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传

　　“三弟，快点，跳下来，”京华书院的后墙深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唤声，只见高高的院墙之上，正趴着一个约摸十岁的少年，发出声音的却是墙下的一个，只比少年大三、四岁的模样，两人均穿着青色的学子长袍，此时方辰时三刻，显见得是两个逃课的学生。

　　“别怕，我在下面接着你呢，”仿佛是为了证实，少年又把张开的手臂冲他扬了扬，许是害怕巡查的先生发现自己，墙上的少年终于咬牙跳了下来，两人滚做一团，幸而是落在墙下的草坪上，倒是有惊无险，小些的那个掸了掸落在衣上的尘土，瘪了瘪嘴，小声哼道：“还说接住我呢，”正想着再抱怨几句，却被自家大哥扯着往东边的前门大街走去，“小声点，你不知道书院里的大黄最是难缠么？亏了我早上从家里带了块红烧肉，这才打发了它，不然……”

　　声音渐渐远了，两个互相推搡着的少年，在这个春日的早晨，透着股勃勃的生机。

　　现在已是天岚历132年，前门大街从卯时起便热闹起来，各种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吸引着往来的行人。沈瑞眼见着在前面疾步而走的大哥沈璜，只觉得万般无奈，自己刚入书院不久，本是最该安分的时候，毕竟书院可不比族学，奈何自家这个大哥，行事最是肆意，打听到今儿赵先生出去吃酒，便拖着自己翘课，看他刚刚颇为熟练的翻墙动作，便知道不是第一次了。

　　沈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和沈璜走得那么近的，大约是自那年除夕开始的吧，不过这些已然不重要了，毕竟有个处处照顾自己的大哥，沈瑞的心中不是不感动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但见走在前面的沈璜停下了脚步，迎面的是一家茶馆，一面简单的四方旗自檐顶直垂到三楼的窗外，上书着“百味茶楼”四字，一笔草书，倒是给这普通的茶楼平添了几分飞扬。

　　迎客的小二，殷勤的上前询问：“两位，大堂还是雅座？”只见沈璜冲自己挤挤眼，转而抛了块碎银子对小二道：“大堂，再给来壶上好的普洱。”这么奇怪的搭配，倒是让小二愣了愣，实在不明白，这位出手大方的主，怎么会选在大堂。

　　沈璜说完便拉着沈瑞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了下来，沈瑞虽然奇怪，倒也不急着问。两人等着上茶的当口，便见陆陆续续地又进来好些客人，有贩夫走卒，也有文人书生，甚或是提着鸟笼溜达的世家子弟，不过这些人倒是泾渭分明，有种奇怪的默契。不过一刻的功夫，整个大堂已坐得满满当当，但见沈璜随意地洽了口茶，手指轻点桌面，似是在等着什么人的样子。

　　将将巳时，在座的茶客，便有些骚动起来，就是雅座的大主顾也纷纷遣了小厮下来，向柜台打听着什么，直到茶馆的老板出面，连声道歉：“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东方先生今儿怕是有事耽搁了，诸位且再等等。”沈瑞疑惑地望向沈璜，但见沈璜紧锁的眉头，显然，自家大哥等的也是这位东方先生无疑了，知道了这些，沈瑞便定下神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茶来。

　　约摸又过了两刻的工夫，大厅已近乎嘈杂起来，直到小二气喘嘘嘘地跑进来，大声道：“各位客官，东方先生来了。”沈瑞心中不免好笑，怎么这位东方先生倒有几分前世某些大牌的样子，心思百转间，便见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男子走进门来，身后倒跟着一位清秀的小厮，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位东方先生一路拱手过来，直到大堂正中唯一的空桌旁停下，小厮已将东西准备妥当，一把折扇，一只茶壶，一方醒木，一块方帕，此刻，这位东方先生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好么，这不是说书人的标准配备？

　　沈瑞觑了自家大哥一眼，却见沈璜压低了声音，颇为认真地冲沈瑞言道：“三弟莫小看了这位东方先生，他可是现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一位人物，好多的世家王府请他去府上说书呢，若不是他与这家茶楼有些缘故，今儿，我们或许还听不上呢。”

　　醒木一拍，整个大堂越发安静下来，沈瑞见沈璜说得认真，便也凝神听来，“上回，我们说到‘但使邺城飞将在，不教北骊犯天岚’我们接着说下回。却说，那日天刚大亮，两番大战下来，飞将军身边可用之将已是寥寥无几，北骊的军队还合围在邺城底下，即便是深夜时分，也没有停下过攻城的准备，”东方的声音有些低沉，就这几句话，整个大堂里的人已是禀神吸气。

　　沈瑞皱了皱眉，即便这事已然过去两月，北骊与天岚的这场时隔两年的大战也已经结束，但故事的主角毕竟是自己的父亲，飞将也好，单枪匹马会三英也罢，个中滋味怕也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沈瑞的心思有点恍惚，暮然记起父亲临行前与自己的谈话。

　　“瑞儿，爹爹这次出任邺城守将，没有个三年五载，怕是回不来的，家里虽有你伯父的照看，但你娘亲……，瑞儿，你虽小，爹爹看着倒是个有担当的孩子，平日里且多陪陪你娘亲吧！”沈瑞已快忘了自己当时是如何回答的了，只感到了父亲淡淡的无奈，倒是让沈瑞稍稍理解了沈谦些许。

　　大堂的东方已然说到关键处，“却见，飞将军驾着他的汗血马，自城门处一跃而出，用一杆银枪遥指对方首将，‘萨托，可敢与某一战！’其声赫赫，似有金石之声。诗曰：三尺长枪吐银光，英雄万载姓名芳。男儿要遵封侯志，烈烈轰轰做一场。”东方就着壶嘴饮了口茶，醒木一拍，这回的说书便是完了。

　　堂中的众人却似还未回过神来，片刻的寂静之后，便是如雷的叫好声，不知是说东方的评书好，还是飞将的威名高。沈瑞默默的从茶馆里出来，还未出门口，便听一声冷哼：“不过是因着西岐突然撤兵罢了，到成全了什么狗屁飞将！”声音虽轻，却是清晰的传到了沈瑞的耳里，沈瑞方要回头，便听身后传来大哥沈璜的喝声：“小子，你胡吣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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