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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陈州依然是过去的模样,烟柳画桥、弦歌夜夜、繁闹缤纷。陈州城西的景府依然门面气派,位列陈州望族前三。不过景氏子弟陆续迁官西川,偌大的景府里除了下人,仅剩下寥寥数人。薛之山从外地回到陈州后,总喜欢到曾外祖父景阳的书房里呆着,常常看着墙上一幅由景阳亲笔题写的字幅发呆。
“济陈州景氏者琼华弟子也,琼华弟子者韩菱纱也。”
这雄劲有力的两行字,薛之山并不陌生。他的曾外祖父景阳年轻时遭遇家道中落,走投无路之时,一个叫韩菱纱的琼华弟子雪中送炭。景阳一直铭记此事,甚至让当地的写书人记下了事情,以教育景氏后人要知恩图报。可是从外地回来后,世界似乎和薛之山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记得小时候,他因为这件往事决心成为一个写书人,要把琼华派之事整理成书,传于后世。然而长大后真正接触到事情真相时候,他又却步了。
城东的百年老号宝气钱庄要结束在陈州的营业北迁京城。这天钱庄掌柜使下人送信景府,说是要清点景府寄存在钱庄里的财物。薛之山闲来无事,便作为监督随景府管家去了宝气钱庄。
“这就是景府在存在钱庄里的现银,赵管家你清点下。”钱庄掌柜笑着把账本递到赵管家面前,“另外,景府还有几箱古董寄存在钱庄的仓库里。劳烦赵管事去清点一下。”赵管事忙于清点账本上的现银,无暇分身,一旁的薛之山自告奋勇,“不如让我去吧!”
“哎哟,那就有劳表少爷了。”
“来福,带薛少爷到仓库去。”被掌柜唤作来福的伙计是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人,他似乎是钱庄的老伙计了。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小,可是行动迅速不输给年轻人。来福把薛之山领到钱庄后院的东仓库,仓库内里面数个高大柜子,摆着了琳琅满目的箱子宝贝。来福麻利地抬出四个精致的鎏金箱子放在仓库前方的圆桌上。
“就是这些么?”薛之山询问道。桌上的四个箱子的顶端都糊着一张纸,不过岁月久远,纸张都已经霉烂,只能从纸上那红色的笔画中推测是“景”字。
来福又点点了数目,“哎呀,好像还有一个放在那边的高柜上。”
薛之山顺着来福的手势望去,那柜子的高度一定要骑着梯子才能接近。来福说完便拿着梯子架在柜子上。
薛之山一把扶住梯子,道:“不如让我来吧!”
“哎呀,表少爷这怎么成。”
薛之山没有改变注意,顺着梯子爬了上去。
“看到了么?一个琥珀色的鎏金箱子。”来福在下面喊道。
薛之山仔细翻着,在柜子的最里面找到了所要的箱子。箱子上面并没有糊上写有“景”字的纸张,而是绣上一个他相当熟悉的图案——琼华徽记。
薛之山心中一怔,双手一软,木箱便掉在地上。
“哎哟,我的表少爷啊!你没事吧!”来福在下面紧张地喊道。
薛之山踉踉跄跄落到地面,拾起地上的木箱,仔细地端详。
“这是我们景家的么?”
