“阿续进院子时,用的是什么咒?好好玩的样子,可以教我么?”
“也好。”
极乐世界只是一个简单又无害的保命小技能,她也不吝啬。
咒诀很短,易上手,青砚只消一遍就记住要领,立马捏诀一试:“是这样吗?”
随着他手一扬,阿续只觉满目白光璀璨,这比她释放的强大数倍,极为壮观,像漫天星辰被撞碎,洋洋洒洒弥漫整屋,煞是好看。
好看是好看,可……
他灵力是多得没处使么?干嘛洒满整屋??
阿续的惊讶才浮上眼底,困意已如潮涌般席卷而来,身体晃了两晃,绵软如絮,歪歪地栽进了少年腿上……
.
虽说是被迷晕的,但极乐世界安详无梦,她这酣畅一觉直至第二日过午才醒。
天寒地冻的冬日,没有比在暖意洋洋的被窝温存更加惬意,但院子里的鸟蛟发出的鸡鸣声,欢腾得实在不容忽视。
阿续略感不满地哼唧两声,扯着被子往头上盖。
拉了一下,没扯动!又使了两分力……嗳?这被子怎得这般沉??
她翻身去裹被子,却冷不丁撞到墙上。
“唔……”
她揉了揉眼,朦胧间看见那墙怎么白得发光,再一看,这墙还有脸,阳光透窗而过,还在那张脸上打下浓重阴影,显得面部轮廓清晰而俊朗,而那张脸下还压着黑亮如绸缎般的发丝,一路蜿蜒从枕头上爬到她脑袋下、被子里……
“……”
阿续眼眸大睁,睡意瞬间全无,一个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这哪里是墙,分明是青砚本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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