“是啊,我还记得这箱子本来是放在西仓库的,但是景老太爷说西仓潮湿,怕潮坏里面的东西,于是便搬来这里了。”
“里面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来福擦了擦木箱上的尘埃,“不过,我可以帮你打开。”
来福在仓库的一个柜子里掏出一枚生锈钥匙,麻利地把锁打开。
“嘿嘿,这是一把偷盗钥匙,专门用来打开那些失匙箱子的。”来福得意地说道。
薛之山哪有心思听来福解释,一见锁被打开后,便急急忙忙打开箱子。接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大吃一惊。
“嫁衣!?”薛之山心想。
据说这鎏金箱子放在这里已近百年,可是眼前的嫁衣,珠环翡翠点缀,丝绸火艳纱丽,做工精湛,明显是出自大师之手的嫁衣,只怕望族名门的千金出阁也用不上这样的嫁衣。薛之山一把拿起嫁衣,一封信却从中掉落在薛之山的脚边。信件保存完好,但是白色的信封已经泛黄,毕竟是百个春秋前的书信了。信封正面端庄地写着“慕容紫英亲启”六个字,薛之山身上的每根神经都抽动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信封底的五个字,更让他触目惊心——韩菱纱绝笔。
回到家里的薛之山依然久久不能平复心情,他颤抖地看着信封上的字,呆呆地一动不动。他知道曾外祖父与韩菱纱之间的渊源,但是未曾想过这种渊源会联系到慕容紫英。这琥珀色的鎏金箱子,这华丽艳红的嫁衣,还有这封泛黄的书信……薛之山想起了青鸾峰上的那方墓土,想起那夜与慕容紫英在茶寮里的偶遇,想起了龙葵……千山万水、千丝万缕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紧紧地罩住了他。
“或许命中注定接受那枚九龙缚丝剑穗。”
“你看,一枚九龙缚丝剑穗就牢牢地困住了一个人的一辈子……”
“菱纱送你一枚九龙缚丝剑穗,那我……”
薛之山能想到慕容紫英在寂寥时握这九龙缚丝剑穗的落寞。韩菱纱临死前都要送给云天河一份刻骨铭心的礼物,却只许下偶尔想起她的小小遗愿。也许慕容紫英早已知道韩菱纱是不属于他的,他挥剑刻上“爱妻”的那一刻,其实只想要一个慰藉,就算是告慰那个永远达不成的梦吧!然而,他始终不知道,早在很多年前,那位垂死的姑娘多想穿上美丽的嫁衣,给一个自觉亏欠而深爱的男子看……
琼华远去,那些看起来肝胆侠义的故事不过是繁华世界里的一场梦,终有一天梦散了、曲终了,便永远隐匿起来。然而,那些琼花满月的一生之盟,那些即墨烟花的一夜璀璨,同生死共患难,心心相印的情感千秋万代都能让人热泪盈眶……
“用五十年阳寿换一次掘陵,真的值得么?”
也许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所以薛之山一直错了,吸引写书人的不是值得或不值得写的故事,而是愿意不愿意写的人和事罢了。
龙葵教给他的御剑飞天,他一次也没试过,没想到第一次使出御剑飞天,去的便是寿阳,而这一去,或许以后再也不能回来了。但如果上天能听到他的祷告,他希望把装着华丽嫁衣的箱子亲手还给慕容紫英……
青鸾峰依然如旧,绿水青山、鸟语花香教人如痴如醉。每年韩菱纱的忌日,慕容紫英便会一天一夜地在墓前守着,然而没有人知道他也是在等着,等着他那位很久都没再见的挚友。
“……你来了?”慕容紫英一直以为自己会很激动,然而岁月磨平了当时少年的锐气,他学会了惯看秋月春风。
“紫英,这些年来,过得可好?”这曾经在剑舞坪低声吟唱的少女声音,就算到了死的那一天也不会忘记。
风吹落了树叶,飘飘飞去。
“……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幻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慕容紫英始终背对着她,有些沧桑自己承受便好,“唯有天道恒在,不曾更改……”
明明是多年不见的挚友,明明是朝思暮想的重聚,然而此刻无声胜有声。
“他们等你很久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我先回剑冢。”
御剑离开的那一瞬间,他刻意回头看了青鸾峰、看了柳梦璃、看了那方墓土,此处让他留念大半辈子的地方,也许这一眼便是诀别。剑逆风而去,在天上形成的小旋风拉至远方……
陈州,南坛湖。
“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一次的。”
薛之山把琥珀色鎏金木箱递给了慕容紫英。那件华丽的嫁衣,那封泛黄的信,仿佛是一个终结,也仿佛是一个开始。慕容紫英木讷地站在原地,平静地眺望远方的千佛塔。
“谢谢!”慕容紫英低声说道,也许他的心早在哭泣。
薛之山摇了摇头,冲着慕容紫英轻轻一笑,便转身而去。他用五十年阳寿换他们四人一百年后的重聚,羽恒子那句掷地有声的“值得么”,不应该以“值得”或“不值得”作为答案,而应该用“生尽欢、死无憾”作为完美的诠释。
何谓浮生?
浮生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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